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好似甚么也没有,慢慢地,一股压抑从四面八方袭来,人没了影子,没了视物,宛若不在世间。
前头是无尽沉默,后头还能听见吵闹,她们好似真的要去向一个终极。
沈淑昭不禁心道,倘若阴曹地府派来的使者,各个皆如这般美人绝色,不知该要有多少人心甘情愿?
而那白衣女子仿佛也对自己蛊惑人心的能力胸有成竹,她走得很慢,还带着一份冷静。
就像这黑暗中本就是她的地方。
走了几十步,尽头很快出现了一条死路,那白衣女子却想继续走下去。
沈淑昭没有多问一句话,其实从萧丞相儿子能来这里推断,那边肯定藏得有一条密道通往楼下。
停立在这面墙尽头。
果然见白衣女子抬手摸索,只听里头一阵轰闷作响,就像之前那条翻转过来的长阶,有一道光亮刺过来——
隐蔽的大门徐徐拉开。
很快眼前出现了一条旋转着通往下方的楼梯,望不见底,沈淑昭感到十分不解,那白衣女子就在耳旁道:“这条密道是给死士用的,也是留给起火时人们逃命所设。”
沈淑昭看着这条密道,里头一个守卫都没有,难怪萧丞相的儿子能从这里上来。
只见下头空荡荡的,左右甚是狭窄,逃命的时候必定不好过。
她顿时想起了方才所见的那个执书老叟,以他的神貌风骨来看,怎会被大火拘束于此?
“能带死士的人,为何要随他们走这条窄道?”
沈淑昭问罢看向那个白衣女子,此人正伸手轻拉绳索,大门在背后合上,听见这番话她的手指慢慢放下,平静地走过来。
“他们自不用,这是让二楼的人逃命用的。”
沈淑昭顿时脸微微红了起来,二楼都是乐师讴者,若是要逃命还得先穿过长廊,她说的无错……是自己对他们的命太想当然了。
在这狭长密道里,女子取了旁边的火把后,稍微照明了脚下的路。走得一段路,沈淑昭暗叹此人就似在黑暗中长了一对眼睛似的,完全不畏惧前方的压闷。
没走多久,她就有些跟不上对方的步子了。
半晌后,彻底被落在了身后。许是察觉到了背后的情况,那白衣女子放慢了步子。
她停在前方等着她。
沈淑昭心底有几分惊讶,这下子氛围好似有些微妙,也让人说不出来是为何。
或许是因为一路上的沉默?
随后那白衣女子在阶下抬起手来,一对眸子认真看着她。
“手给我。”
这番话没有叫人拒绝的地方,沈淑昭伸了出去。
眼前人回头看路,别在耳侧的青丝微微滑落,不自觉吸引了她的目光,再看见那薄尖的左耳正是柔软着——
心忽然跳得很快。
沈淑昭跟随着走得十几步后,忽听白衣女子道:“不必紧张,我们很快到了。”
这番话令她感到非常奇怪。
“姑娘怎知我紧张?”
而白衣女子只是微微挑眉。
“凭你的心脉。”
那样子就似她问了一句显而易见的蠢话。
沈淑昭这才恍然大悟到甚么,于是赶忙低下头去看,正见发现对方有一根手指不知何时已默默无声地放在了自己的脉上……
真是狡猾!
但盯着对方细长的手指时,她心中终于浮起一个问题。
“姑娘怎么称呼?”
眼前人竟似陷入斟酌,沈淑昭还以为自己犯了不该问北狐厂的人名字大忌,但这是不可能的事,她前世都知道左右掌司的名字,又不是去问真名,没道理出来见人却没有称呼?
那女子逐渐止住了步子,没了走动,黑暗使人顿时坠落到光怪陆离的猜疑中去。
这是怎了?
沈淑昭只好也跟着停在身后。
半晌。
只见她转过身来,眸子仍是认真,那声音清冷,正如人一般细雪纯净。
“我名唤卫央。你且记好,莫要再同你说一遍。”
沈淑昭因这句话稍微愣住。
也许是因为这名字普普通通,京城有多少人小名就唤作未央,她怎会记不住?
“姑娘为何取这个名字?”
白衣女子继续带她朝下走去:“平安喜乐,永寿未央,听起来比较吉利。”
沈淑昭笑了笑:“姑娘生得太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你也会说吉利二字?”
眼前人也不说话。
心中念了一遍后,沈淑昭此时倒也大方起来道:“我姓沈,府里常唤我淑姑娘。其实当日姑娘在宫门口拦下的东西,我并未想过打破宫规要回来,但它如今已经被送来了,若有令姑娘难为之处,还请不要顾及我的面子。”
眼前人勾唇。
沈淑昭猜她一定知道这件事。
单凭她当日敢拦下太后侄女的东西,又不见高德忠通融来看,那么就表明这里正是她的权力所在,破坏的规矩,就是破坏了她的权力,所以才要装作守她的规矩。
然而没有等来客气话,只见白衣女子正一番慢慢思酌,似有何事不解。
“淑姑娘?”
