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了, 小姐, ”玛格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来“你的信。”
凯瑟琳接过这信, 就听她道“我按你的吩咐,给了那送信人一个金贝,看着他欢天喜地地去了他的钱可真是好挣,我看他快要赶上邮差亨利了”
是托马斯莫尔的来信, 跟这个老头的交流还是很有趣的,很大程度上这老头是在监狱里憋得太久了,以至于信里洋洋洒洒絮絮叨叨, 谈天说地, 简直都快写成一本莫尔侃大山集了。
不过既然提到邮差亨利, 凯瑟琳不由得想起自己寄走的那封家信,都快要两个月了, 也没等到这家伙返回王宫。其他一些个托他送信的人似乎都在议论,因为这是亨利第一次这么晚还没有回来, 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路途中遇到了什么难事。
凯瑟琳正想着,就见前方冒出了一个人影, 这人影聘聘婷婷,仿佛有些冒失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看上去她的确为自己的冒失而道歉“对不起, 没有看到您”
“没关系, ”凯瑟琳还以为她是哪个宫人, 没想到她抬起头来, 却露出一张青春洋溢的脸, 让凯瑟琳一愣“你是”
“我叫凯瑟琳霍华德,是诺福克公爵的侄女,公爵夫人要我来后花园摘一些玫瑰,”她整张脸就像盛开的玫瑰,娇艳欲滴,却带着天真和不谙世事的朝气“据说这样可以使王后的病情有所缓解,促进她尽快恢复。”
凯瑟琳本来还在想这张脸她在哪里见过,在听到她的名字和自己同名的时候,她就立刻想起来舞会上听到的诺福克公爵不为人知的计划,这教她不得不审慎地看着眼前这个青春迷人的女孩“是的,玫瑰的确能令人心情放松。”
“是的,我知道王后的心情不好,我真诚地为她祈祷,愿这样的事情永远不再降临”霍华德似乎真心诚意道“不过我只来过宫廷一次,对这里并不熟悉,我不知道玫瑰园在哪里,是这里吗”
她指着看凯瑟琳身后的道路问道。
“是这条路,”凯瑟琳道“不过那里有人,或许我们不应该打扰。”
“哦,是的,玫瑰园里,一定会有情侣在私会的,”霍华德金色的眼眸转了转,露出了笑容“您知道是他们是谁吗”
凯瑟琳没有说话,倒是玛格看了她一眼,“是玛丽公主和法国的王太子,事实上他们并不是私会,而是正大光明地独处,因为这是国王的意思,宫廷里的人都知道。”
霍华德的脸色微微一僵,随即就恢复了笑容,快得几乎看不出来任何端倪“是的,原谅我初入宫廷,什么都不知道,我一定会多打听、多了解、多学习的,谢谢您的提醒。”
她行了个屈膝礼,才拽着裙角离去,轻盈地像一只金色的蝴蝶。
“我觉得她有点一言难尽,小姐,”玛格就道“说实话如果换做我,知道玫瑰园里有人,我就不会多问是谁,我没兴趣也没必要去打听,但她好像挺感兴趣。宫廷里什么时候冒出了这么个人”
凯瑟琳却在想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诺福克公爵要把她送入宫廷来邀宠,她是否知道自己的使命现在看来她似乎不是不清楚,她看上去好奇却野心勃勃地打量着宫廷,她还是走上了公爵为她设计的道路,强迫和非强迫是一眼能看出来的。
在她的身上凯瑟琳觉得自己看到了刚刚入宫时候的安妮,也许一模一样的暗含野心,一模一样地和这个平静或者有些严肃的宫廷起了冲突,那时候这种和宫廷格格不入的气质立刻吸引了国王,谁知道现在这个霍华德是否存了同一个想法
凯瑟琳不为这女孩的心机而心生波澜,她想的是躺在床上的安妮,这女人就这样过早地开败了她的花期,而刚才从她面前路过的女孩才刚刚迎来她的花期这是一种怎样的显目对比,但叫她心中发寒的是这个女孩将自己表姐的衰落视作自己崛起的机会。
“小姐”玛格见她不动,不由得问道。
“我跟你打个赌,玛格,”凯瑟琳道“霍华德小姐摘的玫瑰不会出现在王后的床头,而会出现在国王的书桌上。”
凯瑟琳议论的国王大踏步地走入宫廷,似乎只有短短两个晚上,国王就恢复了威严和雄风,他甚至更加坚定、更加不可阻挡,以至于身后的诺福克公爵不得不小跑着跟上来。
