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性人恩将仇报

    九月底的时候,慧娘出阁了。

    李姝是亲嫂子, 自然也要回去帮着操持。且她的身孕已经稳了, 李家下人又多, 并不需要她动手做什么, 只需要坐在那里陪着女客说话就好了。

    她如今有六品诰命,姐姐又是皇妃, 坐在那里陪客,样样合适。

    慧娘共往尹家带去了二十八抬嫁妆, 另外还有三百两压箱银子,三个下人, 这份陪嫁,到哪个六品官家都不丢人。

    除了作为二哥二嫂给妹妹的添妆, 李姝自己也给慧娘添了两样首饰, 都是她陪嫁里的东西, 样样都好。又给她买了两匹好布匹,不论姑嫂, 算是她们姐妹之间的情意。

    尹家那边样样照着规矩来,原来赵家官位低,哪知赵家父子这两年蹭蹭往上涨, 尹家更是高兴,连四时八节的礼品都厚重了许多。尹三郎更是时常给慧娘买些钗环, 赵书良不是那等死板的人,女婿给女儿买东西,他只有高兴的。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我碍着你了

    慧娘走的前一个夜晚,赵书良拉着慧娘的手,说了许久的话,说的父女两都红了眼眶。

    等赵书良和女儿说过了话,孙氏又往慧娘屋里去了,她趴在慧娘耳朵边说了许多悄悄话,直把慧娘说的羞红了脸。走前,她又往慧娘枕头底下塞了本书。

    不管伤感还是羞怯,慧娘最终顺顺利利地嫁去了尹家,做了尹家三奶奶。

    慧娘三日回门时,李姝再次来到柿子树巷。

    李姝仔细观察了慧娘和尹三郎的相处,见尹三郎知道下车时扶着慧娘下来,吃饭时记得给慧娘夹菜,再见慧娘虽然羞怯,却处处知道照顾尹三郎,小两口看起来异常恩爱,李姝终于放下了心。

    慧娘虽然有些胆小,但并不傻,自己的官人,若假于他人之手,迟早夫妻离心。

    赵家父子三人也仔细查看尹三郎,见他懂礼,知道照顾慧娘,心里满意,热情地招待了小夫妻。

    赵书良把女儿嫁出去之后,见女儿女婿恩爱和谐,心里的负担顿时松了许多,从此更是整日泡在衙门里,有时候夜里都不回来。

    这边才办过了慧娘的婚事,那边,肖氏也让人来传话,三郎要定亲了。

    今春时候,就在赵世简刚刚外出平叛之时,三郎过了县试。李穆川的同僚刘侍郎家的大孙女十岁了,李穆川打听得刘侍郎家风好,遂托人说项,刘侍郎竟也一口答应了。侍郎是三品,比李穆川足足高了两级,若非李家出了个皇妃,这亲事怕也难成。

    李姝的胎已经四个多月了,基本上稳当了。她平日在家,吃了饭就在院子里溜达。这个月份,孕妇最舒适了,熬过了最初的孕吐期,李姝的胃口开始好起来,吃啥啥香。胎儿不是很大,也不影响她睡觉。而且天气又好,气温适宜,她就算偶尔出门逛逛,只要不走太远,有两个丫头和两个小厮陪着,也不碍事。

    三郎的定亲宴当日,李姝上午一个人雇车先回去,赵世简要等到夜里下衙了直接过去接她。她的肚子已经稍微显怀了,到了李家,严氏让人在厢房给她搬了个圈椅,摆上靠垫,先让她坐好,再让丽娘陪着她,哪里都不让她去。

    丽娘看了看李姝的肚子,“妹妹现在胃口好了吗”

    李姝笑,“现在我可能吃了,一顿能吃两碗饭。要不是怕孩子长太大,我怕我更能吃。二姐姐你摸摸,我腰上的肉多了许多呢。”

    丽娘笑,“也不能刻意饿着自己,你不吃饱了,孩子饿啊,孩子饿了,还怎么能长好呢。”

