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天!长姐感到十分惊讶,今年因为北征就连马匹都有一些吃紧,若非如此,太后也不至于要下令将马车用骡车替代,眼下的国库真的能承起两郡的灾民吗?
她再看一眼沈淑昭,只见对方也正在低头沉思……看来明眼人都知道此次国库的问题。
“皇上怎说?”
史官一五一十回道:“皇上经过询问后,下令将可征粮草稳定在两钱一斗,遏制哄抬之举,随后又问益州今年的亏空何处?旁边的司直大人就回道,这五年以来蜀地频繁天灾,库银不足是意料中的事,不过益州有一件事是其他灾州没有的,那便是所收赋税每一年都保持上缴线。皇上就说,此事司直有何想说?司直便道,益州之所以保持粮税上缴线,是因为在册民地日益减少,多是征用地,前年民地占总田地六成,今年就已经减至五成。”
太后脸色不变。
“皇上接下来问少府,益州这两年所卖田地几亩?少府监回道,益州近两年抵卖民地已近六百亩,所产超过四万担粮,个税少而征地税多,按理今年应有增缴二十万左右的征地税,但益州今年却拿不出来赈金,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皇上怎说?”
“他听后十分不悦,即令尚书台去彻查此事。”
太后听完良久不语,过来半晌,才说道:“每年民地百亩寻常不过二三石,豪绅良田却有十石,六百亩田不知有多少粮草为这群商贾获利,若是连粮税都如此欺蒙京城,益州身为皇宫贡茶最大的源地,他们每年所产担茶又可如实?”
那个跪着的小宦官赶紧动笔写下来,就像要把太后的主张呈给谁看。
对面的长姐已是听得如坐针毡,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倒茶声,她惊讶地转过头去,发现沈淑昭竟然在品茶!
但是太后仿佛对倾茶声恍若未闻,只是继续问道:“早朝上众人对于赈粮的事有何解?”
“皇上采纳了尚书令的建议,先择凉州、荆州的备粮从虎口出发,一部分走山路,一部分走水路,待到一个月京城赈灾船抵达后,就能够平缓解决此次危机了。”
太后听后看向高德忠:“你去年南下巡游各州织造事宜,也算到过不少地方了,你对这个法子有何见?”
高德忠笑着答道:“回禀太后,老奴虽然已经不在益州,但也知道附近两州的车马绝不可能一日连翻十座山。”
长姐越听越冷汗连连,这样子岂不是又把问题推向了死路?现在看上去就像没有一个人愿意为这件缺粮的事负责!待这群人走后,太后肯定要留她们下来问此事的看法……
正是冥思苦想之际,耳边忽然传来动静,原来是沈淑昭端起茶来闻了一下!
这种情况下她还有心思喝茶吗?
长姐眼里满是疑惑,这时那掩在杯子背后的唇角微微上扬。
“此茶甚好。”
这四个字的力度刚刚好,稍微远了一些都不易察觉,长姐听得万分紧张,连忙清咳一声以示她注意宫中规矩。
沈淑昭不仅没有理她,反而指着茶杯低声道:“姐姐,这茶泡得有讲究。都说高山出好茶,但巴蜀之地本就立顶云天,就算是益州半山腰的茶叶,也比凉州的山顶要好得多了。”
长姐在讶异之余皱了皱眉头,手根本不愿去碰那些脏茶,但没过多久,突然一个念头在她心底浮了上来——
这时那边的太后抬了抬手,跪着的小宦官也立即停下了手中的笔。
“庄昭,你这是怎了?”
