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众人正等着听命屏退,却听太后一声冷道:“赵长史?叫萧元望自己来见我。”
永寿殿一下子就像坠入冰窖,这里变得不再是姑母的寝宫,而是朝堂的一角缩影,长姐等人久久不说话。
那个宦官飞快跑了出去,沈淑昭看着他的背影感到十分眼生,按理说他在前世不算高德忠的红人,如今却总出面办事,一定是她入宫以后有人被分来西厢房,所以他顶替了谁的位置。
过了半个时辰,一个迟来的声音终于在门外响起。
“启禀太后,萧丞相,陈侍中,赵长史一同求见!”
太后坐在座上道:“宣。”
宫人领沈淑昭她们退至帘后,这时已经有人走了进来,太后又道:“赐象牙簟。”
沈淑昭耳旁听见几声倒吸一口气,原来丞相萧丞相已经出现在大殿中,这是皇后的生父,身高七尺四寸,气概深沉,美须闻世。
只见他背后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四大姓中的陈国公,剩下的那个长史身子肥胖,却双眼透露着精光。
太后在上面道:“二位国公倒有缘相遇。”
“回禀太后。”萧丞相拱手道,“臣等为了天下江山反对皇上纳妃!”
太后不为所动:“中宫无所出,江山后继无人,为国祚安稳着想,皇上应当尽早纳妃才是。”
萧丞相不紧不慢道:“正是因中宫无子,后妃生下长子难免会心生觊觎之情,倘若天下大乱,何来江山安稳?太后乃先帝正妻,不可谓不知其中利害。”
“到时立长立贤自有论数,此事可从长计议,却不可一日无皇储。”
“臣不孝子方立战功,如今国祚四方太平,没有皇储亦可多等几年,但嫡庶尊卑秩序一乱,就非一朝一日可弥补得了。”
“嫡庶也都是皇子,丞相贵为国丈倒显得不够大方了。”
“启禀太后,臣有一事斗胆请奏。”萧丞相身后的心腹手持笏板说,太后语气威严:“允。”
帘子背后,几对眼睛在小心窥察,长姐三妹已是大气都不敢出。
只听赵长史道:“臣昨日夜观天象,太白星于帝陵上空而分,可谓是先祖显灵,如今太后要在中宫无子下广纳妃子,臣不禁想起先帝当年择立太子妃时,曾当众臣的面道‘不可因无子而废后’。如今太子妃贵为中宫不足两年,皇上今又投身于益州洪灾一事,卑臣认为不如待一切结束后,再纳妃子也不迟。”
太后一番打量赵长史:“赵卿所言有理,听闻你府上有千金正当妙龄,皇上终归是要纳妃的,不知令千金可有定下亲事?”
赵长史的脸色难堪,陈国公这时开口道:“启禀太后,臣认为纳妃当有,但可暂缓。”
“如今军宴在即,万事皆可先放下,你儿子随萧氏子立下军功,哀家正想着给他们一个甚么封号,至于其他的就不必多说了。”太后挥退这三人,就在长姐三妹还未反应过来时,太后就真的命人送他们走了。
沈淑昭心底明白,虽然这些人看似聊得少,但萧陈二人背后附庸的势力都清楚地表明了态度,朝中一半对峙一半,纳妃的事没有想的那么容易。
这些权臣走后在永寿殿留下了一股寒气,沈淑昭她们又走出来,太后道:“对于朝中局势你们可看出了甚么?”众人都低下头,太后叫她们坐在身旁。
“萧丞相今日本不打算来,哀家传召以后,还以为他会提他儿子的事,未曾想没有,说明他尚不清楚实情。赵长史府中有女待字闺中,不出所料定是与萧家缔结姻亲。陈国公是最后一个开口的,所言不痛不痒,萧丞相叫他来绝非只是摆设,在纳妃这事中,他也许另有看法。”
长姐三妹听得心中赞服不断,也许是这二人盯得太过于显露,太后起先一愣,随后失笑,抬手轻轻一点长姐的额头:“你们想说的话都写在眼底,小丫头,在宫中别忘了掩藏自己。”
沈淑昭在太后身上看见了一种温柔,真是少见,长姐没有她这般擅长求强心切,但正是因为这份天真,所以长姐得到了太后的怜爱。
只见长姐被“点醒”后脸一红,忙低下头道:“叫太后见笑了,民女在府中见过许多诰命夫人,她们总道当今太后何等绝代风华,民女过去只以才华注视您,方才近眼发现,若以容姿另眼相看……好像也未尝不可。”
沈淑昭心中道,这番马屁拍得真妙,倘若她是太后,也可能要被这样的人打动。
太后也不知作何想,只是语气可惜道:“庄昭,你和他们不太一样。”这叫长姐一时紧张起来,太后继续说道:“方才哀家左右点你不通,却又不觉蠢钝,这可该怪谁?”