    李姝点点头,“可不就是,我有几天晚上稍微少吃一点,半夜就活生生饿醒了。饿的抓心挠肺,我本来预备忍一忍到天亮。最后实在是熬不住了,让人给我煮了碗面,吃饱了后倒头就睡了。”

    姐妹两正说着,雪娘进来了。

    今儿她和肖青荣又是不请自来,跟着大房人一起来的。

    娘家堂侄儿,这样笑脸蹭过来,肖氏也不好不接。肖青荣两口子过年过节都往秀水坊跑,一来二去的,两边也渐渐走动起来。

    雪娘比李姝成亲早,才生了个女儿,还在吃奶呢,今儿也带来了。因她生的是女儿,她也不好说让李姝抱抱,但也凑过来一起说育儿经。

    雪娘看了看李姝的肚子,笑道,“姝妹妹这肚子,看着就像个男娃。”

    李姝笑了,“我倒不在乎男女,我都喜欢。”

    雪娘也凑趣道,“谁说不是呢,我们玲娘,虽然是个小女娘,我也恨不得整日把她贴身抱着。”

    都是做娘的,丽娘虽然不喜欢雪娘,也跟着一起说了起来。

    说说笑笑间,一上午就过去了。中午,李姝紧跟着丽娘,丽娘一边照顾妹妹,一边看着两岁多的小嘉娘,竟也游刃有余。

    李姝吃过了中午的宴席,在正房西屋歇息了大半个时辰。起来后,她并未直接回家,而是继续赖在秀水坊。

    李穆川和肖氏夫妇自然是希望女儿能多在娘家停留片刻,况且她如今身子重,早上一个人过来时,李家人都有些不放心,夜里还是让女婿来接她吧。

    李姝下午无事,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又陪着张氏和丽娘说话。后来张氏跟着郑氏回了杨柳胡同,丽娘也回家去了。

    三郎见三姐姐无人陪伴,自己过来陪着李姝说话。

    三郎看着李姝的肚子,担忧地问她,“三姐姐,生孩子是不是很辛苦。”

    李姝笑了,“干什么都辛苦,三郎你读书辛苦,阿爹做官辛苦,阿娘和大嫂操持家务也辛苦。辛苦不怕什么,一家子和和睦睦地在一起,什么辛苦都不怕。”

    三郎笑了,“三姐姐的道理总是特别多,比阿爹还多。”

    李姝想摸摸他的头,又想起他如今已经定亲了,是大人了,不好再摸他的头,只得拍拍他的肩膀,“不怕,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等孩子出生了,能跑会跳了,你带着他玩,到时候就不觉得辛苦了。”

    三郎自懂事起,李家开始逐渐改换门庭,他没怎么吃过苦,且家里人护的好,没让他沾染险恶人心,故而三郎心性较为单纯,为人也很和善。

    人的心里没有灰暗,眼神就明亮,释放出来的都是让人愿意亲近的温和气质。

    三郎长得好,净挑着父母的长处长,读了几年书,把幼时那些精致的淘气都戒了,打眼一看,嚯,好一个俊俏的读书郎。

    他的俊俏与他人不同,杨镇文采风流,但带了一股郁气,李承业稳重,却心有城府,赵世简文武双修,有时又有些痴。

    三郎的俊俏很干净,不染尘埃。在诗书的浸润下,他竟有了些君子如玉的温润感,很是得大娘婶子们喜欢。

    三郎读书也和他为人一样,始终不紧不慢,且他对功名兴趣不是很执着,虽依旧在读书,除了经文,他喜欢看一些大家之言。

    刘侍郎太太见过三郎,心里喜欢的很,刘大奶奶见了这个女婿也很欢喜,长得好,肯读书,脾气又好,以后家世也越来越好,这样才配得上她的长女。

    李姝看着三郎,那个曾经偷偷在泔水桶里尿尿的小男孩,如今比她还高了,以后,他会越长越大,也会越走越远。

    不过,她也要有孩子了。兄弟姐们之间的缘分,大抵就是这样,在纯真的童年时期,父母和手足是我们的全世界,长大了虽然各奔东西,但那些美好的回忆,始终能让人一生都感觉到温暖。

