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禾劈开脑袋里乱麻,一点一点梳理上一辈子的事。
上一辈子,她与墨衍误走到这。
墨衍留她在外面,自己进去探路。
焦禾本是不放心的,但也深知他的实力,自己去了他反而还要分神照顾自己。焦禾不想当他累赘,但也不想他涉险,扯着他衣袖:“我们不进去好不好。”
墨衍从来不会拒绝她的要求,但那一次却很坚决,将她的手从袖角笼到手中:“看看就回来,你在这等着,别乱走。”
说罢松开她手,给她设了个保护罩就往迷林飞去。
焦禾隐隐不安,追着他跑了几步,却被防护罩拦下。
她有些恼墨衍,坐在罩中生了一会闷气,又不由担心起他。
夜色深黑,迷林如隐匿黑暗中的庞然怪物。
墨衍去了半日,依旧还没回来。
焦禾胡思乱想,越来越担忧。
他很少会离开这么久,上一次离开这么久还是他给她带山涧伙伴来时。
又过了很久,焦禾数星子都数花了眼,墨衍方才迟迟归来。
焦禾惊喜地趴在罩上,亮莹莹地看他:“你终于回来啦。”
夜色很深,弯月笼在层层乌云之后,昏暗得看不清墨衍的面容。焦禾只记得那双眼,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中,如夕阳时残血的晚霞,红得烫人。
他将罩撤开走近她,笑得自然:“回来晚了,林子里毒雾很浓,我试了试处理不了。”他看起来感到抱歉:“我们只有换个地方定居了。”
焦禾上去牵住他,晶亮的眸子看着他的眼:“还有我呀。”
焦禾当时没有注意墨衍的异常,进去之后也的确只遇见了毒雾。
毒雾并非寻常毒雾,焦禾无法化解,只能引到自己身体中一点点净掉。她将毒雾全吸收之后,小脸已是惨白一片,摇摇晃晃晕了过去。
现在想起来,墨衍离开那么久,应该正是撞上了这个不知来头的神魔。
焦禾浑身都在痛,嘴角溢出了血丝,她撑着力气想说话,嘴里嗫嚅几番却吐不出字。
那个神魔显身,它只是一团看不清模样的黑气。这团黑气突然凑近她,兴致盎然地波动了几下:“你身上有魔的气息。”
它兴奋地低叹:“本座许久没见过魔了,真怀念啊。”
魔比神还好吃。
它真的十分怀念。
闯入个山荷蕉就足够惊喜,若还能引来魔……
它想到这,身上每一处都亢奋地叫嚣起来。
·
当今天地疗养圣泉稀奇如凤毛麟角,其中又以玄冥泉为最。
这汪泉,由神魔时期延存至今,灵力深蕴,被实力最强的蛇族独占。
墨衍浸在玄冥泉中,双眼闭着,长长的睫毛叠起,薄唇微不可察地扬起细微的弧度。
他沉浸在一个好梦中。
林深天高,他做好藤床,绑在两株高大石松上。
将藤绳勒得紧了又紧,他扯了扯,感觉到紧实后,对站在旁边花圃上认真栽着花种的小精灵道:“好了。”
焦禾闻声,立马转过头看他。
清风温柔,她清亮乌黑的眼倒印着他,里面是满满的柔和笑意。
墨衍哪怕明知是梦,也不可抑制地心跳一漏。
接着骨头密密麻麻地漫上细微的酸痛。
她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他。
墨衍贪婪地看着她,像濒死的人大口呼吸着空气一样紧抓这个梦不放。
焦禾将种子放进袋子里收好,然后欢快地朝他小跑过来,明眸里盈满灿烂笑意。
墨衍看着她朝自己跑来,初晨和熙的光落在她发梢眉眼,这是他不敢高声语的梦。
他眼底深处是惊涛骇浪的痴迷贪恋,却只浮出一层浅淡温和的笑意。
连梦里他也没忘记要装成她喜欢的样子。
焦禾踮起脚,借力小小一蹬坐上藤床。
墨衍将手搁在藤绳上,像环住她的姿势,替她轻轻摇晃藤床。
焦禾配合地甩着脚尖,那双干净澄澈地眼亮晶晶地看着他,全然的信任欢喜:“墨衍,我很喜欢你呀。”
说完,她自己脸红了红,又偏回头看脚尖。
墨衍摇着藤床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心底涌上连绵滔天地狂喜与酸胀,脑中却是空白又茫然,好似还未能完全理解她在说什么。
他全凭自然地俯下身,虚虚挨着她发梢。
她的头发乌黑如云雾,有浅淡空灵的香气。墨衍近乎虔诚痴迷地嗅着,眼底慢慢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狂喜。
他按捺住嗓音,使它听起来尽量平稳:“当真?”
