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疑(下)

小说:檀郎 作者:海青拿天鹅
    董贵嫔突如其来, 众人皆诧异。

    秦王闻得此事之后, 旋即从案前起身, 迎出门去。

    还未出院子, 董贵嫔已经扶着老宫人的手,走了进来。

    众人忙上前行礼。

    “我听闻你昨夜又烧热了,便赶来看看。”董贵嫔看着秦王, “你现下觉得如何”

    秦王微笑“儿已安好,母亲不必挂念。”

    董贵嫔细看他神色,大约觉得果真无事了,眉间松下来。

    “你昨日又去营中骑马了”董贵嫔叹口气, “我早叮嘱过你,你大病新愈, 切不可掉以轻心, 须得好好静养一阵。你偏偏不听, 总这般逞能,再大病一场如何是好”

    秦王道“昨日是儿不慎,不过母亲宽心便是, 有云霓生在,断不会有碍。”

    我在一旁听着, 不由瘪了瘪唇角。

    这秦王也不知是不识眼色还是故意, 董贵嫔早在他面前表示过不喜欢我, 还不知死活地特地提我。

    果然, 董贵嫔闻言, 将目光看向我。

    “哦, ”她的声音不辨喜怒,“云霓生也在。”

    我只得行了礼。

    董贵嫔没对我多加理会,秦王看我一眼,搀着她,往堂上而去。

    见他们母子和乐的模样,我知道自己在跟前不讨好,便懒得凑这等热闹。趁着无人注意,我从一旁溜开。

    不料没走几步,我听到有人在背后唤我,转头看,是谢浚。

    “霓生,”他走过来,道,“你去何处”

    我信口编道;“我还未用早膳,去找些吃的。”

    谢浚微笑“我正好也不曾用,一道用膳如何”

    我讶然,谢浚却吩咐旁边的内侍去准备早膳,摆到旁边院子的堂上去。

    见他如此,我也只好从命,跟着他前行。

    鉴于谢浚每次找我,都是有话要跟我说。我心中猜测着,不知他是要问方才商议的政务,还是又像上次一样,警告我不要有贰心。

    “昨夜,是你为大王治病”他问。

    我说“也不算治病,不过伺候他服药歇息罢了。”

    谢浚莞尔,道“霓生,多谢你。”

    我讶然,看他认真的模样,反而有些不自在。

    “长史为何突然道谢。”我说。

    “自当道谢。”谢浚道,“霓生,你帮过我等许多回,我却从未道过谢,着实惭愧。”

    我讪然“长史不必这么说。”

    毕竟秦王许了三张空帛书放在了我这里。

    谢浚道“霓生,大王虽待人少了些亲切,但他从无恶意,你莫觉得他与你为敌。”

    我听得这话,不由有些诧异。

    “嗯。”我说,“又如何”

    “不如何,”谢浚道,“不过见你方才看殿下的眼神,仿佛他又欠了你的钱。”

    我“”

    谢浚笑了笑,将面前的杏仁粥搅了搅,轻吹一口气,慢慢吃起来。

    他颇有名门世家的做派,用食不语,文雅地把粥和小点都吃了之后,拭了嘴,又喝了一口茶,方才看向我。

    “听殿下说,元初要来雒阳了”他问。

    提到公子,我不由心中一荡。

    “正是。”我说。

    谢浚颔首“有时,我甚羡慕元初。”

    “为何”我问。

    “洒脱。”谢浚道,“他心中有了认定的事,便大胆去做,全然不管周身藩篱。”

    我听得这般夸赞,不禁得意,嘴上却道“不过是来雒阳罢了,有甚大胆。”

    “还不大胆么。”谢浚道,“我且问你,元初此时为何要来雒阳”

    当然是为了我

    我说“那信中说,为了与大王商讨圣上还都之事。”

    谢浚笑了笑“若商议还都,现在还太早。无论你和元初还是沈冲,都不会愿意在大王定天下之前迎圣上还都。”

    不愧是谢浚,这都猜了出来。

    我说“长史哪里话,我等都恨不得圣上不孚众望,早日还都,以定天下大局。长史这般说,岂非陷我与元初及沈都督不忠不义之地”

    谢浚道“哦如此说来,元初果然是来商议还都之事”

    “当然是。”我说。

    谢浚仍淡笑,似乎没有跟我争执的意思。

    “霓生。”他说,“方才堂上所议之事,有两处,我以为颇是要紧。”

    他到底是问起了此事,我道“那两处”

    “其一,乃清查户籍。”谢浚道,“此事须得时日,少则数月,多则上年,而这些流民处置乃迫在眉睫,你这计议,只怕远水不救近渴。”

    我说“者不难。雒阳周围的田土,当下至少四城已经荒废,大多是豪强高门名下。这些年民生凋敝,时局动荡,豪强高门田庄中的奴婢多有逃离,故而连田土都耕种不全。朝廷只消先将流民编作屯户,而后与各家商议,拍屯户替他们耕种,所有收获由朝廷和家主分成,分多少皆可商议。那些田土空着也是空着,如今能有人照管耕种,对于这些豪强而言乃是再好不过,只要价钱合适,他们不会推拒。如此一来,不但流民有了安置之所,军营的仓储亦可收获些粮食,岂非大善。”