    姐弟两说了一会子话,外头赵世简和岳父岳母打过招呼,掀开帘子就进来了。

    三郎忙起身迎接,“三姐夫。”

    赵世简拍拍他的肩膀,“三郎又长高了,快坐下。”

    二人坐下后,赵世简拉了李姝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娘子,今天感觉怎么样它有没有闹”近来李姝开始能感觉到胎动了,赵世简每天都问她孩子有没有闹腾。

    李姝笑了,“官人放心,我今天好的很,孩子也很乖。中午和二姐姐一起吃的饭,大伙儿都照顾我,我吃的好的很。吃了饭又睡了一会子,阿奶和二姐姐回家后,三郎一直陪着我说话呢。”

    说完,李姝又问他,“官人怎地来的这样早”

    赵世简笑了,“我给上官告了一个时辰的假,提前回来的。上官知道今儿三郎定亲,就放我走了。衙门里的事儿,有张大哥呢,张大哥最是能干,他一个人能挑起半个职方司。”

    说罢,他摸摸李姝的头发,“等会儿我们给岳父岳母告个别,咱们先回去。你身子重,车不能跑太快,若吃了晚饭回去,怕要赶上宵禁就不好了。”

    李姝点点头,“我都听官人的。”

    三郎一直在一边没说话,从三姐夫进来开始,跟他打了个招呼后,眼睛就没离开过三姐姐,还一直摸三姐姐的头。三姐姐在他面前凶的跟母老虎似的,到了三姐夫面前,乖的像只猫儿。

    还是三姐夫有本事,三郎心里想。

    小两口腻歪地说完了见面话,忽然想起三郎还在一边,又开始跟三郎说话。

    赵世简对三郎道,“三郎有空去如意坊坐坐,那边空屋子多,你去住住也使得,一来陪陪你三姐姐,二来也省的二哥天天抓你写文章。”

    李姝拍他一下,“别胡说。”

    三郎摸摸头,“我也想去三姐姐家,请姐夫给我看看文章,二哥说姐夫的文章更有灵气。”

    赵世简哈哈笑了,“二哥那是谦虚话,定是嫌你整日烦他,想把你打发走。”

    三人说笑了一会,赵世简看时间不早了,就要走。

    小两口很快跟李穆川夫妇道别,肖氏知道女儿现在走得慢,故而要提前走,她也没拦他们。但让叶妈妈把今儿厨下未用完的菜让女儿带一些回去,都是肉菜,现下天凉下来了,也坏不了。

    叶妈妈给李姝弄了整整两个大提篮,一个篮子里面六个大汤盆,满满装了六样肉菜,都是没下过锅的,都已经切成了块,四样是生的,其余两样也是半生的。另外一个篮子里有一口小锅,里面都是从今儿的席面上撤下来的肉菜,都捡干净了,还用热水淘了一遍。

    肖氏想了想,又让丫头把家里的各色点心给女儿带一些回去。

    李姝笑了,“阿娘,我回一趟娘家,又是吃又是拿的,跟土匪是的。”

    肖氏嗔了她一眼,“别胡说,咱们家里人也不多,这么多菜,不赶紧吃了,过几天坏了多可惜。你若嫌味道不好,吃不下去,给女婿吃也使得。”

    李家如今住在秀水坊,这里住的的都是官员,家里的剩菜不好送给左邻右舍,肖氏就让两个女儿多带一些回去,丽娘走的时候,也是拎了满满一篮子吃食。

    李姝带着大包小包,坐着骡车,慢悠悠地回了如意坊。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半黑了。

    石妈妈已经做好了晚饭,就等二爷二奶奶回来。

    赵世简亲自把李姝从车上抱下来,石妈妈看的眼神暗了暗。

    下车后,赵世简扶着李姝往院子里走,一路上,看都没看其他人一眼。

    玉娘一边走一边问石妈妈,“石妈妈,厨下有热水吗”

    石妈妈笑了,“都预备好了,就等着二爷和奶奶回来呢。”

