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狭小的密室中,光线阴沉昏暗,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清癯的男子提着一盏油灯进来,终于令昏沉压抑的房间有了微弱光亮。
灯火阑珊间,几个黑衣男子单膝跪地,面容冷峻。
“办好了?”男子将灯搁在中间圆台上,阴鸷的目光随意扫过,语气冰凉似寒铁。
“禀主上,事已尽妥。”中间的男子拱手恭敬回答。
清癯的男子眼神一凛,唇角挑起一丝嘲弄,一脚狠狠踹过去。
这一脚力度看来不轻,答话的男子瞬间仰倒,捂住胸口,嘴角溢出血。
他将手中小巧的纸团扔了过去:“好好看看。”
火舌跃动,他的脸忽明忽暗,周身气势低沉压抑,诡谲可怖。
他拿起油灯,对着几人下巴,冷声笑:“做得妥吗?”
几人都是殷罗楼的杀手,五感敏锐犀利,哪怕不需抬头也察觉到他的怒火。
殷罗楼名为酒楼,实际却是最为盘根错综的情报和杀手楼。世人皆传殷罗楼的主人嗜杀又最为喜怒无常,但无人知晓殷罗楼令人闻风丧胆的主人是冷宫中人人可辱的九皇子。
几人都是刀尖上舔血,杀人还是受死都不会眨眼,却在浑身上下散发着不虞的男子面前感到了畏惧。
死不可怕,但眼前男子的怒容,让他们明白自己下场只会是生不如死。
“属下知罪。”几人伏身请罪。
晏城看着眼前的几人,勾起一个笑,不显温和,反倒阴恻恻的。
他并不在意属下的失误,但他今日心中有一股邪火,不喷不爽快。
已过未时,说来的人还不来。
他捏紧了手,骨节轻响。
“没人在吗?”顶上传来女子迟疑地声音。
跪在地上的几人见主上脸色一僵,要笑不笑,甩了一句去赤阁领罚便离开了。
几人不可置信的同时松了一口气。赤阁虽惩治犯错之人,却比血阁手段轻了无数,顶多皮外伤。
他们本以为自己没得救了。
·
姜虞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心里止不住担心。
晏城是不与皇子们一同读书的,这个时辰不在宫中,不知是不是又让人欺负了。
等看见晏城从后门进来,她心中一松,高兴地笑:“你伤好一点没有?”
晏城不冷不热地看她:“来得挺早。”
他昨日一宿未睡,看着天色由暗放明,又过最亮。
昨夜她扰乱他心绪,这样的人,他本是该杀的。只要杀了她,就没人还能伤害到他。
他特地夜潜相府,将手捏在她脖子上。
她的脖子纤细光洁,他只消轻轻一旋,就像他幼时养的那只猫般,她将立即命丧黄泉。
但最后一刻他松开了手。在对上她清亮温柔如秋水的眼眸时,他就知道自己舍不得。她不是那只猫,猫是他幼时唯一的伙伴,她却在他心肝上扎根发芽。
他是喜怒无常人见人畏嗜血怪物,沉沦深渊泥泞的妖魔,她却是受光亮眷顾的娇女,将来嫁与太子,琴瑟和鸣。
他坐在密室一整夜,等窗外传来第一声钟声响,他善心大发,决定放她一马。
他是粘上就扯不下的烂泥,所以他推开她,让她一生干净美丽。
“对不住,有事耽搁了。”
姜虞从包里拿出自己带的药,有两瓶,都是她从兄长那讨来的。她眉欢眼笑,递给晏城。
晏城没接,他眉头微拧:“怎么这身打扮?”