“哦”国王和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影相撞了,这人影看起来纤美而娇嫩,被国王猛地一撞,顿时撞得眼泪汪汪“对不起”
国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他现在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撞上这个女孩了没有,他明明收拢了腿上的力量,但看起来这个女孩似乎被撞得不轻。
这女孩年轻而美丽,像枯藤上新生的沾着雨露的花朵,她的额头上甚至生有美丽的智慧纹,两个耳朵也与众不同,尖尖的,像纯洁的精灵。
“您一定是国王的侍卫,身上充满了力气,”就听她道“差一点将我撞倒不过撞倒我没事,我的花可不能洒落一地”
她虽然在呼痛,然而手上的一捧玫瑰花却纹丝不动,甚至花瓣上的露水也没有一滴落下来。
“凯西”诺福克公爵惊呼道“你不能对着国王大呼小叫,这是国王陛下,可不是侍卫你可真是白长了一双美丽的眼睛,又让天真浇灌了你的心灵,使你居然认不出国王陛下来”
他的语气可听不出什么斥责来,然而霍华德却表现出大吃一惊的模样,她甚至还朝后退了几步,露出好奇和畏惧的打量。
和国王接触了一眼之后,她小心翼翼如同一只刚刚探头的小鹿“国王陛下是真的吗原谅我的大胆冒犯,那我确实是有眼无珠,错把陛下当做了孔武有力的侍卫”
“哦这也许不是你的错,”诺福克公爵接口道“陛下现在依然可以徒手击败三名全副武装的骑士,陛下的神力绝非英武二字可以形容的。”
国王看着她手中的玫瑰,道“你从玫瑰园摘的玫瑰吗预备送往哪里”
“我从玫瑰园里摘了玫瑰,上帝原谅我的笨拙,我弄得满手是刺,还流了血,”她仿佛有些委屈地将自己白嫩的双手伸了出来,葱节一般的指节上果然冒着点点血花,看着反而美不胜收“我是要把玫瑰送给表姐的,可表姐冲着我大吼大叫,让我带着我的玫瑰从她面前滚开,我后知后觉地才明白,她似乎把我的好心当成了讽刺,上帝知道我的真心实意,我期盼她快快病愈,为她真诚祈祷。”
“你的表姐总是将别人的好心当成恶意,这是她一贯的行为,”国王道“可惜了这么好的玫瑰。”
“不可惜啊,玫瑰永远代表着祝愿,”她却将玫瑰往前一递“给陛下您的话,也一样是美好的祝愿。”
晚上的时候,受到国王邀请共进晚餐的凯瑟琳就在国王的卧室里见到了熟悉的玫瑰。
其实在自己的卧室享用食物是不被宫廷允许的,但国王永远享有特权,他就算是在厕所里吃饭也没有人敢提出任何不是来,凯瑟琳边吃边胡思乱想着。
“怎么,”国王看了她一眼“今天你似乎话不多”
“我的话一直都遵从着三项原则,简洁、必要、分场合。”凯瑟琳咽下一口小牛胸腺肉,才道“同样我认为在吃饭的时候,嘴巴是难得一刻的享受时间,不该使它忙于说话,而忽视美味带来的安慰。”
“美食不能给我带来安慰,说话才行。”国王哼了一声,却将手边没有动的一盘鹅肝酱推了过来“现在我给你美食,你把从它这里得到的安慰转化一下,来安慰我。”
“我觉得国王今天神采奕奕,根本不需要安慰,”凯瑟琳却道“或者已经从别人那里得到了安慰。”
国王挑了挑眉“从别人那里得到了安慰”
“桌子上的玫瑰花束是如此硕大,又散发着浓烈的香气,我不能假装我是个瞎子,”凯瑟琳指了指玫瑰花“同样我不认为这是园丁自己的主意,或者珍想要国王开心的办法,如果珍选择的话,她会选择雏菊或者风信子这样纯洁又朴素的花,玫瑰可不符合她的品味。”
“我要说你是个善于观察的鼹鼠,但鼹鼠是观察它的天敌和食物,你在观察不符合常规的事物,”国王道“难道就不能是我自己采摘和编织的花束吗”
凯瑟琳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是的,是的,绝对如此。”
国王见她轻而易举地就相信了他的话,不由得微微露出些得意的神色来,却听她道“我知道一定是国王的手艺,我怎么忘了呢”
“你忘了什么”国王道。
“我记得您说过,您的梦想是做一名水手是吗”凯瑟琳道“如果您视水手为梦想,那么一定学过水手必备的操作了吧”
“当然,”国王立刻道“操纵风帆、摇动船桨、辨明星象我没有一样不精通的。”
“那一定还有缝补衣裳这项手工活了,”却听凯瑟琳道“水手在船上的衣服破了,那只有自己操起针线来缝补,听说有些经验丰富的水手甚至还会编织毛衣、剪裁裤子呢,编织一个小小的花束又算什么,这肯定是陛下您的拿手活。”
