第三章
晋江原发 弥弥喵/著
男人轻薄适中的唇轻触瓷盏沿圈,邃暗的眼眸幽晦不明。白皙有力的长指夹着瓷盏,微微弯曲的小指不停摩挲釉白色的杯底。
一副沉思考量的神情,却迟迟未喝盏中茶水
明韶看在眼里,心不禁提到嗓子眼,轻浅馥郁的口息,无意间随着男人的动作一紧一松,经不住心底即将窜出来的惶惶,呢喃唤声,“陛下!”
卫峥听闻到明韶的声音,眼眸掠过幽幽暗光。长指劲道蓦然大了两分。
清浅天色近乎于白玉的底釉,里面清澈见底的茶汤微微一漾,沉浮在瓷白釉底的舒卷纤细的茶叶缓缓浮卷上来。
帝王的眼眸微不可察轻掀一下,缓缓出声,赞了一句,
“崇安侯府奉茶的瓷盏胎底细腻,触之清润而光洁如玉,不错。”
卫峥话落,明韶不禁低头,纤手举起素丝帕子半掩樱唇,眼底显出几分难言的羞窘之意,她现在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众目睽睽之下,明韶几乎差点立不住身形,纤柔的身躯明显一怔。
卫峥前面半句话未有什么奇怪的意思,加起来后面的话别人听不明白,明韶听得清清楚楚。
皆因她和天子在榻上之时,当时明韶受不住昏迷前,男人撂下的话就是和后半句差不多。她做梦没想到,堂堂天子当众说出……明韶心底只觉奇怪不已。
明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用素丝帕子轻轻攒唇瓣上的口脂。
明韶抬眸看到卫峥神色和以往清寒凌冽,眉稍都不抬半分,骨节分明的手端起茶碗,薄唇覆上青瓷杯沿,细细品茗。
男人刚才又好似无心之语,只不过长指真用心把玩几下了瓷盏。
明韶黛眉浅蹙,压住内心的狐疑。
天子不近女色,众所皆知,她自入宫起,也未看天子踏足过她的寝宫半步,怎么会当面说出私帷之语。
别人都当时天子独宠容皇后一人,甚至为其空置后宫。
明韶暗叹,她是如何被崇安侯的人送进宫的,自己无论如何都放不下。
天子没有踏入后宫,明韶也没兴致凑到天子面前,她心底暗藏难以疏解的怨气。
更多的是,明韶不清楚天子是什么用意,什么心思,迎娶自己为一国之后。
明韶余光隐晦瞥过,男人指尖翻转把玩瓷盏,似乎恋恋不舍,极喜欢瓷釉的细腻的触感。
明韶松口气,看来是她多想了。
更何况天子当时中药明显神智不清,全凭本能行事,事后不该记得曾经说的话才对。
容缮闻言,拱手移步近前,手捋了两把颌下白须。
他已至花甲之年,容貌虽老,却清朔有方,依不减当年风采,眸中精光奕奕,身历三朝,气势如巍峨屹立在峰顶的青松,笑道,
“陛下缪赞了,这是老臣央府中工匠烧制出来的,不过因为试品瑕疵颇多,远远不到贡品所用,又舍不得浪费老臣好不容易花费心血,所以索性留自家用了。”
卫峥淡淡点头,算是认同容缮所言,长指转了两圈喝完的瓷盏,
“哪天老侯爷烧出完美无瑕的胎底,可供于宫廷御用,朕有厚赏。”
容缮听言,立刻叩头率人谢恩,不经之间,竟然老泪纵横,
“多谢陛下恩典,臣有好物不奉于宫廷,留自私用,已是大罪,陛下既往不咎。宽容老臣不敬之罪,老臣感激涕零。”
卫峥的唇边顺即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长躯往椅背微仰,手微微一抬,示意下面人起身,言简意赅,“朕不计较。”
天子心里哪里不明白,这老狐狸借此来试探自己的态度,是否真将皇后不但闯出宫门,而且久居大将军府三月一事给带过,他朝上既然表态,焉有反悔之理。
卫峥望了厅外一眼,似乎不想再耽搁时间,眸光移到旁边娉娉而立的明韶,站起身来,负手道,“皇后该随朕回宫了。”
明韶听完,眉目稍稍意乱,迤逦拖地的纱裙微移,柔躯后退了半步,纤手紧紧扶住旁边的紫檀木镶玉屏圈椅,低声道,
“陛下,可否让臣妾给母亲上柱香,再走不迟?臣妾请陛下恩准。”
卫峥回头看着似乎极想端住身形,却还是不禁柔躯轻颤的明韶。暗嗤,那晚有那么可怕,让她听到回宫,就像进了虎狼之口。
不过,卫峥还是颔首应允,
“给你半个时辰,即刻随朕回宫。”后又加了一句,“朕在这亲自等你。皇后记住。”
言下之意,若再像那晚,擅自离去,这次可不像上次那般轻轻揭过。
明韶听到天子应下,还不忘提醒自己,神情明显凝滞,半响,缓缓行礼出声,
“多谢陛下恩典,臣妾给亡母上柱香,就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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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韶戴上黑纱帷帽,由甘夫人打着油纸伞为她遮阳,款移莲步,走出正厅,在旁边一直注意到妹妹的容明翰也以更衣之由溜出正厅。
明韶转头看到哥哥跟在身后,不敢耽误一下,快步走到祠堂。
等容明翰进来,立刻关上门,吩咐青芹和木槿陪甘夫人一起守在门外。
明韶这时才真正松下心神,一把拿下帷帽,她也不顾什么礼教,随即扑到容明翰的怀里,纤手紧紧抓住容明翰的衣袖。