    谢浚听着,微微颔首。

    我说“第二件不知是何事”

    谢浚道“第二件,i便是豪族高门。霓生,你须知晓,桓氏也是高门,在司州有大片田庄。就算当下如第一条策略般,他们纷纷响应,日后到了割地之时也必必然不满。此事,你可有应对之策。”

    “方才我对秦王说的,长史也听到了。”我冷笑,“大王可倚仗的,是兵马和民心,那些高门豪族什么也没有,长史又何必忧烦”

    谢浚道“你是说,要将高门豪族都打尽”

    我说“当下这天下大乱是如何来的,长史并非不知晓。若无重典,继续放任豪族猖獗,民人无依,我等今日的辛苦,又有何用处”说罢,我看着他,眨眨眼,“我知道谢氏在南阳据坞堡而居,阡陌千里,长史若是心疼”

    “我既在大王帐下用事,便已决意摒弃私心。”谢浚打断道,“谢氏无异议,你尽可放心。”

    我正要接话,谢浚却又打断“我担忧的,是你。”

    只听他道“霓生,大王一旦对豪族和诸侯下手,首当其冲的便是桓氏。他们会放过你么”

    这话说得,仿佛我不做这些,桓府就会放过我一样。

    我说“长史顾虑何事顾虑他们会杀了我么”

    谢浚讶然,摇头“你果真天不怕地不怕。”

    我笑笑“我若怕死,便不会帮着秦王来争这天下。”

    谢浚神色无奈,不置可否。

    董贵嫔毕竟身体不适太好,在逗留了半个多时辰之后,便回宫去了。

    我和谢浚回到堂上,秦王与他简要地商议了一会,谢浚告退而去。

    我正要也跟着告退,秦王道“你不必走,稍后蒋亢要来,孤与他商议议和之事,你在旁边正好。”

    我只好留下。

    室中又剩下了我们二人,颇是安静。

    秦王看了一会手上的文书,才将目光瞥向我。

    “无事可做么”他问。

    我点头。

    他放下手中的文书,似思索了好一会,才终于开口。

    “云霓生,”他说,“昨夜,孤喝多了,又逢生病烧热,可说过什么胡话”

    说的多了。我想着,心头又徘徊起了他昨夜说的话。

    也不知道在他眼里,哪些是胡话。我腹诽。

    “殿下说了胡话么。”我装傻道,“我不知。殿下说的那些不过是想我留下罢了,难道还有别的胡话”

    秦王看着我,目光深邃。

    “你呢。”他说,“你怎么想”

    我觉得秦王再这般说话七拐八绕,他极有可能会成为天底下第一位光棍上任的皇帝。

    “我不会留下。”我说,“我早已与殿下说过了,殿下还给过我三张帛书,莫非忘了”

    秦王没回答,看着我,少顷,唇角弯了弯。

    “云霓生。”他说,“孤还是那句话,你会改变主意的。”

    我不以为然“是么”

    这时,外面的内侍进来禀报,说蒋亢到了。

    秦王颔首,让他领进来。

    “云霓生,”他不紧不慢道,“孤从无戏言,说话的话也不会收回,你好自为之。”

    什么好自为之,故弄玄虚。

    我说“知晓了,多谢殿下。”

    蒋亢果然听进了我的话,此番来见秦王,与上次相比,多了几分恭敬。

    二人的谈话也颇是顺利,秦王提的条件,与上回他与我说的无异,明光道若要和,便须得摒弃教义,归顺朝廷,一应官吏和兵马,都须投到秦王麾下。

    蒋亢这老圆滑,每一句都接了下来,最后说,他无权应许,要回鲁国去向曹叔禀报,由曹叔决定。

    秦王大约料得是如此,没有为难,也答应了下来。

    整件事,不过一个时辰。我连插嘴的机会也没有,二人便商定了。

    将蒋亢送出王府的时候,秦王道“卿见了曹先生,可将孤的话原样转述。若曹先生有意与孤面谈,孤乃求之不得。”

    蒋亢向秦王一礼“在下知晓。若见得曹先生,必然将殿下言语全数告知。”

    秦王颔首。

    蒋亢又看向我,道“女君,曹先生思念女君日久,女君若有空闲,还请到鲁国与曹先生一见。”

    我亦颔首“知晓了,多谢将军。”

    蒋亢不再多言,再向我和秦王一礼,告辞而去。

    待回到堂上,我见秦王又拿起案上的文牍来看,道“殿下若无事,我且告退。”

    秦王抬眼,道“你打算去何处”

    我说“自是四处看看,若遇得什么奸佞乱党,便即刻来报知殿下。”

    “那便是无事了。”秦王说着,随手拿起一本书,抛过来。

    我接住,只见还是上次那本谪仙传。

    我“”

    “还有一半没念完,念吧,孤可边听便看公文。”秦王淡淡道,说罢,继续将手上的文牍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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