“我确定我不会这种技能,而且一定不会去认真学习的,因为它可不是你说的必备技能,”国王道“难道你没看出来吗这是一位可爱的女士的手艺,花了很多的心思,毕恭毕敬地送到了我的手上如果你看到她崇拜的眼睛,你就知道虽然我的年轻已经过去,但依然能收到表达仰慕的鲜花。”
“啊我明白了,如果我没领悟错误的话,”凯瑟琳道“陛下是在说你自己雄风未灭、宝刀未老、老马还可以在自己的马槽里,找到一棵嫩草吗”
国王的神色沉了下来,他气势汹汹地盯着凯瑟琳,仿佛在砥砺自己的爪子,将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猎物随时降服一般。
凯瑟琳放下了刀叉,将盘子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推,见她如此镇定,国王反而放松了自己的压迫,他靠在高大的椅背上,露出了一丝罕见的愉悦的笑容,不过目光仍然没有放松“你的评价真是辛辣,凯瑟琳,实际上我完全明白为什么你一改往日谨慎的用词你受到了一些刺激,对吗当你看到我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一位美丽小姐的芳心,不用做任何事情,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们一眼,她们就如此热情,就像夏日的芳香格林尼”
凯瑟琳不由自主皱了皱眉,这里的确有个人受了刺激,恕她完全不知道这家伙在大言炎炎些什么东西。
“陛下当然可以不用做任何事情,只要往那里一站,就有无数苍蝇像闻到了血腥一样围过来,”凯瑟琳道“吸引她们的东西叫做权力,叫做地位,叫做利益。”
“你是说是权力使我变得受欢迎”国王道。
“当然,如果您不是英格兰的国王,而是一个真正的、普通的水手亨利,”凯瑟琳就道“您收到的可不是美丽的玫瑰花,而是在帮助女士们搬运行李的时候,她们轻蔑地扔在你脚下的一个银币。”
“是吗我认为这些女士们看着美丽,然而她们的真实性情和品德却配不上她们的外表,对吗”国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一定和她们不一样吧”
凯瑟琳就点了点头。
“好极了,”就见国王端过来一瓶雪莉酒,为她擦拭了透亮的玻璃杯之后,亲手倒了一杯“现在水手亨利为你服务,我能获得什么呢”
又稠又黑的雪莉酒在杯子里开了花,浮起一层淡淡的泡沫,与众不同的清淡的香辣味道充斥在了空气中,仿佛一种看不见的张力。
却见凯瑟琳从自己的钱包里掏出来一枚银币,郑重其事地放在了国王的手心里“还是一枚银币,亨利,不同的是她们是扔在你脚下的,我是放在你手心的。”
国王的笑容顿在了脸上,他低头盯着手上这枚银币,很快他就露出好笑“我怎么一点区别都看不出来呢”
“当然不一样,”凯瑟琳转过头来,“我可是充分表达了对您的尊重呢,尊重可是非常难得的东西,我愿意把对国王行使的礼仪对水手亨利行使,那不就是最大的尊重吗”
“那如果把对水手亨利行使的礼仪对国王行使,会怎样呢”国王问道。
凯瑟琳还真思考了一会儿,紧接着她道“会被拖出去绞死的吧。”
“难道在你眼里,我是个会随便把人拖出去绞死的暴君”国王道。
“那倒不是,不过国王似乎也没有做到尊重别人,”凯瑟琳道“我注意到在王后生病的时候,国王没有一点问候,反而接受了他人的玫瑰,这似乎是对王后的不尊重。”
“有人愿意送给我玫瑰,如果拒绝了她的好意,也是不尊重。”国王道“你知道这玫瑰的来历吗这原本是送给王后的,但王后表达了拒绝,如果再强行送给她,也是不尊重。”
尊重是个多么神奇的词汇,它是借口的同胞兄弟,在任何情况下都为他打掩护。
“也许这花由国王亲自送去,”凯瑟琳建议道“会收到不同的效果”
“玫瑰是有意义的,以前每当我看到玫瑰,我就知道我心中所爱,”国王道“但现在呢,也许”
他看着桌上的玫瑰,从他这里看去,艳色玫瑰和凯瑟琳的脸在同一条直线上,一时之间他分不清到底是玫瑰的娇艳衬托了美人,还是美人的气质辉映了玫瑰。
但他这一刻确实知道,他心底的玫瑰似乎绽开了。
凯瑟琳见他久久不说话,也不由得看向他,事实上国王没有国王的身份,也会受到欢迎,因为国王身材高大,举手投足之间有常人完全不及的威严气度,睥睨天下的雄心壮志,对任何女人都有致命的吸引力。
