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七章

    逼仄狭小的密室中,光线阴沉昏暗,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清癯的男子提着一盏油灯进来,终于令昏沉压抑的房间有了微弱光亮。

    灯火阑珊间,几个黑衣男子单膝跪地,面容冷峻。

    “办好了?”男子将灯搁在中间圆台上,阴鸷的目光随意扫过,语气冰凉似寒铁。

    “禀主上,事已尽妥。”中间的男子拱手恭敬回答。

    清癯的男子眼神一凛,唇角挑起一丝嘲弄,一脚狠狠踹过去。

    这一脚力度看来不轻,答话的男子瞬间仰倒,捂住胸口,嘴角溢出血。

    他将手中小巧的纸团扔了过去:“好好看看。”

    火舌跃动,他的脸忽明忽暗,周身气势低沉压抑,诡谲可怖。

    他拿起油灯,对着几人下巴,冷声笑:“做得妥吗?”

    几人都是殷罗楼的杀手,五感敏锐犀利,哪怕不需抬头也察觉到他的怒火。

    殷罗楼名为酒楼,实际却是最为盘根错综的情报和杀手楼。世人皆传殷罗楼的主人嗜杀又最为喜怒无常,但无人知晓殷罗楼令人闻风丧胆的主人是冷宫中人人可辱的九皇子。

    几人都是刀尖上舔血,杀人还是受死都不会眨眼,却在浑身上下散发着不虞的男子面前感到了畏惧。

    死不可怕,但眼前男子的怒容,让他们明白自己下场只会是生不如死。

    “属下知罪。”几人伏身请罪。

    晏城看着眼前的几人,勾起一个笑,不显温和,反倒阴恻恻的。

    他并不在意属下的失误,但他今日心中有一股邪火,不喷不爽快。

    已过未时,说来的人还不来。

    他捏紧了手,骨节轻响。

    “没人在吗?”顶上传来女子迟疑地声音。

    跪在地上的几人见主上脸色一僵,要笑不笑,甩了一句去赤阁领罚便离开了。

    几人不可置信的同时松了一口气。赤阁虽惩治犯错之人,却比血阁手段轻了无数,顶多皮外伤。

    他们本以为自己没得救了。

    ·

    姜虞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心里止不住担心。

    晏城是不与皇子们一同读书的,这个时辰不在宫中,不知是不是又让人欺负了。

    等看见晏城从后门进来,她心中一松,高兴地笑:“你伤好一点没有?”

    晏城不冷不热地看她:“来得挺早。”

    他昨日一宿未睡,看着天色由暗放明,又过最亮。

    昨夜她扰乱他心绪,这样的人,他本是该杀的。只要杀了她,就没人还能伤害到他。

    他特地夜潜相府,将手捏在她脖子上。

    她的脖子纤细光洁,他只消轻轻一旋,就像他幼时养的那只猫般,她将立即命丧黄泉。

    但最后一刻他松开了手。在对上她清亮温柔如秋水的眼眸时,他就知道自己舍不得。她不是那只猫,猫是他幼时唯一的伙伴,她却在他心肝上扎根发芽。

    他是喜怒无常人见人畏嗜血怪物,沉沦深渊泥泞的妖魔,她却是受光亮眷顾的娇女,将来嫁与太子,琴瑟和鸣。

    他坐在密室一整夜,等窗外传来第一声钟声响,他善心大发,决定放她一马。

    他是粘上就扯不下的烂泥,所以他推开她,让她一生干净美丽。

    “对不住,有事耽搁了。”

    姜虞从包里拿出自己带的药,有两瓶,都是她从兄长那讨来的。她眉欢眼笑,递给晏城。

    晏城没接,他眉头微拧:“怎么这身打扮?”

