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冯师延和尤晏这三天第一次离开小区,打车到一家有名的羊肉店。
店铺装潢一般,跟尤晏家酒店风格不是一个路线,人倒一样的多。
两人入座后,巧奶奶的视频邀请打进冯师延手机。
冯师延跟尤晏示意一下,接起。
与尤晏有几分相似的脸占据屏幕,冯师延跟巧奶奶打过招呼,将手机掉个面,给桌对面的尤晏看。
尤晏也叫一声奶奶。
巧奶奶抱怨:“我看得见一个,就看不见另一个,你们两个怎么不坐到一块?”
冯师延说:“正准备吃烤羊蝎子。”
这时,尤晏起身坐到冯师延身旁的椅子,凑到她脑袋边,“奶奶,看到了吗?”
右上角的窗口上,挤着一高一矮两颗脑袋。
巧奶奶笑吟吟点头,“延延,阿晏在那边有乖乖听你话吗?——哎,你们两个小名太像,念得我舌头都要打结。”
尤晏忽然伸手抚摸她的后脑勺,侧头朝她使眼色,“我可听话了是不?”
冯师延的莞尔辩不出真伪,“嗯。”
巧奶奶问:“这几天去了哪里玩?”
冯师延和尤晏“做贼心虚”对了下眼神,一个端起茶杯喝茶,一个硬头皮上阵。
尤晏说:“天太热,哪也没去,歇了几天。”
服务员将菜陆续端上桌,视频中断片刻,冯师延调整摄像头,给她看菜色看。
巧奶奶说:“这个点才吃饭,我都可以吃第二餐了。”
尤晏笑咳一声,戴手套拆开一根羊肋骨,凑到镜头前。
“奶奶,要不要吃,可香了。”
巧奶奶娇嗔努嘴,“就欺负老人家没牙齿。”
冯师延想了想,调回前置摄像头,手机摆到桌子另一边,垫着靠着闲置的茶壶。
小窗里,两人对着一桌佳肴,俨然变成了吃播。
巧奶奶略显激动道:“哎!这个角度好,看得我也饿了。”
冯师延也上手拆骨肉,往镜头前递,边介绍道:“奶奶,您看,这羊肉外焦里嫩,孜然完全掩盖腥臊味。这一捏,还能稍微挤出一点羊自身的油,肉不柴不烂,韧度合适,吃起来非常香。”
尤晏在旁骨肉也忘记拆,不知不觉认真听完,趣味地重新打量她。
“你可以啊,发展一下可以去帮农民朋友带货。”
冯师延倒觉得他那句“农民朋友”更地道亲切,包含尊重在里头。
“我只是说了实话。——你吃吗?”
她把介绍过的样品往他那边递了递。
尤晏正拆自己的,抬抬手肘以示婉拒,“你吃。”
冯师延送进嘴里,尝到味,跟视频里的巧奶奶确认,“真的好吃。”
巧奶奶乐呵呵道:“你吃,你们吃,肚子饿坏了吧。你们自己的,不用管我,我就在这看着,跟看人家网上直播吃东西的一样。”
有时家里只有一个人吃饭,巧奶奶便开吃播视频陪自己。尤晏教会她一个新词,云请客。
冯师延又拆一块,嘴角沾了些孜然和碎屑,正要找纸,巧奶奶在对面远程指挥,“哎,阿晏,你给人擦擦,快。”
尤晏可不正好空着一只手没戴手套。
他扯过一张抽纸,封口似的捂住冯师延的嘴,冯师延也不恼,当做口罩,眼睛朝着他弯了弯。
巧·高级指挥官·奶奶看不下眼,嚷嚷:“让你擦嘴怎么把延延嘴巴都堵上了。”
尤晏坏笑着收拢手指,不着痕迹捏捏她双颊,才揉起纸巾,认认真真印去嘴角残渍。
冯师延:“好了吗?”
