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暮慈出生在夏天。
已经快两年了, 倪芝仍过不惯成都的夏天,躁热得让人难受。
所以她挺着肚子也非得吃西瓜。
成都的夏天过不惯,成都人的巴适习惯没少学。倪芝在空调房里呆着嫌闷,陈烟桥家里住一楼, 自带了个小花园, 她就没事到院子里躺摇椅上乘凉, 把西瓜当饭吃。
有时候看蓬莱安安静静地躺水里好不自在,倪芝就有些心生嫉妒。
倪芝西瓜吃多了,腿部就水肿, 一个个肉坑按下去, 又酸又涩。
陈烟桥晚上给她揉腿,还在说她,少吃点西瓜。
倪芝嘴上答应,实际上自己偷着买。陈烟桥拿她无可奈何,只好每天照样挑西瓜去。家里至少放三四个小西瓜,都给她切成两半儿。用保鲜膜封起来放冰箱, 等着她想吃的时候用勺子挖来吃。
随着倪芝月份越来越大, 陈烟桥看着都心惊胆颤。
倪芝的肚子像极了西瓜,肚皮上妊娠纹更像瓜皮纹路,倪芝捂着不想给他看,陈烟桥就蹲下来, 贴她肚皮上。
陈烟桥叹气,“总感觉你还是个孩子,一眨眼就能看见你上学时候的模样, 故作成熟地走进来问我话。”
现在一个人跟着他回四川,无依无靠。
倪芝摸他掺白的头发,“还把我当小姑娘?我都二十九了。”
陈烟桥沉默一会,“丫头,你在我心里,可真的永远是个小姑娘。”
所以希望她少受罪。
倪芝年龄不小了,然而两个人的年龄差,始终少不了外界目光。
陈烟桥接手自家开了几家分店的火锅店,不敢像老灶那么随意,生怕这么几十年的招牌砸自己手上。
陈烟桥跟她说了,不用到店里陪他了。倪芝还是照常挺着肚子白天陪他,晚上提前回去。
某天起倪芝就不去火锅店了。
陈烟桥是问了服务生才知道,是因为倪芝前一天听见顾客的窃窃私语,说陈烟桥老牛吃嫩草,每天开店到深夜,老板娘肚子里还不知道是谁的。
倪芝因为怀孕,每天素面朝天,连口红都不涂。她时常出虚汗而面色微红,把微卷的头发盘上去,随便用支笔拴着,露出一张瓜子脸。
倪芝读书时候,看着风情摇曳,成熟性感。现在真到了快三十岁,反倒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副样子。不怪得陈烟桥说,看她就像上学时候,第一次进老灶。
到底是十一岁的年龄差摆着呢。
接近预产期时候,陈烟桥不放心倪芝一个人在家,让陈母白天过来陪她。偷偷叮嘱陈母别让倪芝吃太多西瓜。
结果陈母很体谅倪芝,心疼她一个北方来的姑娘,处处不习惯。听她喊热,出虚汗,就自动自觉捧了西瓜出来。
到晚上陈母偷偷给陈烟桥报数,陈烟桥脸色越来越黑。
这天,倪芝在院子里吃西瓜时候,腹如绞痛。
西瓜摔地上成八瓣儿,送到医院一天一夜,儿子也呱呱坠地。
陈烟桥哭笑不得,给儿子取小名,小西瓜。
等倪芝有力气了,开始讽刺他,怎么不取小鱼儿了。她仍然对“直教人生死相许”那句耿耿于怀。
陈烟桥一边替她裹得严严实实,一边哄她,“丫头,要死也是我比你先死。”
倪芝眼眶就红了,“你别说这种话。”
陈烟桥笑话她,“所以啊,你以后也别说。我不想跟你生生死死大开大合,就想平平淡淡。”
在小西瓜满月之前,陈烟桥几乎天天都陪着倪芝。
倪芝知道他心里是喜欢女儿的,担心他随便给儿子取个阿猫阿狗的名儿。
满月前几天问他想好名字没有。
陈烟桥直接嗯一声。
不知道陈家取名是不是祖传的天赋异禀,没见陈烟桥怎么废寝忘食地翻字典,陈父更是放权,说由他们取,轻轻松松取了个好名字。
陈暮慈。
晚年得子为暮,愿他慈悲为本,常乐为宗,不受人生八苦。
他倒还记得他的人生八苦,陈烟桥曾经给倪芝解释过,那次的【烟管】系列口红,一共八支,生离、悲欢、彳亍、怨憎、疾苦、朝暮、人间。
确实是他理解的人生八苦,他想告诉倪芝,他已经放下死别之苦,唯独受不了与她生离。
倪芝问他,那现在呢,还有哪些苦?
