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傅六娘闻言,低头不屑撇了撇嘴,半天弹了弹粉色的指甲,随意道,
“灵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姐姐还是好心提醒你一句,太后醒了那股子疯劲可不是谁想拦就能拦住的。到时候可不要害怕。”
傅芊灵不以为然的一笑,道,“姐姐不用担心灵儿,太后不管怎么对我,我都不会怕她。”
傅六娘突然“哎呀”一声,慢慢卷掀起宽大的袖口,露出包扎的伤口道,“今日伺候太后忙得过头了,连伤药都忘记换了。”
傅六娘转而不紧不慢盖住袖口,抬眸睨着傅芊灵有两分楞神的样子,冷笑一声,
“灵儿看到了吗,六姐刚才十足的好意,我可没闲工夫骗你,太后的疯症远远比你们预料的严重多了。”
傅芊灵缓过神来,回头对装扮成女人的民医道,神色突然阴狠起来,语气暗藏威胁之意,
“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记住,太后娘娘一定要痊愈,否则,你别想完好走出去承恩伯府。”
傅芊灵听闻被吓疯的人不过一时心窍被迷住,稀里糊涂乱说胡话。
可是没听过竟然连人都不认识,不管不顾胡乱伤人,暗惊不知道太后到底在宫里受了什么惊吓才会这样。
承恩伯府是借了太后的光,从种地看天吃饭的人,一下子变成走到哪都追捧的贵人。心里哪里放得下这种荣华富贵,更别提承恩伯走到哪,都有句国舅爷听听。
可是太后和他们看似一条心,有些地方就是防着承恩伯府防的紧,没有应允承恩伯府松嫡女入宫,这是众人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的事,。
如果不应允入宫为妃,可以说太后毕竟不是天子亲母,不能左右天子任何事,这也无可厚非。
可是后来连想送嫡女进宫陪伴太后都被一口回绝,这才让他们费解猜不出来什么意思。
民医听到傅芊灵暗藏警告的话,吓得脸色苍白,脑袋慢慢渗出冷汗,连连点头称是,示意自己知道轻重缓急。
他本来是民间太夫,因为祖传的针灸之术,平时都是下针治理因惊吓所致的疯症,好的人多了,妙手回春,逐渐有了小小名气。
民间太夫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带到宫里给贵人看诊,他也心大的很,直接应下了。
所谓富贵险中求,承恩伯府允他若治好太后给他重金酬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民医自然应允下来,。
傅五娘将捆住傅姀的锦缎又紧紧缠上几道,一会儿免得傅太后受不了针灸之痛挣扎。
傅五娘又给傅六娘使个眼色,傅六娘深吸口气,将一块软木塞到傅太后的嘴里,以防傅太后突然发疯咬人。
如今长秋宫只剩她们四个人,剩下的人全都被打发出去。
傅芊灵慢慢移步到嵌玉屏雕花床前,神色微惊,傅太后面色苍黄,眼角横出显眼细碎的纹路,鬓角微不可见的白发,风采俨然不如以往。
傅芊灵明明白白记得以往的傅太后保养得宜,除了风情独有妇人的浓丽,面貌和二十岁的女子无差,当真是丽质天成,傅府这么多女儿还未有人能极得上傅太后的风情。
可是如今傅姀一疯,折腾起来,容色明显比以往憔悴不少的样子。
傅芊灵知道她这位姑母一向最爱惜容貌,为了保养得宜,丧心病狂到连孩子都不想要,要不然何至于此。
倘若真的诞下皇嗣,哪怕是个公主,承恩伯府也不会频频往恭王府跑苦苦哀求进宫一事,这不,傅芊灵冷笑,人倒在床上人事不知,连个插手管的人都没有。
傅芊灵真不知道该说她这位姑母手段是聪明还是糊涂。
傅家姐妹让开位置,央民医给傅太后看诊,三人神色都如出一撤的急切,还是那句话,傅太后是座泰山,不能倒,更不能有任何闪失。
民医将绣花帕子搭在傅太后的腕子上,他神色有些尴尬看了一眼傅芊灵她们,摇摇头道,“贵人,还是先太后娘娘给松开好,草民才好诊脉,绑起来草民怕是不好诊治。”
傅六娘认命般叹口气,对傅五娘道,“五姐,灵儿,和我一起按住太后,待会可不能让她挣扎开来。否则惊动宫人,后果不堪设想。”
三人分别制住傅姀全身,傅五娘将傅姀的腕子牢牢摁住。
民医将帕子盖在傅姀腕子上。良久,民医神色凝重,又翻一翻傅姀的眼睛,道,“太后娘娘这是完全被吓得失去心智,心窍被堵住,倘若施针也可,就怕会伤到太后,因为草民要扎进晴明,中池,大极三个穴道,若不慎,可能会伤及太后其他症状。草民劝贵人三思”
傅五娘和傅六娘面面相觑,半响,傅五娘开口问道,“会引什么症状?大可说出来。”
民医闻言,不由擦擦头上一直流个不停的冷汗,语气谨慎,“可能会自此不能行,可能会目盲不能看,可能会因此——丧命也说不准”,草民也不敢担保。怕不是御医不肯医治,实在后果太凶险。草民也不好下手。”
言下之意,一不小心,小命都会被赌上。现在傅姀这种凶险的后果,民间大夫语气已经萌生了退意。
傅五娘傅六娘面面相觑,也在考量值不值得下手,傅五娘看了一眼傅姀道,“那今日就暂且缓缓,我明日修书一封问父亲的意思。”