尤晏:“完美。”
屏幕里不知几时多了一个人,舒静枫凑近捣鼓一下手机,画面轻晃一下。
冯师延跟舒静枫打过招呼,舒静枫戏谑道:“我还以为是哪对刚出道的吃播小情侣呢,原来是你们两个。”
巧奶奶跟她说“悄悄话”,“这两个小孩子可真有默契。”
舒静枫也降低声,“不然阿晏怎么说就喜欢比他成熟的。”
两人声音实在不讲究,这边听得一清二楚。
冯师延眼带询问看向尤晏,轻咬一小块羊肉。
尤晏蹙眉佯怒:“我没说。”
冯师延扭回去,含笑轻声道:“我知道了。”
尤晏:“你知道个——吃到头发了。”
有了帮忙擦嘴经验,尤晏眼疾手快勾去掉落的一缕鬓发,给她好生别回耳背。
“谢谢,我出门忘记带橡皮筋了。”
她的头发及肩,发尾打卷,平时一般散着,实在热得不行才绑马尾。
冯师延看看手中刚拆下的羊肉,径直送到尤晏嘴边,“回礼。”
尤晏垂眸看了眼,张嘴衔过,冯师延撤手太快,肉差点掉出来,尤晏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把羊肉抵回去。
碎屑不可避免沾上双唇,尤晏自己拿纸巾印去。
舒静枫坐不住了,“我说你们两个,来吃饭还是秀恩爱的?”
巧奶奶怪嗔着轻拍她胳膊,神态慈和满足。
后来又谈及两地天气,冯师延旧家装修进度等等,这顿家庭云晚餐历时一个钟才结束。
吃饱搭车容易反胃,冯师延提议散步一段路再打的。
路上,尤晏手机消息不断,起先不打算理会,后面等红绿灯时看了眼,原来发小群炸锅了。
舒静枫发了一张截图,就刚才饭间和巧奶奶视频,尤晏给冯师延擦嘴,左上角刚好是合不拢嘴的巧奶奶。
下面跟了一屏消息,给面子起哄的居多——
Lonely:「这狗粮造得有点多啊」
枫:「羡慕了吗?」
Lonely:「嫉妒/愤怒」
也有不太和谐的声音——
万欣:「奥斯卡影帝影后/强」
尤晏表情凝固。
这个人是江笑雯的闺蜜,性格火辣,打起篮球不输路弘磊。当年冯师延刚来小区,万欣带头抢她的书包当球玩。
发小群关系有点特殊,虽是一块长大,随着三观渐变,平常分几个圈行动,各个圈之间又互相流动。而且经常有人拉对象进来,严格来说只是一个吃喝玩乐群。
尤晏、路弘磊和舒静枫三人关系较好,还有另外的小群。
舒静枫把图发大群,有点别有深意。
回头翻一遍,万欣出现,而江笑雯没有,尤晏霎时明了。
敢情舒静枫和他一条心,还暗中帮忙让江笑雯死心。
尤晏回复:「@枫 /呲牙」
Lonely:「什么时候也把延姐拉进来」
YY:「过段时间,人还害羞」
Lonely:「哟」
好几个人也跟着路弘磊哟了一串。
枫:「我看你比较害羞,延延可不是这种人」
Lonely:「就是/吃瓜.jpg」
冯师延说了一句“绿灯了”,尤晏收好手机,跟她一块过马路。
时间还早,冯师延让尤晏陪她去旧家搬最后一件行李。
师琴过世,冯师延远赴南方后,旧家借住给小时照顾过她的保姆王素华一家,后来王素华辞工回乡,房子又空置几年,冯师延才下决心重新装修。
装修师傅工期紧,冯师延回来多天,也只清理掉旧家具,跑完物业手续,过几天才正式拆装。
光秃秃的小家已然没有冯师延生活过的痕迹,客厅中央只留置一只原色木箱,侧边三面都上了挂锁。
长方形箱型容易引发微妙联想,尤晏心头一突,但好像又没见过这么简朴的类型……
他保守开口:“什么东西?”
冯师延轻松的语调打消他的疑虑,“我的宝贝。”
“打开看看?”尤晏蹲下查看挂锁,锁眼已经全部锈蚀,“没法开了吧。”
冯师延消失片刻,回来手中多出一把十字螺丝刀。
“用这个。”
说罢,冯师延要上手拧螺丝,尤晏截过,“我来。”
合页盖着螺钉,没法直接拧,尤晏说:“撬了?”