    玉娘吩咐封娘去打了热水,自己服侍李姝洗了脸,给她换了家常的衣裳。

    李姝收拾完了后,歪在贵妃榻上。赵世简坐在一边陪她说话。

    很快,玉娘端来了晚饭,摆在了正厅里的饭桌上。

    李姝不喜欢在卧房吃饭,感觉颓废的紧。每天一日三餐,她都要正经坐在正厅的大饭桌上,哪怕中午只有她一个人,她也要这样,再活一世,她喜欢仪式感。

    小两口一起坐在餐桌边,说说笑笑一起吃了晚饭。玉娘在一边服侍,等李姝吃过了,玉娘再去吃,让封娘过来服侍。

    夜里,李姝要洗澡。平日都是玉娘拎了水来,今日等了一会子玉娘没来,赵世简出门去看。

    刚出了正房门,发现石妈妈拎了一桶水过来,见到赵世简,石妈妈笑着把水桶递给赵世简,并说道,“玉娘让我把水提过来,倒让二爷亲自出来了。”

    赵世简看了石妈妈一眼,见她今儿穿了裙子,红色的,大夜晚的,居然还戴了朵花,赵世简没想太多,对她点点头,“你把水桶放下吧,我来。”

    石妈妈拎着水桶的手迟疑了一下,然后放下了水桶,自去了。

    赵世简拎了水进去,亲自照顾李姝洗了澡,又帮她换了衣裳。

    李姝本来不想让他帮忙,“我如今腰粗的像个水桶一样,官人还是别看了,万一你看多了倒胃口,不喜欢我了,我可没地方哭去。”

    赵世简哈哈大笑,“我怎么会不喜欢娘子呢,娘子在我心里是最美的。”

    李姝斜眼看他,“哼,我可是知道你们官场上爱相互送小妾的。”

    赵世简忙表忠心,“娘子放心,我断然没有那个心思。只是,只是。”

    他把身子靠了过来,“娘子能像前儿那样,再给我一回吗不会伤着孩子的。”

    李姝笑着拧了他一把。

    日子呼啦啦地就到了冬月底,皇宫里,贤妃的肚子也起来了。两个女儿已经大了,一些小事情,她都交给奶嬷嬷处理。自己只管安心阳台,偶尔带女儿们玩一玩。

    与平贵妃不同的是,贤妃按照皇后定的规矩,每隔三日必定要去坤宁宫给皇后问安。

    每每皇后都说,“你身子这样沉重,也不必回回都来,一个月能来个一次两次,意思意思就可以了。”

    贤妃笑道,“娘娘仁慈,体恤臣妾。只是,规矩不可废。若因为怀胎就不来给娘娘请安,那宫里的规矩岂不成了摆设。再说了,臣妾如今吃得好睡的好。这肚子不大不小,并不难受。借着给娘娘请安,臣妾也能出来走一走。”

    皇后笑了,看了看贤妃的肚子,“这回没有上回大,想来是一个吧”

    贤妃忙惊道,“我的娘娘,可不能再是两个了。上回两个丫头一起来,肚子大的臣妾整日睡不着觉。”

    有贤妃带头,周德妃等人自然也不敢仗着肚子不敬皇后。就连王贵人身为贵妃的狗腿子,也一次落地过来。

    平贵妃见王贵人这个样子就想生气,但她也不能说不让王贵人去给皇后请安。近来圣上到她宫里越来越少,她都快半个月没见着圣上的面了。

    景平帝虽然年轻,却深谙平衡之道。他才给了平家军权,又驳回了庞家立太子的提议,自然要给皇后母子多一些体面。平贵妃这样不识大体,且冷她一冷,慢慢就知道规矩了。庶女就是庶女,得了些势就张狂。还是不如皇后得体,可惜了,要是皇后不姓庞该多好,要是庞家野心小一些多好,朕又何曾想和庞家对着干呢。

