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淑昭梳洗好后来到永寿殿,一路上长姐等人都沉默寡言,宣入殿,太后正在案上练字,阳光洒在她解鬓的发上,犹如一片黑山藏于云雾之中,听见通禀后,她抬起头,眉眼弯弯道:“赐座。”
高德忠命人搬来矮墩,太后放下毛笔,也许是晨起只挽了素鬓,比之昨日更显几分亲和。
她让众人坐得靠近一些,“你们怎来这般早?”太后对长姐问,长姐怯声道:“回禀太后,民女们总在这时给老祖母请安,不知不觉就来早了。”太后说:“老祖母身子还是很好,这时候哀家还未梳鬓呢。”长姐于是顺水推舟道:“太后若不嫌弃,不如就让民女为您梳发好了。”
沈淑昭知道她这是在表现自己,在府中时她就常被老祖母称赞手巧,太后自然允得,宫女呈来珠玉,很快,眼前那二人有说有笑。
三妹被晾在一旁,面上有几分尴尬,却又不好上前打扰,只得在远处道:“嗯,这个不错。”
这副场面怎么看都已经被长姐抢了先机,沈淑昭却不出声地观察宫女,待到一人捧着珠花退下后,她轻轻问道:“这是甚么?”
宫女玉欢疑惑地看了看她目光的方向:“回二小姐,这是月牙篦。”
“这种梳篦倒是少见,我只见过马蹄样子的,可是它更好用?”
玉欢甜甜一笑:“二小姐有所不知,它们并不仅是为了梳发,近来宫中兴起了一种时世装,就是把这些月牙篦取代玉钗插在高鬓上,图案各有千秋,娘娘们可都喜欢极了。”
沈淑昭拿起来细瞧:“人人都道物过百年必变,与你们这些心灵手巧的少不了干系。”
“二小姐真是折煞奴婢,平日奴婢不过就是个梳发的,完全不知制钗造梳之事。”玉欢说的谦逊,样子却十分春风得意,沈淑昭浅浅一笑,将银月篦放回了她的木案上。
在宫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人各有用处,玉欢这些小宫女是替太后梳洗的,那么长姐以此讨好太后算是抢了她们的活,一次不要紧,但长姐在府中是受老祖母喜爱梳发的,所以她很有可能会一直做下去。
长姐现在还不明白,如果能得到太后身边的人心,那么也等于得到了她的心。
“奴婢就不扰二小姐了。”玉欢客气道,沈淑昭也没有多留,日后多的是机会,这一来二去倒显得只像随口一提。
三妹便不再多注意她们,身旁长姐正握着一手青丝,赞叹道:“太后养得满头美发。”三妹也跟着说:“民女过去读洛神赋,还不明白何为‘云髻峨峨,修眉联娟’,如今一见这才彻底知晓。”
沈淑昭也没有多说甚么,不出多久,长姐就为太后梳好了发鬓,这下子附近的宫娥都赞不绝口。这时玉欢从门外过来,沈淑昭便说道:“长姐果然好手艺,竟像是太后身边的宫女所梳一般。”
这句话果然被远处的玉欢听见了,她看了一眼这边。
沈淑昭继续不动声色,待聊上几番家常后,殿外头忽然走来一人躬身道:“启禀太后,各宫娘娘前来请安。”
众人一听看向太后,而她面色不改道:“你们先去帘后等候,宣。”
起身告退,沈淑昭等人走到帷幔背后的内室,这里头存放着许多书卷,多摆得整齐,墙上题有“天下归心”四个大字,看来是一间书房,和传闻中的好似有点不同。没过多久,外头传来几声娇柔问安,随后听见玉钗叩地。
听罢沈淑昭感到饶有意思,于是在长姐背后踱起步来。
外头太后道:“近来千秋在即,你们为此忙碌哀家深感欣慰,但诸事百忙,这些日就不必请安了。”
只听顾美人声音传来:“回禀太后,侍奉天下主母乃嫔妾本分。”
此人说话实在滴水不漏,主母既是太后之称,也褒了其中的女主翁之意,看来太后平日在她面前表现得很受用。
很快顾美人又道:“今日嫔妾在皇后寝宫请安时,听闻太后有意召侄女入宫侍奉,心中想来自惭不已,还以为过去是有孝道不周,今见太后和颜悦色,嫔妾忽而无地自容。”
太后没有回答,只是道:“女长御,给众人赐茶。”不久,玉欢就端着茶水小心走了过来。
“你们先品一口。”太后打开了茶盖,众人见状也照着做,只是一打开,各个面上惊诧不已,可太后已经喝了一口,她们也不好推辞,于是悄悄皱眉咽了下去。
这一下子勾起了帘中人的好奇,就连三妹都在问:“这是在喝甚么?”