容明翰和明韶是龙凤双生,两兄妹眉宇相似有近五分。
只不过容明翰轮廓比明韶硬朗,眼似年轻时的容缮,是一双略带圆弧的内双杏眼,气质清澈明朗,像轮清月,清而不寒,独有一种清幽的温润。
容明翰自亲妹妹入宫起,他和明韶已有一年多未见。两兄妹一相见,想说的话太多,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
容明翰感觉到胸前的湿意,抬手欲像向以前那般去轻拍明韶的后背,半响轻叹一声,手臂又慢慢放下。
最后容明翰手掌只虚虚放在明韶的后脑勺,声音虽低沉却字字咬紧,
“韶儿。你受的委屈我慢慢帮你讨回来。就算祖父想拿捏我,也要掂量掂量。”
容明翰自明韶被容缮做主送进宫里,他心里清楚意识到兄妹两人的位置,在容老侯爷眼中,恐怕是绝佳的棋子,而且更是绝不能放手的棋子。
容明翰是在最后才收到崇安侯府的家书,得知明韶可能极为危险的处境。
令容明翰心寒的是,借了皇后之位得了尊荣。
等到真有了事,崇安侯府的人却没有一人想出头,哪怕亲父容温泽也是袖手旁观。
而且,倘若天子今日亲临侯府,本意是迁怒皇后,那推出去的只有明韶。
容明翰和明韶是容温泽膝下唯有的子女,容夫人刚嫁于容温泽之时,头年怀胎不知不顺,还是身子不行,不察之下在四月时流下一个死胎。
再后几年,容夫人一直未有身孕,心急于子嗣,到处求医问药,后来得容明翰和容明韶一对龙凤双生,这时候才算圆满。
只不过,容夫人自此伤了身子,不说缠绵病榻,但是一年到头能下地走路的好时候也不多。
容温泽也跟在叶家承诺的不变,娶了叶晚晚便会对她一心一意,不到四十无子绝不纳妾,即使容夫人病后,依旧照顾的无微不至。
帝京的人都看在眼中,都称容探花对容夫人情深似海,眼里看不进去其他人。
明韶以前当真以为父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相濡以沫,夫唱妇随,可是她如今却不敢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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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韶抬眸看了一眼窗外,眉间隐隐藏有几分忌惮。
从窗牗望去,祠堂外树影高壮,绿茵葱葱,是以遮住了大部分亮光,
本该亮堂堂的祠堂白天也是昏暗一片,每日需以火烛照光才行。
明韶知道此时虽是春风徐徐,但暂且绝吹不动外面粗壮的树枝,而此刻映在窗棂的树影摇曳拽动,娑娑作响,极不寻常。
那只能说,不知是天子的人还是侯府的人肯定有人,都在盯着明韶的动静。
她现今牵一发而动全身,行事只能慎之又慎,万不可疏忽半毫。
明韶缓缓背过身,款款轻移步子,径直往容夫人的牌位走去,点上三根清香。
容明翰定定看着明韶,一动不动。
明韶纤手拎着绫裙端然跪下,发间的金色步摇流苏未曾晃动半分,袅袅的轻烟不经意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明韶指尖轻揉,虚虚揽住白色的烟雾,低首嘲弄一笑,
“母亲嫁于父亲一辈子,琴瑟和鸣,想来即是来世,她也愿意和父亲再续一续夫妻缘分。哥哥说,是不是?”
容明翰闻听,神色微诧,欲言又止,唇动几下,言而无声,
明韶之言显然是明褒暗讽,容夫人死前不肯见容温泽,甚至扬言不合夫妻墓,侯府的人都看在眼里,怎么还会想着下辈子。
只不过容明翰还未说话。
明韶快步转身到他面前,大约步子迈的太快,裙摆太长绊住,眼看倾身就要倒下。
容明翰立刻扶起明韶,担忧唤了一句,“韶儿?”
明韶紧紧抓住他的手,旋而站稳,摇头示意自己无事,别有深意看着窗外,声量颇大,
“今日来,我想告诉哥哥,我在宫中一切尚好,你不必担忧。”
容明翰似有惊觉外面动静,低头看着手中的帕子,动作迅速将其掩进袖口。
半响他眉目沉敛,低叹,“你无事便好。”知道再不能多言。
明韶将容明翰的动作纳入眼底,心头依旧沉重。
她想交的东西已经交入容明翰手中,不知是福是祸。
兄妹又低声话几句家常,外面传来天子近卫催促的声音。
明韶无声无息揉搓素丝帕子,头都未回,戴起帷帽,迤逦挪步走了出去。
出乎意料,卫峥竟然在祠堂外等着明韶。
男人挺拔的身子直直逼近明韶,眸光犀利迫人,似乎想透过黑色纱帷,将明韶彻底看透。
“皇后这柱香太久了,都快将至一个时辰。”
明韶闻言辩解,“臣妾忧思亡母,一时忘情,不能自已,心有所不安,时辰难免会有所耽误,望陛下恕罪。”
女人身上刚刚从祠堂染的檀香味又幽幽萦绕鼻间,卫峥神色突然一凛,这里面夹杂了勋贵男子独用的柑楠香。
天子音色低沉,暗藏不悦,“皇后回宫,别忘了重新沐浴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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