陈烟桥苦笑,恨朝暮太短。
与她一起,已经快四十了,浪费那么多岁月。人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岂在朝朝暮暮,他却是朝朝暮暮都看她不够。
倪芝后来问他,那时候出的口红,是不是该上新了。
陈暮慈满周岁时候,陈烟桥郑重地出了个【慈悲】系列,细说人生喜事。
微博上很多评论都在说,怀念以前性冷淡和厌世风的烟桥。
倪芝在床上躺着点了个赞,她后颈窝里就感受到胡茬蹭过的战栗感。
“很怀念吗?”
“烟叔,”倪芝笑着举起手机给他看,“取消了。”
陈烟桥深深看她一眼,“丫头。”
倪芝似乎生了小西瓜,变得孩子气许多。更多是因为他们感情稳定,她不需要再为沉痛的情绪困扰。
等陈暮慈十八岁时候,他自己重新设计了包装、雕刻和配色,出了一版纪念版。那时候烟.巷已经开了美妆实体店,陈暮慈亲自去现场签名发售的。
陈烟桥小时候,是通过抓周被培养走上艺术之路的。等陈暮慈抓周时候,倪芝还紧张,祈祷他别像他爸了,这么颠沛流离大起大落。
陈暮慈抓了个铲子,他们都以为是火锅店后继有人。
谁想抵挡不住陈暮慈骨子里流淌对艺术狂热的向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把烟.巷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当然,这是后话了。
小西瓜上幼儿园这年,陈烟桥四十二了。
陈烟桥平常看火锅店,倪芝主业当老板娘,副业兼职给社会学相关公众号撰稿。她这个老板娘,人人都说,就是装饰用,免得有人勾搭老板。
所以基本上都是倪芝接送小西瓜。
某天倪芝去养发馆,安排陈烟桥去接小西瓜。
小西瓜回来就闷闷不乐,问他怎么了不肯说。
第二天一早,倪芝就被老师打电话叫到幼儿园,说小西瓜跟小朋友打架,把别人都打出鼻血了。
倪芝到了,小西瓜死不低头认错,声音却很低,“他说我爸爸是我爷爷。”
那个小朋友一脸委屈,鼻子已经止血了,可怜兮兮地还塞着纸巾,“我爷爷就是这样的,白头发白胡子,我爸妈说要尊老爱幼,看见白头发的要有礼貌。”
倪芝看明白了,小西瓜完全是单方面揍了个死心眼的孩子。
他无视老师,又举起拳头,“那是我爸,我爸。你再说一句爷爷试试。”
老师无奈摊手,看着倪芝,“你看,就是这个情况,这孩子家长很快就到了,你看看怎么解释一下。”
等倪芝沟通处理完,老师还低声八卦,“暮慈妈妈,能不能问一下,你丈夫比你大多少?”
“十一岁。”
倪芝一路板着脸,下车前她郑重其事,“陈暮慈,这件事我不跟你爸说,我希望你知道自己错哪里。”
只有陈烟桥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哪有男孩儿小时候不打架的。
他说小时候陈父陈母刚起步,忙得几乎没人理他,不是打架就是砸玻璃。
到晚上睡前,小西瓜扯了扯倪芝的睡衣。
她叹气,留了盏床头灯,爬上小西瓜的小床,牵着他软糯的小手。
小西瓜受不了她不理不睬的态度。
“妈妈,我错了。”
“错哪儿了?”
小西瓜哽咽起来,“我不该打架。”
“还有呢?”