    景平帝想了一会子后,告诫自己,父皇说自己太过仁慈,看来是没错的,朕以后要戒了这些妇人之仁。

    宫外,李姝的肚子有六个多月了,比之前整整大了一圈。

    一天上午,李姝正在廊下坐着晒太阳。今儿天气好,太阳足,李姝眯着眼睛躺在躺椅上。

    这躺椅买了有一阵子了,原本李姝出嫁的时候想要买个躺椅,肖氏不同意。年纪轻轻的小媳妇,整日躺在躺椅上,人家看了要笑话。

    如今她自己当家,自从怀孕后,她立即让文崖去买了一个质地上好的躺椅。她要养胎,躺着舒服,谁都没说二话。

    温暖的太阳照在身上,肚子里的小娃儿又在咕咕噜噜地翻跟头,李姝静静地躺着,任由躺椅一摇一晃,舒服的快要上天。

    玉娘坐在一边,静静地做针线,封娘在李姝的卧房里擦拭各处灰尘。文崖跟着赵世简走了,砚台跟着石妈妈在厨下帮忙。

    就在大家各自忙碌的时候,大门忽然响了。砚台忙去开门,来的是孙氏身边的丹娘。

    李姝没起来,让玉娘给丹娘搬了个小凳子,给她倒了杯茶。

    丹娘先行过礼,又坐下了。

    李姝见她神情放松,不像有急事,让她先喝了口茶水。

    丹娘听话地喝了口茶水,然后跟李姝说道,“二奶奶,今儿老太太让人传话,说让大奶奶和二奶奶明儿一起往大老爷家里去一趟,老太太有事情要与二位奶奶一起商议。”

    李姝奇道,“你可知道是什么事情”

    丹娘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们奶奶也想不通,让我先过来传话。二奶奶若没有旁的吩咐,我就先回去了。”

    李姝让玉娘给丹娘抓了把铜钱,“这么远的路,辛苦你跑来一趟,这几个钱拿去买朵花戴吧。”

    丹娘高兴地接过了钱,又行个礼,然后回柿子树巷去了。

    夜里,李姝跟赵世简说了这事儿。

    赵世简想了想,“应该没有大事,若有大事,定然要找阿爹。阿奶找你和大嫂,估计是妇人家的一些事情。娘子带些钱,给阿奶带些点心,尽管去。若有事情,先含糊着,等我回来再说。”

    李姝点了点头。

    夜里,赵世简让李姝先睡了,他还要去书房里看今儿张主事给他批改的文章。

    近来李姝睡眠质量变差,肚子大了后,她只能侧着睡,时常醒来。然后又要出恭,很是麻烦。

    为了不搅扰她睡觉,赵世简近来都是在东厢房温书,有时候开口读两声,也不用担心声音太大,吵着娘子睡觉。

    李姝早早地睡了。

    赵世简正看到兴头上,忽然,有人敲门。

    赵世简奇怪,只得放下手里的文章,去开门。

    开门一看,又是石妈妈。

    她又穿了裙子,身上还隐隐有股香味。

    她手里端着碗面,“二爷,夜深了,我给您做了碗面,您吃一些吧。”

    赵世简疑惑地看着她,半晌后回答道,“嗯,多谢你了,你放桌上,去歇着吧,不用再过来了。”

    石妈妈怔怔地看着他,然后走到书桌旁边,把碗放下,慢慢往门外走,刚出了门,又回头说道,“二爷,夜里冷,莫要读到太晚。”

    赵世简越发奇怪,回头又仔细看了看她,见她温柔款款地站在那里,双眼看着他,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再看到她的眼神,里面缠缠绵绵的。

    他十三岁就和姝娘定了亲,小两口整日情意绵绵,他什么不明白,瞬间就知道了石妈妈的意图,顿时心里如吃了苍蝇一般。

    石妈妈多大了三十三十五砚台才十岁的样子,想来她还不到三十吧,具体多大他真不记得了。再说了,这不是年纪的事儿。

    若不是姝娘,你说不定被你那烂赌鬼男人卖到青楼做下等妓子去了,你们奶奶把你救出火海,你就是这样报答她的

    赵世简隐隐有些愤怒,但他是个男子,遇到这种事儿,不能直接吵嚷,否则她往他身上一倒,自己说也说不清。他如今做了官,很懂些人心,看了看门口,文崖不在,必定是被石妈妈叫砚台把他带走了。