    姜虞低头看了一下自己。她没用兄长寻的那身宫女服,挑了一件颜色样式相近的,乍一看不打眼,仔细看就能分出差别。

    “算是溜进来的。”姜虞不好意思地笑笑:“来晚了。”

    晏城脸色稍霁,昂起下巴:“拿来。”

    姜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将手中的药瓶放到他摊开的掌心。

    晏城五指蜷回,将掌心小巧的瓶捏紧,面上神色却不大好。他冷哼一声,出口嘲讽:“今日倒是知道矜持。”

    昨日还知道问问要不要帮他清理伤口,今日给了药就不管了。

    姜虞不知他何意,一双黑亮的眼疑惑地看他。

    门外雪压了枯草,是一方琉璃天地。

    她澄亮的眼如熟透的黑葡萄,凌凌清澈。

    晏城别过头。

    外头天冷,她穿得并不厚,雪落在身上很快化成水,透到身上冰冰凉。

    门是敞开的,寒风呼呼地吹。

    姜虞一张脸被吹成冻红,脑袋又沉又痛,整个人醉酒一般晕晕的。她微微侧头,不解地看着晏城冷硬如冰的侧脸。

    “你上药呀。”姜虞催他。

    大寒天,落了伤不好。

    晏城猛地转回头,鹰隼般犀利的目光直直看向她。

    老旧的木门被吹得吱吱嘎嘎响,门外是纷飞的大雪,晶莹无瑕,似漫天的洁白飞花。

    姜虞犹然不觉,侧着头疑惑地看他:“怎么了?”

    她冰雪一般白皙的脸颊透出不寻常的嫣红,像雪地里一枝红梅,扎眼得很。

    晏城瞳孔一缩,把手往她额上一挨,蜻蜓点水般触之即放。

    他手是冰的,触到她额头,烫得吓人。

    晏城拉下脸,恶声恶气:“怎么回事?”

    姜虞仰头,晓得他关心自己,甜甜一笑:“患风寒了。”

    晏城想起她昨晚一人在外面吹冷风,不知为何火气蹭蹭蹭就上来。

    他问她:“吃药了?”

    “待会吃。”姜虞来回折腾一下已经晚了,打算走时再去太医院看看。

    晏城更火,太阳穴一跳一跳。

    晏城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现在去。”

    姜虞笑吟吟地看他。

    晏城在这样的目光下觉得自己好似无所遁形,略为恼怒:“看什么,身为皇后中意的太子妃就如此不知廉耻?”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转过身不想再看,余光却又忍不住悄悄打量她。

    姜虞着实有些难过,她闷声道:“我绝不做太子妃的。”

    晏城喉咙发痒,但他咽下了心头的话。

    “你我昨夜都交换信物了,”姜虞想到这,眼睛忍不住弯了弯,眼梢都是恬淡的欢喜:“我将来就嫁你呀。”

    晏城咽下一口口水,随意找了句话掩饰自己的失态:“认出是我了?”

    他根本不在意她有没有认出昨夜是谁,但他头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愿意再给她一个远离他的机会。

    “嗯。”姜虞点头。

    “你对谁都这样?”他扯出一个笑,狭长漆黑的眼瞳盯着她的眼,凶狠又犀利,任谁也看不见,他眼底深处星星点点的光。

    她再说一句,他便要收回善心,拉她一起下地狱了。

    他看起来跟要哭一样,姜虞伸手捂住他的眼,轻声道:“晏城,你这么聪明,难道看不出来吗?”

    她收回手,干净清隽直直望进他眼中,然后露出了一个局促害羞的笑:“我是喜欢你呀。”

    晏城心跳漏了一拍,随之心如鼓擂,咚咚咚,剧烈得要跳出胸腔。

    他握紧了拳,狭长的手指压入掌心,在掌心掐出深深的印记。

    痛令他挽回神智。她比他想象得还好,他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

    “别说这种蠢话。”他牵起一丝嘲弄又僵硬的笑,幽暗的眼却死死钉在她身上,薄唇轻启:“出去。”

    姜虞也毫不退让的对着他的眼,又犟又认真:“我不出去,我还要听见你的回答。”

    晏城看着她,胸膛起伏不定,他深呼吸几口,依旧未能压下心中澎湃的感情。

    他将手握得极紧,赤红的血从他指缝间滴出。

    姜虞小声惊呼,走过去扳开他的手掌,他握得紧,姜虞拧不过他,有些急:“你松开呀。”

    她嗓音像柔和的风,不着痕迹就卸下他全身的力。

    晏城看着她垂头心疼地看着他掌心,嫣红地菱唇微张,朝他手心吹出暖暖的热气。

    他恶狠狠地扯开一个笑,因牵扯过大而显得狰狞。

    他给过机会的。

    晏城将她拢入怀抱,极低极细地叹了一声。

    姜虞脑袋被他按入怀中,没有瞧见他眼角的湿意。

    晏城是披上人面的嗜血妖魔,但妖魔泪也是热的。

    因他也有心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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