冯师延毫不犹豫,“嗯。”
“坏了不赔。”
“不要你赔,我给它们换一个‘新窝’。”
“到底什么东西……”
螺钉锈蚀严重,木质腐烂,很容易撬开。尤晏把开箱机会留给冯师延。
盖子打开,里面一溜的情$e杂志,最上面那本封面是一个穿白丝吊带袜的女郎。
尤晏:“……”
冯师延捡起那一本,封面朝向他,“看,怎么样?这是我青春期的理想型,我那时就想成年后也这么穿。”
说实话,尤晏起头略显尴尬,就像她第一次提出性|需求那会。年轻的身体比言语更直接,即使做过,言辞上还坚持着传统与保守,他们从未正儿八经讨论过被窝哲学。
但冯师延还是那种学术探讨的严谨坦荡,莫名驱散尤晏跟异性论性的难堪。
尤晏无奈而笑,“普通女生理想是穿婚纱,你倒特别,想穿……情|趣内衣。”
冯师延说:“那我肯定想当不普通的女生。”
往木箱里扒拉,除开杂志,还有靠谱的科普读本,调查论文,等等不一而足,全是与众人最忌讳谈论的性有关。
冯师延说:“这都是我妈妈买的。她教初中生物,兼任生理课老师。她给我们上生理课不会要求男女生分开,当着全班的面教卫生巾用法,拿茄子教避孕套的使用。同学好奇心重,大部分反应不错,但家长普遍有异议,投诉到学校。校领导找妈妈谈话,可惜还没决定出处理结果,她就猝死了。”
平静的叙述蕴涵悲哀的力量,尤晏自小妈妈弃他远走,丧母之痛感同身受。
本想抚摸她肩头,指尖残留锈渍,尤晏改用臂弯勾了下脖颈。
冯师延朝他笑,“那是她给我上的最后一堂课,印象深刻。——我很早就接触这方面知识,妈妈也不忌讳我的求知欲,所以我的性|羞耻心很淡薄。”
尤晏犹如拨云见日,冯师延的性格又明晰和立体一点。
“你好像很擅长探究根源性问题,清楚深层原因。——不敢起夜是因为你妈妈半夜在厕所出意外,不想和人共处一室是因为很长一段时间跟保姆同住上下铺。”
“因为妈妈去世之后,我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出现各种异常情绪没人能帮我解答,只好自己看书自己想,寻找根源和解决办法。”
冯师延对自己了解颇深,像提前备好答案,叙说没有片刻停顿。
尤晏话锋一转,问:“那能说说促成你提出协议结婚的原因吗?”
那双眸子闪现罕见的狡黠,她断然道:“不能,你不也没告诉我你同意的原因。”
尤晏:“……”
尤晏苦心编织的圈套箍住自己,又不可能向对方亮底牌,话题只能草草作罢。
最后,尤晏把挂锁还原,箱子太沉,冯师延叫跑腿员送到现在住处。
睡前,冯师延趴在床上,翻看其中一本杂志,两条小腿随意晃动,偶尔绷紧时,显现出线条流畅的肌肉。
尤晏擦着头发坐到床沿,那只大蜘蛛莫名遁形后,“厕所保镖”跟着下岗,冯师延没再喊他一块洗澡。
冯师延扭过头,又把杂志摊给他,“里面有你的理想型吗?”
尤晏倾身靠近,一手撑床,一手略略翻看。
十来年前的杂志,服饰与摄影风格已然过时,只有优美的肉|体仍具有永久的吸引力。
一会后,尤晏下结论:“没有。”
冯师延收回自己的宝贝,“不实诚。我都跟你坦白,有什么好羞涩的。”
不得不说,激将法对年轻气盛的男人极为奏效。在现代社会,男人谈性空间比女人空阔许多,冯师延敢从女性束缚的躯壳里逃脱,尤晏又岂肯龟缩至墙角。
尤晏将擦头毛巾甩回椅背,侧躺支颐盯着她。
“我喜欢——那类型的。”
冯师延:“谁?”
尤晏重复那个日本名字,冯师延合上杂志,捡起手机搜索。
那是个不太出名的日本成|人片女|优,在冯师延高中毕业后才出道,面容成熟,肢体丰腴,两团饱|满最惹人注目,体态呈现一种富足的柔美。
冯师延轻呀一声,“真好看,我也喜欢。”
尤晏笑了笑。
冯师延又看了零星几张图,“我觉得我跟她属于同一款。”
尤晏表情滞涩,“你?”