傅芊灵眉目微骇看到傅姀拔掉的指甲,右手缺少的两截断指,没想到傅太后已经贵为太后,有朝一日还能有得这般祸事。
傅芊灵心头涌起说不出来的奇怪,傅太后在先帝时能独霸一方,手段不凡,即是无子也能稳坐后位,宠爱堪比先帝爷的发妻沈皇后,按理说,贵为太后,怎么会被一个不起眼的太妃给算计了,这个太妃先帝时宠爱平平,养有一子早早夭折,听说平日都是诵经修行,突然发难到傅太后身上,也是颇令人猜疑。
但是傅芊灵却不想再过问承恩伯的意思,语气坚定,
“现在就施针,太后娘娘贵人多福,定能无事,何况你不是真正的粗使嬷嬷,能在这里呆多久,被人发现,小命难保。”转而对傅五娘道,
“五姐再犹豫不决,恐怕承恩伯府都跟着遭殃。到了这一步,难道我们还有退路可言,承恩伯府和太后同出一脉,傅家能走到今日全赖于太后。”
傅五娘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可若是太后清醒过来,知道自己不能行或者目盲,雷霆怒火央及承恩伯府也够呛。
傅芊灵眉目一沉,随即对民间太夫道,“不用再犹豫,直接出手即可,出了事有承恩伯府担着,祸及不到你身上。天子知道懒得过问。”
傅芊灵知道这位姑母和当今天子水火不容,和皇后娘娘因为阴差阳错的关系更是够呛。
太后不喜容府的家眷是洛京勋贵都知道的事情,这可不是什么秘密。
先帝爷在时,哪年贵妇命见皇后,傅姀不会当众给容夫人难堪,可谓是让她每年都不大不小在众人面前丢一次脸面。
勋贵夫人觉得心里有些地方猜不透,可是想到和容府闹翻的太后这样对待容夫人,也感觉不奇怪。
毕竟太后是容侯爷的义妹,被送到宫里伺候已经是几乎病入膏肓的先帝也是够呛。
民医神情沉沉,谨慎拿出细如牛毛的银针,慢慢给傅姀施针,起初傅姀完全没有反应。
后来似乎渐渐回过味来,挣扎起来,布满红丝的眼睛复而睁开,复而阖上,身子不停抽抽搐痉挛,五官几乎扭成一团,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慢慢复苏的场景。
傅姀神智昏昏沉沉在一片血色的红里,一身玄袍的男人神色冷鸷阴沉,薄唇轻吐,“给朕上刑。”
男人语调森然冰冷,让人如堕九重寒狱,脊背发凉,她恨不得立刻逃开这篇永无止境的血红。
傅姀像是冰火九重天一般,时冷时热,反复无常
人恢复神智肯定先是记忆深处的画面。“”呜呜”的号角声吹起,脑海转而又是一片凝绿。
号角声起,身着蓝色骑装的傅皇后为了讨先帝欢心,亲自带一群人驰骋猎场。
她听闻先皇后出自镇西侯府,沈皇后撒手人寰,先帝爷的心好像也死水一潭,身子迅速衰败下来,苟延残喘,活在人世。
傅皇后不信自己比不过一个死人,哪怕她不喜欢先帝。
先帝长年病弱卧床,身上的气息类似一种令人作呕腐朽的味道,似如腐木老叶,形如枯槁。
每次要喝药才能伏在她身上,不到一盏茶就没了动静。
傅皇后觉得自己就是被别有用心的容缮送来守活寡,整整十二年生不如死。
是她不能生孩子嘛,不不,不是。
在她进宫之前,她唯一的孩子就亲手被人用一碗药灌死,活生生剥离她的体内。
四个月大的孩子已经能动了,成了型,像极了那个不敢出头的懦夫,眼睛和嘴又隐隐像她的模样。
那团血肉挣扎几下就没了动静,它太小了,太小了,听稳婆说,或许再多给两月可以养活的。
可是他们狠心,不肯给她两个月,一定要把她送进宫来,送到先帝的榻上,她恨,她怎么不恨。
场面一换,傅皇后的马突然受惊失控,乱窜起来。
傅皇后手紧紧抓住缰绳,泪鼻涕糊了满脸,发髻散乱,前所未有的狼狈。
转眼,一声甩鞭的鞭声响起,她感觉腰间一紧,身子腾空而起,已经离开了那坐癫狂的马,稳稳落在一匹温顺的老马上。
身形挺如玉山,神情冰寒如雪峰的少年,低头缠绕手中的鞭子,语气讥讽,“皇后娘娘没事了,您就算再想逞能,依孤看,和亡人比,差了一大截。”
傅姀闻听少年太子讽刺的话,她咬紧牙关,用衣袖狠狠将脸上鼻涕泪水擦掉,冷笑,“是吗?可是那也是个死人,是死人总比不过活人。”
马下的少年眼皮都未掀,直接将手中的鞭子扔给旁边的内侍,轻嗤,“这鞭子碰到脏东西,太脏了,依孤看,扔了罢。孤还要沐浴更衣,”
马上的傅姀望着少年太子走远,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唇角扯起奇怪的弧度,神色疯癫,
“脏东西,呵!脏东西!原来本宫做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还是脏东西!”
傅姀慢慢收敛神色,眼中带着莫名的情绪,低喃,“被脏东西玷污了呢?呵!”
年轻的傅皇后心里埋下了一种莫名的炽热,她说不出来,这种炽热让她觉得刺激难言。
她明白,这颗莫名的种子越长越大,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对谁都是灭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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