就算他只是个无名水手,他也有本事站在风帆上受人仰望,就算他将大船开到布满暗礁的海湾里,或者指引着船只开向大风大浪中,也使人心甘情愿、九死不悔。
“陛下,”侍者站在门口,尴尬地提醒道“克伦威尔大人已经等了十分钟了。”
“让他等着不好吗”国王似乎不太满意“我和帕尔小姐连一杯雪莉酒都没喝上呢。”
“陛下有正事,我就告退了。”凯瑟琳站了起来。
谁知国王将酒杯递给她,并没有放她离开“如果你对我提尊重的话,你应该自己先做到,将水手亨利为你服务的这一杯酒,满怀喜悦地喝下去,毕竟从西班牙安达卢西亚送来的美酒,据说是装在瓶子里的阳光,为了看看西班牙的阳光和英格兰有什么不同,光是路费我就花了整整一千英镑。”
凯瑟琳只好将满满一杯雪莉酒喝了下去。
当然这雪莉酒和她上辈子喝过的不一样,轻快鲜美却辛辣,唯一的好处就是将舌尖上的油腻感觉一扫而空。
“是不太一样的味道吧,”国王看着她雪白的脖颈因为仰头喝酒而突兀的浮现在他眼前,他的眸色不由得加深了许多。甚至当他看到她残留在唇边的一滴黑色露珠的时候,他轻易地抬起手来,想要替她擦去。
他无法遏制地想要触摸这个挑动他心弦的佳人,无论是洁白的脸庞、温柔的眼睛还是秀挺的鼻梁和水莲花一样开合的嘴唇,他都想用自己的手抚摸。
但凯瑟琳提前发现了他的意图,这让她退后了一步,从容地拿起桌上的餐巾将自己的嘴边清理了一番。
“你像个偷吃了黑葡萄的毛毛虫,”国王的手伸在半空中,但他很快又找到了一个方向,握住了凯瑟琳圆润的肩头“你会爱上雪莉酒的味道的,只要你尝过一次,就难以忘怀,我会永远地将你的酒杯填满,这是水手亨利的义务,你很快会感到天旋地转,这是大船摇晃的感觉,你要记住这是谁给你带来的感觉。”
果然凯瑟琳感到了一点点眩晕,明明这酒的度数不高。她站起来微微前进了一步,让国王不由得笑了一声“我真不应该接见克伦威尔,我应该在饭后安排一场舞会,只有你和我的舞会,那你更可以坐上我这艘船,用一个晚上的时间体验到航行大西洋的快感。”
凯瑟琳直觉他这个话不太对劲,但她已经失去了敏锐的头脑和犀利反驳的词句,国王将她扶出了门外,让站在门口的玛格将她带回房间“宫中应该禁止雪莉酒,我发现这种酒很快能使人醉倒,但我的房间里要常备这种酒,以便我和帕尔小姐能尽情享用。”
“是西班牙来的雪莉酒吗”克伦威尔走了过来,看着脸色发红的凯瑟琳,不由得微微惊讶道“我不记得这种酒能使人喝醉,格里高利一次能喝这样一桶,早上起来再接着喝一桶。”
“在斯堪的纳维亚的传说里,有一只老鼠,它偷喝了酒窖中的所有佳酿,像喝水一样,”国王道“但它最终醉倒在一桶酒的面前。那这桶酒就是奥丁赐予的神酒,能给人带来快乐和幸福。”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误的话,”克伦威尔就道“陛下是说这只老鼠已经饱尝天下的美酒,但它最后遇到了一桶酒,叫它心甘情愿被人捉住,那么这桶酒究竟和其他酒,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大了,”国王满意道“像你这种一辈子只喝了一瓶白兰地的人当然无法明白,像我这种遍尝甘酿的人才会知道。”
“我并不想知道,也绝不会报以这样的好奇心,”克伦威尔聪明地表示“我知道这桶酒一定是陛下的禁脔,只有陛下有资格享用。”
“你真是个聪明人,奇怪的是我身边的人很少有不聪明的,”国王道“就连玛丽,这一次回来之后也变了许多,这是个让人欣喜的变化,我一方面为变化而高兴,一方面却觉得变化是我所讨厌的东西,不然我和王后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这并不是陛下的问题,”克伦威尔道“在我看来,和变化也无干系。因为王后之所以会有今天,完全是她的本性决定的,比如用讨巧的手段和善于欺骗的语言蛊惑了陛下您,是您并没有意识到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对您又怀着怎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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