焦禾想回头看他,他将双手搭在她肩膀上,阻止了她回头的动作。
他现在的神情一定十分可怕,他不想吓到她。
焦禾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脆生生道:“当真的。”
墨衍险些失态,但他只是极轻极柔地在她发顶落下一吻,触之即退。
真是个美丽的梦。
但下一刻,一切场景都归于黑暗,梦幻如泡影,他只有片刻的欢愉。
他独自在蛇王宫中闭关修炼,没有那片静谧的森林,也没有他的小精灵。
他只感受到浑身灵力乱窜的痛,还有不可抑制的心慌。
他现在迫不及待的想看见小精灵。
墨衍心急如焚地乘风疾飞,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去,只是顺着自己的心意一直飞,一路不闪不避,所过之处叶落树倒,狼藉一片。
等墨衍奔进那个树屋时,焦禾躺在床上,身边绕着一层浅淡的灰红气,她眉头紧紧皱着,仿佛经历了极为难受的事情,但又在强自忍耐。
墨衍心脏狂跳,每一下都如同重击,撞得他心口发痛。
焦禾很少皱眉,她永远是平静温柔的。
墨衍走近,灰红的雾瞬时消散,快到他来不及察看。他现在也无心关注那团雾,他小心翼翼将手挨近焦禾的鼻翼,却又触电般的收回。
他又将掌心触上小精灵的胸口。
依旧毫无感觉。
墨衍脑子发麻,觉得这个梦真是荒唐无稽。
他迫切想醒过来,想立刻去到小精灵身边,但梦如囚牢,他是被围困在这里的野兽,挣扎得徒劳无用。
他又凑近小精灵身边,抚上她的头发,哑声低唤:“焦禾。”
但她没有回应他。
她只是不肯跟他讲话。
墨衍想,若自己体贴无害,她就会乐意跟自己说话一点。
他上下颔用力合起,将自己锋利的毒牙咬碎,他往地上凶狠地吐掉和血的碎牙,然后谦卑虔诚地将头抵着她的脸:“起来。”
焦禾仍旧没有搭理,他脑中一个浑浊的声音突兀响起,桀桀笑他:“别白费功夫了,她早死了。”
那个声音幸灾乐祸地劝他:“人死不能复生,你就接受吧。”
墨衍狂怒,却出乎意料的冷静。他用真气在体内游走,熟练地掐住那团乱说话的黑气,冷声警告:“闭嘴。”
黑气想说话,但发不出声,只能愤恨地盯着他,但看着他痴迷疯狂地看着死去的精灵,眼底又由畅快替代。
“和我说说话。”墨衍乞求道。
但焦禾没办法理他。他眼底终于绷不住,流下了一滴泪:“别这样对我。”
他低声下气地恳求她,但焦禾依旧维持着一开始的模样。
墨衍怀念起那个主动躲避自己的焦禾,她至少是鲜活的。
他将焦禾抱进怀里,轻柔得像在抱一件易碎的珍宝,但拢在怀中时,他又恨不得用力到把她揉进骨血里。
这样她就永远不会离开他。
但他没有,小精灵都是脆弱的,她会痛。
他将头埋在她颈窝,喉咙里极低极低地哀吼了一声。
周围的场景碎灭,他在池中睁开眼,眼珠猩红似血。
他从乾坤袋里拿出焦禾赠她的花瓣,想从上面寻得她的气味来安慰自己那不过是一场噩梦。
但花瓣上什么味也没有。
他靠在池头的鹅卵石上,颓然一闭眼。
天边风云涌动,一层一层的黑浪在天上翻滚,乌云压顶,地上也无光。
厚厚的云层中电闪雷鸣。一道天雷划破云层,迅猛凶急地劈向墨衍。
墨衍泡在泉中,双目冷清,好似一切与自己无关。
他生生受下这一道雷,面色不变,无波无澜。
接着一下道更加危险可怖的雷劈下,他依旧如此,好似灵魂已空。
一道接着一道,一道比一道更猛。
墨衍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泉中的灵气快速地往他身体里涌,他却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天雷的巨响沉灭。
各个缩在窝中的小妖怪探出了头,宋频心中松懈下一口气,飞快地往玄冥泉去。
他在天雷劈下第十道时已然心惊肉跳,成神只需九道天雷。
但雷落下九九八十一道,少一道都是身死,全数渡完……也称不上是多好的事。
墨衍眼中猩红已回归墨色,他将手中的山荷蕉花瓣塞进嘴里,细嚼慢咽,好似享受美味。
他身上狰狞的伤顿时止血不少,但他眼里的红却又回现,比先前更深、更浓、更加渗人。
宋频远远看见这样的蛇主,竟一时不敢走近。
八十一道天雷,是成魔。
墨衍没有做世间唯一的神,却成了唯一的魔。
他面无表情地将她的花瓣嚼碎咽下后,倏然勾起一抹笑。
“宋频。”他叫了声站在那不敢动的相臣。
宋频作为九头蛇,敏感地察觉到自己陛下此刻平静下的危险,但他依旧硬着头皮走上去:“在。”
“把叛族通通剿杀。”他冷冷吩咐。
他本可以跟在焦禾身边好好保护她,这些妖,都该死。
下一刻,墨衍忽然出手,收回时手中捏着个巨大的蛇头。
宋频摸着自己脖子,速度太快,他甚至没感受到痛。
他惶恐地跪下:“臣办事不力。”
夜翎主藏得太深,他担心没证据,就一直等着鹰族勾结上他们再一举拿下。
是他托大,宋频背后密集地冒上寒意。他敏锐地察觉到,蛇主已经不是从前的蛇主。
“没有下次,”墨衍将手中的蛇头扔给他:“退下吧。”
宋频松了一口气,应声告退。
墨衍将手抚在心上,好似那里有小精灵一样,眼里慢慢渗出柔情。
他不信她死了。
上天入地,掘地三尺,他也要把她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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