姜虞低头看了一下自己。她没用兄长寻的那身宫女服,挑了一件颜色样式相近的,乍一看不打眼,仔细看就能分出差别。
“算是溜进来的。”姜虞不好意思地笑笑:“来晚了。”
晏城脸色稍霁,昂起下巴:“拿来。”
姜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将手中的药瓶放到他摊开的掌心。
晏城五指蜷回,将掌心小巧的瓶捏紧,面上神色却不大好。他冷哼一声,出口嘲讽:“今日倒是知道矜持。”
昨日还知道问问要不要帮他清理伤口,今日给了药就不管了。
姜虞不知他何意,一双黑亮的眼疑惑地看他。
门外雪压了枯草,是一方琉璃天地。
她澄亮的眼如熟透的黑葡萄,凌凌清澈。
晏城别过头。
外头天冷,她穿得并不厚,雪落在身上很快化成水,透到身上冰冰凉。
门是敞开的,寒风呼呼地吹。
姜虞一张脸被吹成冻红,脑袋又沉又痛,整个人醉酒一般晕晕的。她微微侧头,不解地看着晏城冷硬如冰的侧脸。
“你上药呀。”姜虞催他。
大寒天,落了伤不好。
晏城猛地转回头,鹰隼般犀利的目光直直看向她。
老旧的木门被吹得吱吱嘎嘎响,门外是纷飞的大雪,晶莹无瑕,似漫天的洁白飞花。
姜虞犹然不觉,侧着头疑惑地看他:“怎么了?”
她冰雪一般白皙的脸颊透出不寻常的嫣红,像雪地里一枝红梅,扎眼得很。
晏城瞳孔一缩,把手往她额上一挨,蜻蜓点水般触之即放。
他手是冰的,触到她额头,烫得吓人。
晏城拉下脸,恶声恶气:“怎么回事?”
姜虞仰头,晓得他关心自己,甜甜一笑:“患风寒了。”
晏城想起她昨晚一人在外面吹冷风,不知为何火气蹭蹭蹭就上来。
他问她:“吃药了?”
“待会吃。”姜虞来回折腾一下已经晚了,打算走时再去太医院看看。
晏城更火,太阳穴一跳一跳。
晏城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现在去。”
姜虞笑吟吟地看他。
晏城在这样的目光下觉得自己好似无所遁形,略为恼怒:“看什么,身为皇后中意的太子妃就如此不知廉耻?”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转过身不想再看,余光却又忍不住悄悄打量她。
姜虞着实有些难过,她闷声道:“我绝不做太子妃的。”
晏城喉咙发痒,但他咽下了心头的话。
“你我昨夜都交换信物了,”姜虞想到这,眼睛忍不住弯了弯,眼梢都是恬淡的欢喜:“我将来就嫁你呀。”
晏城咽下一口口水,随意找了句话掩饰自己的失态:“认出是我了?”
他根本不在意她有没有认出昨夜是谁,但他头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愿意再给她一个远离他的机会。
“嗯。”姜虞点头。
“你对谁都这样?”他扯出一个笑,狭长漆黑的眼瞳盯着她的眼,凶狠又犀利,任谁也看不见,他眼底深处星星点点的光。
她再说一句,他便要收回善心,拉她一起下地狱了。
他看起来跟要哭一样,姜虞伸手捂住他的眼,轻声道:“晏城,你这么聪明,难道看不出来吗?”
她收回手,干净清隽直直望进他眼中,然后露出了一个局促害羞的笑:“我是喜欢你呀。”
晏城心跳漏了一拍,随之心如鼓擂,咚咚咚,剧烈得要跳出胸腔。
他握紧了拳,狭长的手指压入掌心,在掌心掐出深深的印记。
痛令他挽回神智。她比他想象得还好,他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
“别说这种蠢话。”他牵起一丝嘲弄又僵硬的笑,幽暗的眼却死死钉在她身上,薄唇轻启:“出去。”
姜虞也毫不退让的对着他的眼,又犟又认真:“我不出去,我还要听见你的回答。”
晏城看着她,胸膛起伏不定,他深呼吸几口,依旧未能压下心中澎湃的感情。
他将手握得极紧,赤红的血从他指缝间滴出。
姜虞小声惊呼,走过去扳开他的手掌,他握得紧,姜虞拧不过他,有些急:“你松开呀。”
她嗓音像柔和的风,不着痕迹就卸下他全身的力。
晏城看着她垂头心疼地看着他掌心,嫣红地菱唇微张,朝他手心吹出暖暖的热气。
他恶狠狠地扯开一个笑,因牵扯过大而显得狰狞。
他给过机会的。
晏城将她拢入怀抱,极低极细地叹了一声。
姜虞脑袋被他按入怀中,没有瞧见他眼角的湿意。
晏城是披上人面的嗜血妖魔,但妖魔泪也是热的。
因他也有心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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