“嗯。”
听见这声反问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为何是在问这个?
白衣女子眸底笑意更浓了,重复道:“淑姑娘……”那面上不再疏冷了,就似个白狐狸,一种不比寻常的感觉油然而生。
沈淑昭顿时暗道不妙,她这番样子好似是知道国公府小姐字辈的?这虽然对北狐厂是件十分轻松的事,可又不是娶亲,何必打听?
“我向淑姑娘道出真名,未曾想姑娘却只留我一个隐称?”白衣女子淡淡一笑。
沈淑昭心里一惊。
“姑娘莫非是姓卫名央?!”
白衣女子没有作声,这已经是一种回答。
沈淑昭顿时在心头嘀咕,先不提北狐厂向来对名字十分避讳,就说说这个卫姓,它的来头可大了,那可是本朝的天家姓氏!
而且以人们习惯来看,大多同个字的人都会被问可是和当今皇上一个字?问习惯了,他们也就都会主动说了。再是另一个魏字,在说时也能叫人分清是哪个字!
然而面前人却不再谈。
难道……
可方才长公主明明已经出现了,四个国公怎没认出来?
再一刹念头闪过,她这才想起那长公主出现的样子是戴了面具的,而眼前女子不知为何在消失后——就正好没了脸上的那张面具!
“你,是……”
沈淑昭心中升起怀疑。
“嗯,是那个国姓的卫,中央的央。”
这自称卫央的女子却好似态度寻常,并不打算多说甚么。
眼见她好似想隐瞒身份,沈淑昭在心中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长公主不打算告诉她……何不就这样顺势下去?
她装聋作哑,也许没了这层隔阂,反而还会更有利些。
于是她继续道:“原来是卫姑娘?失礼了,我府中字辈为昭,方才多亏了你才没坏事,今后你就叫我淑姑娘便是。”
卫央似认同了她的话,二人也不出多久就走出了密道,四下顿时发亮起来,来到廊上时正好见外头院中一片海棠红树。
这里好像是偏门。
“你若是头闷就在此处歇息。”
沈淑昭听罢点了点头,原来从这边下楼的理由是为了这个。这片海棠红赤色妖娆,在这里吹得一阵晚风,不久就让人舒心起来。
也不知宴席那边如何了,但此次绑人风波已平,看来这件事情不是妨碍长姐入宫的原因。
那么真正的阻挠是什么?
让自己入宫的理由又是什么?
想得似有些头痛,眼前飞蛾在廊上夜笼旁晃来晃去,时刻都在提醒这个时辰已不早。一阵夜风再次经过,沈淑昭稍微拉拢了衣袖。
“冷?”
身旁人这般道,沈淑昭惊讶自己的一番小举动居然被她察觉,于是也轻轻点头,但并不想离开这个地方,正是开口之际,随后就听见耳旁一阵衣裳窸窣。
于是诧异地看过去。
却见她忽然抬起玉指,慢慢挑开紧系的结,一寸,再一寸……它们缓缓向下滑落,白色披风顺着背一路朝地,最后再堆雪似的枕在她的手臂。所有都显露原形,才知此时的她青丝将纤脖遮住,隐约可见胸襟处有白布缠绕,被薄纱掩藏,想必身上定负有不小的伤,真是奇怪,这个人既然怀伤至此,为何还如此若无其事?
一切本该陷进猜疑,却只衬得卫央单薄。廊外月光如水,红林飒飒,她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
不出片刻。
那披风还是很快落在自己双肩上。
沈淑昭有一丝错愣:“多谢姑娘……”
她只是面色平淡站在身后,那样子宛若不过做了寻常事,就像下马车时替自己搭了一把手。
拉住这件白色披风,沈淑昭心中颇有几分疑惑。
过去长公主与她从未有过照面,今生却已有了数面之缘,难道是她的城府引起了留意?可京城这般多人,没有一人敢自问毫无心机,绝不是这个理由。
她无声地拢紧披风,那上头还残留着一股冷冷气息。
倘若长公主想隐瞒身份,那么自己此时就不能去主动寻她攀谈……于是在海棠红前观了半晌,沈淑昭一言不发,就像一个真正需要清静的人。
过得几刻。
心中估摸宴席该结束了,背后也传来几声遥远的马蹄声,有一群人下楼,沈淑昭便道:“卫姑娘,不知我们可是该回宫了?”
并无回应。
她疑惑转过身来,却发现身旁早就空无一人。
“卫姑娘?”
这一声很轻,却仿佛能传到空荡荡的长廊尽头。
沈淑昭痴痴地立在原地。
她几时不见的?
为何不同自己说一声?
但是沈淑昭没有继续去寻,附近出奇的安静……肩上的披风还存着曾经身子留下的温度。
风在背后不停吹动红林,一切都像做了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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