    赵世简暗自压下了自己的愤怒,换了副脸孔,对着石妈妈温和地笑了笑,又对她说道,“我知道了,吃过了就睡,你也去歇着吧。”

    石妈妈看到他对自己笑了笑,而且是背着二奶奶单独对自己笑的,顿时心里如同吃了蜜一样甜。

    多少年了,当日那个烂赌鬼也是这样,花言巧语骗了她,后来坑惨了她。但二爷不是那样的人,二爷能文能武,前途一片光明,是值得信赖的男子汉。虽然比自己小了七八岁,若我若能有个名分,这辈子还愁什么呢。

    石妈妈高兴地回去了,仿佛二爷明儿就要纳了她,然后她穿着新衣,住进厢房,有丫头婆子伺候。夜里二爷来了,她好生伺候二爷。

    想起二爷那俊俏的脸和一身鼓囔囔腱子肉,石妈妈顿时脸红心跳。再想起偶尔有一回二爷和奶奶搂着一起说话时,她不经意间见到二爷袍子下健硕的身材,她心头跳的更厉害了,二爷可真强壮。

    石妈妈原就是个水性人,年轻的时候也有两分姿色,喜欢听甜言蜜语,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还没等家里人给她说亲,就私自许身给了那个烂赌鬼。烂赌鬼发现她生性风流,一个大姑娘家家,头一回上手时,她就享受得很。

    烂赌鬼心里暗自高兴,他正愁没钱娶个婆娘,如今有了这个,还愁什么,不就是那事儿,他除了这个,也没甚能给她了。故而烂赌鬼时常偷偷找她,每回都哄得她高高兴兴的。尝到了趣味后,石妈妈越发对烂赌鬼死心塌地,且很快就怀上了砚台。肚子越来越大,渐渐瞒不住了,家里人没得办法,只得一床锦被遮羞,把她打发给了烂赌鬼。

    哪知那烂赌鬼婚后变了嘴脸,整日打她,但又时常甜言蜜语哄着她,为此,石妈妈始终没有抛弃他,要不是他要把她卖了,说不得两口子如今还在一起过日子。

    石妈妈坐在床边,左思右想。如今到了这里,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还有月钱,她再也不想回去了。跟着那个烂赌鬼,除了整日挨打,甜言蜜语有什么用呢。砚台也越来越大了,若没个像样的父亲教导,以后能有什么出息,难道也要一辈子窝窝囊囊地过。若是,若是能长久地留在赵家,她还愁什么。

    想了一会子,她又有些担心。若是二奶奶知道了,会不会要卖了我可恨二奶奶娘家势力大,二爷定然忍了她许久了。论姿色,我年轻时也不比二奶奶差,她不过是投了个好胎罢了。

    石妈妈一阵忧愁一阵甜蜜,很快沉沉睡去。

    那头,赵世简无心再看文章,瞥了那碗面一眼,走到门口喊了一声,“文崖。”

    文崖忙从屋子出来了,砚台也伸头看了看。

    赵世简面无表情,“文崖过来。”砚台见他表情严肃,吓得抖了抖。

    赵世简有些不忍,但想到石妈妈做的事情,他又继续板着脸。

    文崖到了东厢房门口,赵世简回身进去,“进来,关门。”

    文崖摸不着头脑,跟着进去,把门也关上了。

    赵世简冲桌子上那碗面点了点下巴,“把这碗面吃了。”

    文崖不明所以,听话地吃了那碗面。赵世简见文崖擅离职守,特意等了一会子才叫他,面已经坨了,还有些凉,文崖吃的很是不舒服。

    吃过了面,赵世简又问他,“你刚才为甚走了”

    文崖忙道,“砚台说他东西找不着了,让我帮着找找。我见二爷看书看的认真,就去帮他找了。二爷,这,这面”

    赵世简继续面无表情,“石妈妈送来的。”

    文崖机灵的很,一向是闻一知十,顿时愣住了,他听到了啥石妈妈半夜三更,没有二奶奶的吩咐,私自给二爷送了碗面

    文崖顿时跪下了,“二爷,都是我的错,我以后定不离二爷身边半步。”