小西瓜摇头,低声求她,“妈妈,能不能理我,我以后不这样了。”
这话说得倪芝心软成流水。
她之所以这么重视这个问题,是她比小西瓜更清楚,人言和恶语中伤的可怕之处。陈烟桥家住的是陈父陈母以前住的地方,邻里都知道,陈烟桥在那场地震中受过身心的伤。他们没流露出什么情绪,可外界终究不一样啊。
就像火锅店里的食客,污蔑她的孩子不是陈烟桥的。她怀孕期间不想面对这样的情绪,可小西瓜以后还会经历很多次,这种外界投来奇怪的目光,直到他们一起老去。
倪芝叹气,“你为什么不好好跟同学说,告诉他们,你爸爸生你晚呢?”
小西瓜闷闷地,“妈妈年轻。”
倪芝语气又严厉起来,“你潜意识里,也是觉得爸爸妈妈是不正常的,是吗?”
小西瓜摇头,身子却忍不住在抖,偷偷在哭。
倪芝拍了拍他肩膀,把他揽到怀里,“好了,暮慈,你是个男孩子,不哭了,跟妈妈说话。”
她多想呵护他的情绪啊,可惜她不能。
她只能告诉他,让他自己面对。
小西瓜缓过来,声音还是闷闷的,他说了心里话,“为什么爸爸这么老?”
“别人的爸爸都很年轻,头发没有白。”
“嗯,”倪芝说,“你爸爸不老,他就是多白头发。”
“你知道爸爸妈妈相差多少岁吗?”
小西瓜摇头。
“爸爸妈妈相差十一岁,你数数。”
小西瓜一个个手指掰,掰完以后发现还少一个。这样的年龄差距显然超出了他的认知,他认识隔壁邻居一起玩的哥哥,也就是刚上小学,两人相差三四岁而已。
倪芝抱着他,摸他头发还有些婴儿质感的柔软,头顶的旋儿位置同陈烟桥一模一样。
“你今年3岁了对不对?
倪芝慢慢给他讲,“再过三年,再过三年,总共要过四个西瓜这么大年龄,你爸爸那个年龄时候,妈妈才刚出生。爸爸等了妈妈特别特别多年。“
她说,“所以啊,爸爸特别爱妈妈,才等妈妈这么久。”
“那别人的爸爸不爱妈妈吗?”
“爱,”倪芝轻笑,“但你爸爸特别爱,所以愿意等我这么久。”
“你以后遇到有人说,你就大大方方告诉他,你爸爸等你妈妈很久,所以很晚才生你,不可以再用暴力方式解决,好吗?”
“好。”
小西瓜想了想,伸了小拇指同倪芝拉钩。
他还是有些困惑,“那为什么……?”
对于这么小的孩子,他还理解不了,他到底觉得哪里奇怪。
倪芝懂得,她拍了拍他,“睡吧。没有为什么,都是注定的。”
小西瓜打了个哈欠,“那我以后也需要等这么久吗?”
“可能用,也可能不用,你见到她的那一刻,你就会知道了。睡觉才有力气等。”
小西瓜沉沉地睡了。
倪芝头一天还在给小西瓜说,让他不惧怕别人目光。
结果第二天是周末,她还起了个大早,亲自给陈烟桥刮干净了胡子,又给他找出来自己给他买的衣服,显得年轻潮流些。陈烟桥还是老习惯,总喜欢穿汗衫,他说在火锅店里呆着,穿什么都一样,容易被熏得一身味。
反正他穿什么都帅,幼儿园的孩子理解不了,那些女食客识货得紧。
陈烟桥今天难得没反抗她这番打扮。
出门时候,陈烟桥用刮不了她的胡茬象征性地蹭蹭她,“丫头,要有人敢说你,我肯定用暴力方式解决问题。”
倪芝恨得牙痒痒,“你偷听。”
作者有话要说:说下 我不完全按时间顺序写 也不是穿插 就可能这一章写年龄差 下一件事写别的(比如见家长)这样。
小西瓜上线~还满意吗
真.双标.芝芝
还是50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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