冯师延点点头,“我的也不小。”
她穿一件吊带睡衣,双肘支在枕头上,无意堆出一道沟。
冯师延自己看了眼,朝他挑挑下巴,“我没吹牛。”
尤晏拿胳膊盖眼,笑得浑身簌簌抖动。冯师延扒开他,两人四目相对,在对方眼中看到小小的、愉悦的自己。
尤晏投降道:“那我也没见识过更大的。”
冯师延莞尔松开他的手,“又没人拦着你。”
话题莫名过渡到“自由协定”的议题,冯师延明面鼓励他寻找自由,暗里更像自己先要去,跟他打预防针,顺便暗讽他的无能。
尤晏薄恼,翻身过去衔住她,冯师延似那蹲守已久的猎人,待兔子入网,紧忙收口。
“你还不承认。”
冯师延仰躺着咯咯笑,尤晏如搁在船上的桨,也跟着颤动。
他泄气一笑,彻底妥协,“好吧,是有点像你。”
冯师延追击,“你看她的时候,会不会想到我?”
那副英气的剑眉再次倒竖,尤晏又被她“逼”到坦诚边缘。冯师延捧着他脸颊,亲了一口,再一口,尤晏几不可闻一声叹息,不知今晚第几次妥协,激烈回应她。
当他的吻来到谈论的重点,唇齿间柔软的感觉触发那段不可说的记忆。
尤晏印象中,高中时期的冯师延一向自信磊落。有些女生羞耻于青春期变化,走路故意含|胸驼背,冯师延总是脊梁挺直,整个人极富少女特有的精神气。
她高中结束那个暑假,跑到糖水店打工,尤晏和路弘磊他们偶然去过一回。
尤晏拿到的鸡蛋仔冰淇淋显然比其他人多一些料,路弘磊嗷嗷叫着店员小姐姐偏心,冯师延说刚熟悉业务,手有点抖。
路弘磊一副看破不说破的狡诈,还想凑过来咬一口,尤晏直接让他滚。
不过,这事并没引起路弘磊额外的疑心,尤晏这张脸一直比他的吃香,他见怪不怪,不然也不会叫「Lonely」。
第二回尤晏和路弘磊在那附近晃荡,碰上一个朋友的朋友,那人把他们拉进店叙旧。
东西端上桌后,那人目光一直黏着冯师延。
她到客人刚离开那桌收拾碗盘,刚好弯了一下腰。
——那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动作。
那人忽然暗戳戳笑,低声跟他们说:“那妞胸和屁股都挺大,看走路姿势肯定还没被人搞过。”
刚说完,脸上给糊了一脸鸡蛋仔冰淇淋,那人诧异咆哮,“叼你老母,你做什么?!”
尤晏还站着,神色冰冷,“你眼瞎嘴臭,给你洗洗。”
“骂你马子了死扑街?!跟老子在这装十三!”
路弘磊忙上来劝拦,但拦住那人没拦住自己兄弟,尤晏抄起瓷碗就要往那人身上砸,身后冯师延拉住他。
那人又怪声怪气,“哟,还真是马子啊,那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说罢蛮力甩开路弘磊,朝尤晏扑过来,两个人扭打起来。
但再怎么激烈,也比不过现在不分彼此两人。
几日磨合,生涩渐褪,冯师延和尤晏多少发掘到对方的兴|奋点,也愿意调整与配合。
泡友终于有了泡友的默契,饭友也多了些饭友的情谊,冯师延和尤晏不再是互不了解的点头之交,而是拥有一点点共同回忆,又分享过亲密关系的——朋友。
能说得上话就算朋友,而他们的共同话题就是正在做的事。
……
空调开得很足,冯师延和尤晏肌|肤上仍附了一层薄汗。
尤晏退出来,两人都在滴水。
不同寻常的感觉让两道黑影愣了片刻,尤晏探手去开灯——
久不见光,冯师延和尤晏都不由自主皱了皱眼睛。
操。
雨衣漏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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