    赵世简半晌后说道,“起来吧,以后你好好看着这母子两,去把这碗送还给石妈妈,就说我吃过了。”

    文崖听话地低头应了,走到门口,擦了擦嘴,不能让石妈妈发现面是自己吃的。

    文崖走到石妈妈门口,正要敲门,听得有动静,他把耳朵贴上去,听得屋里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屋里女人的声音直发颤,口里还轻轻地喊,“二爷,二爷,嗯,嗯”

    文崖顿时瞪大了眼珠子,一屁股坐到地上,彻底呆住了。过了半晌,他悄悄爬起来,自己把碗送到了厨房。了不得了,石妈妈定是鬼迷了心窍。

    文崖回去,期期艾艾地说了自己听到的声音。赵世简气得一脚把凳子踢翻了,然后回了房,搂着自家娘子睡了。

    第二日,赵世简依旧如常,走的时候,他温声告诉李姝,“我今儿不带文崖去了,让他跟着你吧。”

    石妈妈心存不轨,他不放心砚台。

    赵世简看了一眼文崖,文崖忙道,“二爷放心,我定会好好伺候二奶奶。”

    赵世简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到了厨房门口,他脚步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外走。石妈妈见他脚步顿了一下,顿时心喜,二爷定是想跟我说话来着。

    李姝吃过了饭,带着文崖和玉娘一起去了柿子树巷。

    孙氏陪着李姝一起,妯娌两个慢慢走去了登高巷。

    妯娌两个到了后,老太太先让她们坐下,又问了问李姝的肚子,“简哥儿媳妇,孩子闹不闹”

    李姝笑道,“阿奶,它还算乖,不怎么闹我。”

    老太太笑了笑,“简哥儿在他阿娘肚子里的时候,也不怎么闹,这孩子定是像亲爹。”

    吕氏也在一边赔笑,“阿奶,过不了多久,简弟妹又要给咱们家添个大胖小子了。”

    老太太高兴了笑了,笑过了一阵子,忽然又落寞地收起了笑容。

    大伙儿见她这样,忽然都不敢再说笑了。

    老太太看了孙氏和李姝一眼,“当日你们婆母走的时候,不放心三个孩子,一再拉着你们公爹的手,让他定然要好生对三个孩子。我知道她的意思,她是怕有后娘刻薄孩子。”

    说完,她叹了一口气,“这些年,你们公爹日夜苦熬,总算把你们都拉扯大了,老大老二都有了官身,慧娘也有了好人家,家里也给她置办了一份好嫁妆。你们公爹,再没有对不起你们婆母的地方了。”

    她抬眼看了一眼两个孙媳妇,“都是做娘的,我如何不懂她的心思。只是,你们都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小家,每日一小家人高高兴兴的,可怜你们公爹,整日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白日在衙门累个臭死,夜里回来,还要忙着定夺家里的大事小事,身边却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慧娘懂事,这几年没少照顾他,可慧娘已经出门子了。你们公爹才四十多岁,如今也做了六品官,难道以后就要一个人孤孤单单一辈子吗”

    李姝顿时不知道说什么了,孙氏也哑口无言。她们是做儿媳的,怎么能过问公爹续弦的事儿。

    老太太见两个孙媳妇都没开口,忽然落下泪来,“那是我儿子,我眼见他一直做个鳏夫,如何不心疼他。这一大家子人,都想靠着他,却没人能多关心他一分。我就是死了,也和你们婆母一样不能闭眼呀”

    李姝被她哭的心里有些难受,但她真做不了主啊。若赵书良愿意续弦,李姝本人并不反对,想来赵家兄弟也不会反对的。

    孙氏见弟妹捧着肚子,自己只得先开口,“阿奶,阿爹一个人,我们如何不关心呢,只是,这事儿我们也做不了主,阿爹也不是小孩子,还是要他自己点头。”

    老太太止住了哭声,“你们不反对”

    孙氏看了眼李姝,她还不知道弟妹的意思呢。

    李姝也看了眼孙氏,微微点了点头。

    孙氏忙笑道,“阿奶,有人替我们照顾阿爹,我们只有高兴的,怎么会反对呢。”

