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皇贵妃死了,死在了钟粹宫,死状据说非常凄惨,后宫一时间人心惶惶,不敢妄论。
纯妃并非普通妃嫔,死之前她晋封皇贵妃,按大清制地位尊同副后,她的倒台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协领宫务这么多年,光是清算她的党羽,就要花费不少时间。
消息传到富察府,纵然府里只站在了旁观者角度,如意也觉惊心:“这一系列事情着实太过惊险,令妃娘娘若有一个不小心,只怕也成不了现在的局面。”
时春说:“若是纯妃能按捺住自己的恐惧,不率先出手设计令妃坠马,令妃自己大概也会对自己下手的。”
如意不解地看过来,时春却没有对她解释。
先皇后是令妃的逆鳞,触之即死。
她道:“眼下,最大的敌人已经铲除了,可是对于令妃而言,还有一个更大的危机。她能返回宫禁,甚至设计纯妃落马,倚仗的都是皇上的纵容。可是眼下苏氏纯妃死因蹊跷,私下动刑和蔑视王法也差不多了。我担心的,是这件事。”
如意:“皇上已经下令严禁宫中再议论苏纯妃的死因,应当没有主子您想得那么严重吧。”
时春笑着看向她:“怎么?你也觉得杀了苏氏的是令妃?”
如意皱起眉沉思:“纯妃几乎已认下所有罪名,皇上既已下令彻查,便必不会放过杀害了孝贤皇后的真凶。如此急不可待地杀了纯妃,除了与她有深仇大恨之人,其他人实在没有必要。”
“所以你便明白,现在形势对令妃何等不利。”时春说:“所有人动动脑子都会觉得是令妃杀了苏纯妃,然而这么多年她都等了,又岂会急这几日?她若只想要纯妃死,有的是法子,但如今她是皇上的女人,除非她当真对皇上没有一丝真心,又怎么会做如此自断后路的阴损之举。再说,苏静好的死因太惨烈,下手之人心肠何等毒辣,我们的令妃向来只会直来直去地要人命,却从不屑于折辱一个人。”
她轻叹口气:“令妃若是能好好和皇上说开了,那便还好。她若是还未意识到自己是否想留在宫里,不积极解决这件事,苏纯妃的死因只怕是会成为她和皇上心里的一个疙瘩,这件事能不能翻篇,主要在她自己。”
宫里,是夜。
璎珞正躺在床上,眉头紧锁,梦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困扰着她,让她不能展颜。
忽而,瓷器碎裂的声音和宫人们的哄闹声打破了夜晚的平静,璎珞猛地睁开了眼,掀起被子坐了起来,向发出喧闹的方向看去。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明玉小步快走进来,见她已经坐起,长发被汗水打湿,脸上没有什么血色的样子,无奈叹口气:“娘娘又没有睡好。”
璎珞牵了她的手,低声道:“我又梦到娘娘了。”
明玉手一僵,璎珞却转了话题:“刚才那响动,我听着像是永琮那里的?”
说到这个,明玉皱紧了眉,跺了下脚:“六阿哥今天一直在闹,前些日子来延禧宫也只是难为难为下人罢了,今天开始砸东西了。”
“我过去看看。”璎珞系着披风上的系扣,对着镜子,抿了下苍白的嘴唇,推开门走出去,往测殿方向去。
侧殿已经是一片狼藉,名贵的瓷器碎了一地。璎珞绕开这些碎片,开口:“把地上的东西都扫干净。”
围着阿哥们的宫人们都扭回头来,慌忙地跪下行礼,然后站起来扫走碎瓷片,无声地退了下去。
六阿哥转头看过来。
他比璎珞上次见他的时候又长高了些,眉目孝贤的影子越来越重了。就是紧蹙的眉和写满怒意的眼睛,看上去也有一种让璎珞亲切的味道。
她走过去,永琮的视线随着她移动。
一直到璎珞和他面对面坐在床沿,他都没有说话,比起上次在御花园他对璎珞的厌恶排斥,这次他的情绪变得复杂多了。
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扫过雪白的面庞,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他抬起头,直视璎珞的眼睛。
“他们说,母……苏纯妃是当年我皇额娘去世的真凶,而你,一直在调查她的死因,是你揭发了纯妃?”
璎珞平静地看着他,目光像看着同等岁数的大人,而不像是在看一个孩子,她说:“是。”
永琮咬了下下唇,露出他惯有的、思考时的表情,很奇怪,这样一个孩子,思考问题的神情却显得非常深沉,仿佛那小小的头脑里在飞快转动些复杂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是一般人无法领略到的。
璎珞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在看他和娘娘别无二致的面容时,忽然发现了他面庞上与年龄不相符的沉静。
真少见,人人都知道六阿哥是个暴脾气的小霸王,却没多少人见过他沉思的模样。
永琮的目光定在璎珞脸上,他微微眯起眼,记忆呼啸着涌上来。他记得年幼的自己看着动作利落的大宫女一字一字叫着“璎珞姑姑”,那个梳着两把式头的宫女,头上系着红绳,永琮小时候经常拔她头上那条红绳,有一次把她的两把式都拽散了。
不知道为什么,早夭的小九、逝去的亡母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永琮的脑中。这些年他屡次想回忆死去的皇额娘和弟弟的长相都没有成功,但是今天他清楚地看到了他们的样貌。富察容音抱着永玥看着他微笑,唤他小六,永琮在睡梦里突然就醒了。
皇额娘死后,宫里除了皇阿玛,再也没有人敢唤他一声小六。纯妃对他很好,他愿意叫她一声纯母妃,但也仅此而已了。孝贤皇后死的时候永琮已经记事,他知道自己真正的额娘是谁,也知道孝贤有多爱他。
因此起来以后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悲伤,他砸了自己眼前所见的所有器具,看着宫人们进来呼啦啦跪倒一片,就想起当年长春宫前跪着的那一殿人。
他真想逃出宫去,永琮想,他再也不想见到宫里这些人,他想去富察府了,小舅舅上了战场,但没关系,小舅妈还在,他跑去富察府也会过得很开心。
这当口,令妃进来了。
永琮的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他想起记忆里那道剪影,又想到钟粹宫里那几盆兰花。
这么小的人,忽然就觉得很累。
从四肢百骸涌起的累。
他盯着璎珞的眼,认定了,只要她说了是,他就信。
他听到了她的“是”。
永琮的肩耷拉下来。
说与纯妃没有感情是骗人的,她养了他这么多年,虽说用心未必很好,但终归是非常宠爱他的,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孝贤之后永琮所需的母爱,所以他敬重她,也打心眼里喜爱她。
真相总能把所有幻象一朝撕裂。
再没有像此刻,永琮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不同,往常这个身份只是他无赖耍横的倚仗,从今天起,他突然明白了自己是多么不同。
——是啊,我是大清唯一的嫡子,所以她们抢夺我、利用我、不惜一切地想毁灭我。
他无比冷静地意识到。
而眼前这个人呢?
