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微微愣住。
但她依旧不慌不忙:“民女此举是经深思熟虑,绝非一时冲动,不是民女不愿久侍太后,而是民女为了沈家甘愿舍弃入宫!”
太后道:“你是哀家侄女,怎会怪罪于你?只是你口中所言是为了沈家何意?”
话虽如此,却也未让她起来。
所以沈淑昭仍跪拜着答:“萧陈世家结党营私,太后让嫡庶姐妹入宫,在他们眼里看来,势必要有一番明争暗斗,所以民女决定以身作则——告诉他们沈家骨肉之情绝不容挑拨!太后是天下之母,没有人能替您做决定,所以民女才斗胆微言。”
而后,足足半晌的无声,她手心起汗,大殿内静如死潭,无一人敢出声,很久后,太后之声忽然从头上传来:“把头抬起来。”
沈淑昭抬起头来,不敢吭一声,眼前随之出现了衣裙。
“这就是沈太国公所期?”
太后用尖指甲挑起她下巴,原来之前并非不想提此事。
沈淑昭沉默不言,因为这时还轮不到她说话,太后很快淡淡一笑,松开了手。
“让哀家看看,究竟是为何所期?”
“民女一切皆是为了太后。”沈淑昭以头抵地,“古人言‘变古乱常,不死则亡’,本朝嬗代三百年,风雨安稳却非树静不止,多少阔斧者惜于晚年,而他们仅是‘有谋国之才,无谋身之见’?非也。太后掌玺之时,正是当今圣上尚幼之际,为避朝官滥权,太后因此垂帘治世,而拥戴的奉王、齐王等人,也多为被权臣排斥者,今萧丞相之女贵为皇后,若一旦诞下嫡长子,这些人又将从何去?”
她将太后掌权说成是为朝堂清廉,其实能坐上龙位的意义谁都懂,只是谁都不可说。
而手握虚权的亲王们被排挤于京城之外,拥太后上朝则是最好的办法。太后不是一个人在治理天下,只不过如今,这些人都消失了。
“萧丞相身为国丈,本不该官至于此,今位列三公已属僭越,但贪婪之人若尝得片刻熊掌,便会欲求熊头挂墙。民女认为,比起姐妹谁入宫一事更重要的,是太后如何不受小人挑拨母子情分一事!”
果然,她此言使太后蓦地一声笑,令人听不出真意,是讥笑,还是爽快?但已不重要了,只见太后道:“你的心意,哀家明了。”
“太后明鉴。”
沈淑昭松了口气,她知道第一劫已经过去了。
从永寿殿走出来后,站在石栏旁,沈淑昭看着这一望无际的黑天,如果这里不存在光亮,那么昨日与今天,也不会有任何差别,她站在这里,此刻虽仍身处牢笼,但总有一天,她要挣脱出去。
渐渐地,不远处隐约跳出一排烛光。
永寿殿的这条长阶下,一路都挂满了宫灯,它摇摇欲坠,定是有甚么人在朝这里过来了,在通往前方的宫门之中,看起来似有火要从黑暗中钻出。
沈淑昭微微半阖起眸子,它们就像一群翩飞的虫子,在天黑中没有顾忌地来回。
很快,一群北狐厂的人走了过来,确切来说,只有前方的那个女子披着白风衣,其他则是两旁持烛的宫人。
她青丝如云,一身冷气,在这昏暗的地方倒如同行走于白天,也许北狐厂各个寒目如炬,这点光倒不算甚么。
一行人的脚步如此势不可挡,沈淑昭立马反应过来,这可能是……那位太后的长女。
坤仪长公主。
难道她是为了绑人的事而来?
沈淑昭深深吸一口气,转眼之间,那群极快的人已然走至阶下的长道,看来此地不宜久留,沈淑昭正打算转身就走,未曾想反而是下面的人先停下了脚步。
他们就这样立在远方,不知是为了何事,那位美人只是抬起头来,星眸如映云天。
一种预感突然展开,沈淑昭觉得她是因为看见了自己才停下来的。
这并不难猜,今日太后召侄女入宫本就已经激起了千层浪,虽未说是纳妃,但在外人眼中,她们可不算一群安分的人。
长姐三妹也在殿外等候,她一定看见了每个人。
这时,那边身旁的宫人忽而递给这位美人一盏烛灯,将它抬起来,熹光映在长公主的脸上,一对眸子所望方向变得更加明朗。她确实——是在看着这里。
这不太对,今日那个白衣女子也对自己如此关注,莫非她们当真为同一人?
隐隐勾起唇角,这位美人打量着她。
沈淑昭慌忙看向身旁,才发现长姐三妹并未站在石栏旁边,二人皆在廊上相候,附近宫人手提烛灯,躬身不语。他们像长在那儿的蛾子般,昏黑中,围着一簇火,不走。
人群之中,长姐相貌最为出众,她的背部线条美如墨画轻勾,亭亭玉立,真道是鹤立鸡群。出落成这般模样之人,是不怨她想成为下一个母仪天下的。
但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她并未站在长阶下所能看见的地方!
沈淑昭搭在石栏上的手攥成拳头,这一丝明显的笑没有任何意义,就如同太后一般,这也是长公主的面具。此时那美人已然侧身,欲有返回之意,胸前挂着的颈饰发出银光。
难以形容与她对视的感觉。
若说在太后面前,是压倒性的震慑,那在此人面前,便是一种欣赏挣扎的傲慢。
唇弧不变,只淡淡收回视线,长公主转过了身去。
伴随着两旁烛光铺路,白色的披风消失在黑色的宫门中,这行人就像突然闯入这里的一丝光亮,还未留下痕迹就又离开了这里。
沈淑昭站在高阶旁冷冷注视他们,其实与其说是光,倒不如说……
他们本就与黑暗为伍。
“二妹。”耳边忽然传来长姐的声音,她走过来的样子好似一个月下仙子。
没想到她还留在此地,沈淑昭感到有点惊讶,在互行平礼后,长姐就问道:“太后方才同你说了何事?”
原来她是来打探消息的,沈淑昭看见背后的高德忠刚从永寿殿走出来,看来没有进去的原因是因为有人通报长公主来了,还真是一个不速之客。
面对长姐,沈淑昭给了一些暗示,她听后讶异道:“只有这些?”
“倒还有一些,太后说……”沈淑昭看着那行人消失的地方,“这里没有人心,只有鬼。”
“这倒是一件不必说的事。”长姐反而道,“这里是皇宫,不是宅邸。只是她为何要这么说?”
“太后在告诫我们不要揣度人心。”说完以后,沈淑昭提步朝清莲阁走去。
“这有何意义?”
“当然没有意义。”沈淑昭道,“又有什么道理,能坦然地将人的心置于一对眼睛之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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