    老太太忙笑道,“好孩子,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看我,老背晦的,快要过年了,掉什么眼泪,该死。”

    众人忙劝她,“老太太都是关心儿孙。”

    李姝和孙氏坐了一会子后,一起回柿子树巷去了。

    路上,孙氏欲言又止。

    李姝笑道,“大嫂想说什么尽管说”

    孙氏担忧道,“弟妹,咱们这里放了海口,还不知道官人和二叔怎么想的呢。若是他们心里不愿意,咱们岂不好心办坏事。”

    李姝沉默了片刻,安慰孙氏,“大嫂不必担忧,这也不能怪咱们,阿奶事前也没透个音,忽剌巴地问咱们,若不答应,岂不说咱们心狠。咱们也实在没办法,被阿奶架到了火堆上了。”

    孙氏点头点头,“有弟妹这话,我就放心了。”有李姝扛着,孙氏瞬间感觉压力小许多,给公爹娶婆娘什么的,儿媳妇在中间真不方便说话。

    李姝到柿子树巷坐了一会,然后带着下人回如意坊去了。

    夜里,赵世简回来了,他正在犹豫如何跟李姝说石妈妈的事情,李姝却先一步开口姝跟他说了赵书良续弦的事情。

    赵世简沉默了许久,吴氏去了好些年了。

    赵世简有时候仔细回忆时,能记住的大多都是一些模糊的身影,有时候记得阿娘的脸,又想不起她的装扮,有时候记得某一个场景里阿娘穿的衣服,又记不得她的神情。

    赵世简已经不再是当初刚刚失母的那个莽撞少年,他知道吴氏在他们心里的影子会越来越模糊,最终,变成牌位上的一个尊称。而他们兄妹三个再次想起阿娘,更多的只是叹息,连哀伤都极少。

    反倒是阿爹,整日与他们在一起,眼见他茕茕孑立,眼见他孤孤零零,兄妹三人心里何尝不悲痛。若同意阿爹续弦,感觉对不起阿娘,若不同意,阿爹这样一个人,兄妹三个如何不心疼。

    赵世简陷入了无比的纠结之中,他沉默着,坐在那里一直不说话。

    李姝无法感同身受,但她清楚,没有谁能替代孩子心中母亲的地位。

    她走上前,把他的头揽到怀里,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发,“官人,你还有我呢。”

    说罢,又把他的头轻轻放在肚子上,“人生代代无穷已,都是一辈一辈地过,官人还有孩子呢,你听,它又在动了。官人不要太悲伤,阿娘活着时,夫妻恩爱,子女孝顺,再没有不顺利的。况且,阿爹和官人都给阿娘请封了诰命,阿娘死后荣耀也有了。”

    赵世简闷声说道,“我知道,我看到阿爹一个人,心里也难过,可想到有人要替代阿娘站在阿爹身边,我心里更难过。”

    李姝想了想,谨慎开口,“官人,要不,要不,给阿爹纳个妾”

    赵世简忽然像被雷劈了一样,抬起头,看向李姝,结结巴巴问道,“纳,纳妾”

    李姝点了点头,笑道,“有何不可,阿爹才四十多岁,我说句不该说的,外面四十多的男人,多的是还能生一堆孩子的,总不能让阿爹老是一个人过,怪恓惶的。但是,我也不想有人替代阿娘的位置,这样说起来,只能给阿爹纳妾了,一来阿奶那里有了交代,二来,也有人照顾阿爹,三来嘛,官人就当我的私心,我更不想有个年轻女子做我婆婆,整日压在我头上。”

    赵世简才回过神来,“娘子说的,倒是个好办法。”

    夫妻二人说过了这个事情,赵世简想了想,还是没跟李姝说石妈妈的事情。且再等一等,等把阿爹的这个事儿处理好了,我自己找个机会打发了她们母子,省得娘子知道了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二奶奶哼,总有人觊觎我男人

    二爷我是二奶奶的,谁都抢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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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你们,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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