长姐听罢神色逐渐僵硬。
太后温柔道:“或许该怪哀家过于心切。”
“是民女失言了。”长姐慌忙合袖起身,“还请太后不要嫌弃民女愚笨,日后民女定好好‘将功赎罪’。”
“那你说说纳妃一事何解?”
“是。回禀太后,萧丞相倘若叫陈国公来,只是一时事出有因,那么就证明陈国公当真另有打算,而赵长史前来只是为了表明他们党羽的态度。昔年汉朝霍光专权时,连可代掌国事的上官一家都能灭族,更不提如今萧陈二人势均力敌,若是能知晓陈国公私下有何心思……”
太后点了点头:“你可知他为何如此?”长姐被问住了,于是太后看向沈淑昭:“你来说说。”
沈淑昭立马躬身道:“回太后,民女读《资治通鉴》时,对帝王之术略有几分感慨,所谓君道,即平衡之道。先帝病重时,权臣元老恐有摄政野心,于是将玉玺代予太后,令四大姓牵制住这些人,而当太后手握天下后,新天子又将皇后的父亲提携为丞相,四大姓的势力又被分割为二。一起一伏,是为平衡。如今萧家地位显赫,倘若再不纳妃,当皇后诞下龙子就将势不可挡,可一旦是嫔妃得宠,萧陈二人的合作就不会一方强而一方弱,也就更能谋求上升之道。”
“说得好。”太后语重心长道,“你们且记住了,平衡是一门大学问。”
沈淑昭三人福身。
“是。”
“如今皇上正需要萧陈二人,但此次大典后这份平衡大有可能打破,于你们入宫正当有利,这也正是哀家决定将军宴提前的原因。”
沈淑昭听罢一番沉思,这时候门外又有小宦官进来报:“启禀太后,中贵人到了。”
没过多久高德忠就走了进来。
“事情调查得怎么样了?”
“回禀太后娘娘,长宫乱的残党已经招供了。”高德忠行礼后,从怀中取出一张按了血手印的宣纸,“诱使萧将军入京这件事,的确是他们所为……”
手里的证据被人呈上来,与此同时,他也跪了下去。
“是老奴失职,当年没有将这群人赶尽杀绝,还请太后恕罪!”
“罢了,哀家不怪你。”
“叩谢太后凤恩。”
“哀家不会再让这群老鼠继续躲在京城里,要真正杀尽他们,看来还得需要四大家族联手才是……德忠,你下去传令罢,哀家明日要召见四位国公。”
沈淑昭听得心里一惊,四位国公?那么爹也要入宫了,可这也未免太过奇怪,今日萧丞相一行人才在这里不欢而散,为何又要召见他们?
“萧家与江家的结怨不过是因为一个细作而起,应该有个了结。”太后看着高德忠。
“老奴遵命。”
沈淑昭感到身旁传来一声深重呼吸,转过头去,原是长姐,她面上生出不少细汗。
此刻眼前一切都清清楚楚了,这就是朝堂与战争的共同之处,尸首比起无声消亡,还是挂于闹市更为有用。
想了想,沈淑昭轻声提醒她道:“姐姐。”长姐身子一颤,“明天就能见到爹了。”沈淑昭说完她才回过神来,待高德忠被屏退后,太后就道:“明日你们不必过来请安了。”
长姐没有说话,沈淑昭眼见形势不妙,连忙说道:“太后娘娘,请让民女三人继续侍奉早膳,您日理万机,民女们也就只有这些时候才能伺候了。”
太后看了一眼沈淑昭:“也对,明日你们阿爹就要入宫了,他应该很思念你们。”
随后,沈淑昭等人也就从永寿殿告退,在回清莲阁的路上,长姐一路闷闷无言,待走出了长廊后,她忽然在沈淑昭背后道:“你为何要这么说?”
沈淑昭低声回道:“我是为了我自己。”
听见这样直白的话,长姐反而陷入了沉思,很久后才道:“那你究竟想要甚么?”
“我想成为太后的谋士。”
“‘谋士’?”长姐听罢冷冷一笑,“京城多少谋士,但这次益州水灾连一个揭榜治水的人都没有,倒希望你们这些人真有几分是为天下苍生。”
沈淑昭没有说话。
见她如此,长姐直接转过头问:“明日我们都得留在永寿殿等候召见,你可想好了?”
“这一日应该越早越好。”
“为何?”
“姐姐在老祖母书房时,自称弟兄读书女儿不怠。”沈淑昭也看向她,勾起唇角来道:“‘为何’?”
长姐一时吃了哑巴亏,三人就这般沉默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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