“这是益州的百姓正在喝的茶,它粗糙不堪,却已是当下最好。”太后淡然放下茶盏,“前几日黄河一带洪灾泛滥,皇上为此心系西南,那边的低山茶地皆被吞毁,人们又看见高山上的贡茶只运给天家,因此心生怨言。虽然并无大事,但‘天子失德’的流言日益增多,皇上召集天下名士前去治水,比起哀家想见侄女膝下,你们莫不如多为皇上思量,如何号召族人替他去解治水之忧?”
顾美人脸色大变,慌忙携众人跪拜道:“嫔妾见识浅薄,还请太后恕罪!”
沈淑昭在心中惊叹,太后一个伎俩就化解了这场争风吃醋,与其在乎新来的妃子,不如多去在乎皇上的心事,一旁的长姐眼中写满了佩服。
“起来罢,你们的真心哀家都看在眼里。”
“承蒙太后怜惜。”顾美人颤颤巍巍。
一番寒暄以后,太后也就打发了众嫔妃离去,于是沈淑昭等人从帘后走出来,太后笑着看她们:“你们可听清楚了?”三妹连忙道:“回禀太后,民女听清楚了,朝中正缺治水人才,民女曾在老祖母书房中见一本书为《大衍玄基》,此为东汉治水之才王景所著,其中不仅提到泄洪妙方,还有风水堪舆之术,只不过未曾细读,若是太后命家兄勤学,日后说不定有大用处。”
太后却道:“小丫头,你们能懂多少治水。庄昭,你可听清了?”
身旁响起长姐声音:“回禀太后,民女听清楚了一件事,今日——萧皇后没有来请安。”
沈淑昭微微莞尔,倘若长姐能一直如此,就不必担心太后这边的打算了。
只要自己为她扫除入宫阻碍,她就一定能阻止自己为妃,说来说去,她们已然是有利彼此的关系。
“天子纳妃天经地义,萧皇后今日竟连请安都不肯来。”太后摇了摇头,长姐稍微想了想,说:“回太后,皇后不来也许并非是因妒忌,而是为了避开风头。”太后讽道:“她可是个张扬浅薄之人。”这样听罢,长姐陷入一番沉思。
见她如此,太后转头就对沈淑昭问:“淑姑娘,你说呢?”
沈淑昭听着她们二人说话,毫无疑问,太后这是在指点长姐,此刻在用一个激将法,方才太后几句话就轻易影响了长姐判断,所谓眼见为实,轻蔑对手就是轻蔑自己,所以太后才要让自己说出正确答案。
这时也不能够避让,她若是道自己也不知,虽然长姐不会失了面子,但在太后眼中,难免留下一个小家子气的印象。
于是她不放过这个表现之机,坦荡大方道:“回禀太后,萧皇后称病不来,可能是想避开大臣求见太后。因为昨日的事已传遍耳目,今日说不定会有说客前来。”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嗯,你言之有理。”
长姐果然面上一刹落空,沈淑昭淡淡承言,但心中也留下了一笔失落。太后这样做并未将她视若自己人,长姐若还会犯错,她就要多做一天这种对比的例子,这样下去长姐更会与她疏远,可是如今她还不能改变这个现状,至少暂时不能。
“不说朝中头疼的事了,赐早膳。”太后一声吩咐,门外的宫人就忙活起来,长姐怀有心事地起身,没过多久三人就再次分席而坐。
宫人端着食盘走进来,一个熟悉的裙角出现在沈淑昭眼中,抬起头来,正见玉欢端着点心站在她面前。“这是观音糕,由为先帝做了四十年菜的刘尚食所创。”玉欢红了面颊道,“还望合二小姐胃口。”
沈淑昭对她善意地点了点头,昨日用膳时并没有宫人解说,而这位女长御的小红人也不在她这桌上菜。
玉欢低头告退,看来宫中各个皆是人精,大多人都在谋求与共,这是她的示好。
用好膳后,昨日给高德忠擦筷子的宦官忽然走进来报道:“启禀太后,殿外长史大人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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