顺着这个声音,高德忠与史官把目光投过来,这下子满屋子的人只看着同一个人,长姐这才发觉自己已然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多谢太后关切。”长姐连忙福身道,“民女无碍,只是……听后想到了一些事。”
回答里充满着冷静,就像对一切充满了把握,于是太后就道:“你且说来。”
“民女不敢议论朝廷的事,所以若太后一定下令,还请太后能先恕罪。”
“允。”
“是,那民女就失礼言议朝廷事了,其实……民女方才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日有妃子前来请安,您告诉她们益州的百姓看着自己的田地被毁,再看向那些送往京城的贡茶时,心中难免会生出怨恨……民女当时就在想,若是地方福政,百姓岂会因一处茶田就不满天子?如今来看,原来一切都是有缘由的。益州刺史有私吞百姓田地之嫌,一个贪得无厌的人,自然早已无视王法,益州银库虽不足以使六县人人饱腹,但绝不可能空饿二十余天,现在就算解除了饥饿的危机,也并没有让事情得到好转。因为第一,益州茶庄是皇宫最大的贡茶之一,益州刺史能操控侵占田地,就一定会与当地商贾勾结,他们的茶地不一定来源清白,如果京城这边要怪罪下来,那群商人就会想尽办法平息民怒;第二,益州刺史奏请再次开仓这件事,做派上颇有几分肆无忌惮,就像是有靠山傍身一样,所以……民女斗胆认为,这次洪涝少粮的事情绝不只是天灾。”
此话说罢,屋中久久的一片安静。太后微微露出赞许的眼色,史官面上有几分不可置信,小宦官握着手里的笔宛若定格在原地,他们很难相信这些话是从一个只听了三言两语的年轻小姐口中说出的!
一旁的沈淑昭无声举起茶盏,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她,现在人人的目光都在一个人身上。
坐在上面的太后慢慢说出一句话:“庄昭,你见微知著。”
史官看了看眼前这位国公的女儿,说道:“嗯,益州的茶政确实有不合理之处,前年上供十五万担茶,今年却只交了十万担,此事方才虽半字未提,但皇上已经知晓。”
虽然没有一个盛赞的字眼,但却是最大的褒奖,长姐听后一直垂着眸子,三妹投来羡慕的眼光——单单这一件事,就可比沈淑昭入宫第一天的巧舌如簧要出风头多了!
太后随之对史官说道:“传令下去,两州运粮即日赶往益州,在抵达前不可一日缺粮。”
“微臣谨遵懿旨。”
太后又用指甲点了点床案,对面那个拿笔的小宦官立即心领神会,马上提起笔来不再发愣。“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调集邻州的赈粮,若是人心不稳,莫说益州刺史,朝堂之上又有谁不是罪臣?此事就交给皇上派人去查,退下吧。”
史官与小宦官一同起身出去。
待这里清静后,宫人就奉命把早膳端进来,太后因为染了风寒,所以只吃了几口就放着不动了,看着三个小姐用好膳后,太后就屏退了其他人,只说:“淑姑娘留下。”
顿时长姐和三妹脸上都写满了吃惊,这是怎么了?明明太后刚才从始至终都没有理会过沈淑昭,怎么现在就要只留她了?
这二人郁闷地离开了寝殿,走前还忿忿不平地看了沈淑昭一眼,这里现在就只剩下她还坐在远处。
待人都出去,太后就让人搬矮凳子来,同时指了指:“你坐过来。”那个位置正是在床的旁边。
走过去后,沈淑昭就听见她关切问道:“方才的早膳可合胃口?”不痛不痒地回答一番,太后也点了点头:“哀家只是见你筷子放得早。”
沈淑昭在心底轻轻一笑,这份体贴来得实在不合常理,方才太后因为咳嗽所以停止了用膳,那时候所有人看见了,都在不久后跟着放下筷子,太后肯定知道自己对三位侄女的影响,只是刚才谁都不问,为何现在偏来问她?
“抬起头来。”
太后这么说罢,沈淑昭就抬起头看向了她,在这面赤金色垂纱背后,太后背倚床头,一身素色衣裳,脸色带着病色,长发在她脸庞万分柔弱无力垂着,与平日的样子大有不同。
这就是她不愿意让人坐过来的理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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