他打量璎珞,打量着,忽然眼前慢慢模糊起来,这个没有一点首饰、素面朝天的女人突然就和当年那个长春宫的大宫女重合在了一起。
永琮在自己毫无知觉的时候落了泪,他没有发现,表情很平静,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样:“我想皇额娘了。”
璎珞一直都很冷静地看着他,不多说话,不干预他脑中进行思考,她看着他面色变化,看着他神情软化,然后变回了那个惯会委屈兮兮偷偷对她撒娇的小六阿哥。
她伸出手抱住他,永琮没有挣扎,他甚至下意识迫切地往她怀里钻了钻,闻到幼时那种熟悉的味道,所以安心地停下了动作。
令妃拍着他的脊背,这孩子天生就有富察氏不屈的傲骨,背脊从小就挺得板正,从来没有弯下来过。她抬头,掩去眼里一点点的湿意,开口低声道:“永琮,皇额娘在天上陪着你呢。”
春末夏夜有些寒凉,他们像是两个依偎取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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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洲亲蚕礼很快就到了,京中的贵妇们按品级大妆穿戴好,要统一在皇后统领下跟去亲蚕。
那拉皇后对这次亲蚕礼重视非常,她的阿玛因为贪墨案被处死不久,辉发那拉氏声望一落千丈。辉发那拉这支在那拉氏里本来就及不上乌拉那拉,之前娴妃登上后座,辉发那拉短暂地与乌拉那拉分庭抗礼,但随着讷尔布一死,辉发那拉氏的声望一落千丈,就连皇后在后宫的威权都受到了影响。她定想利用这次亲蚕礼在满洲贵胄中重新建立威望。
近来皇后烦心得很,家族在前朝给她拉后腿,唯一值得高兴的事就是皇帝和令妃因为苏静好的事又闹僵了,皇帝怀疑令妃私下杀了纯妃,不敢下令调查。令妃心知皇帝的怀疑,却从不解释,日日和六阿哥在一起,好似达到目的后已经不怎么在意圣恩了。皇帝见状,便越发难受,任谁看令妃现在的模样,都会怀疑她此前种种都是在与皇帝虚以为蛇,是在利用他达到报仇的目的。皇帝或许心里不信令妃会杀纯妃,但他觉得令妃不在乎他,这才是他们冷战的根本原因。
时春走进人群里,看到她的贵妇们纷纷笑着跟她搭起话来。她笑容满面地应对着她们,抬起眼,
看了下站在不远外,穿着大服的尔晴。
傅谦是有功名的,而且品级不低,喜塔腊尔晴作为他的发妻,享朝廷四品的诰命。不过她嫁去富察家不到半年就被押到了郊外,还没有机会穿过这样的诰命服饰。
尔晴本来以为自己要在富察家被纳兰时春悄无声息地弄死,却没想到她今日竟然带她进宫来参加亲蚕礼,一时之间她惊疑不定,纳兰时春总不可能是要给她结交权贵的机会,她一定是在谋划什么。尔晴警惕地站在原地,目光扫过一些看着她窃窃私语的贵夫人们,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们。
若是以前,她会非常喜欢出席这样的场面,但是今天,莫名的不详感涌在她心头上,她一时之间顾不了别的。
时春正在和淳雪说话,她们姐妹算来也有两年没好好说过话了,在宫里的时候只能匆匆见面说几句话,现在好不容易能站在一起多聊几句。
“二姐,”现在已经晋升妃位的纳兰淳雪拢了下头发,看着时春,微微笑了下:“我听说你最近和延禧宫走得很近。”
时春微微皱了下眉,好好解释:“你知道最近孝贤皇后的事闹得京中风风雨雨的,在这件事上,我们和延禧宫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淳雪轻哼了一声:“孝贤皇后的案子已经水落石出,二姐如果得到了满意的结果,就不必再伸手宫中的事。令妃骄横跋扈,霸着皇上不放。姐姐可知道,自她回宫以来,截过多少次我的侍寝机会?我倒不是对孝贤皇后的事有什么微词,我只是恨透了那个女人!你是我姐姐,你不该向着我吗?”
时春看着她,其实很明白淳雪心里的不甘,她自进宫以来就不怎么得过盛宠,好不容易最近皇帝对她上了点心,魏璎珞一回来,整个后宫都再一次落寞了下来。
淳雪入宫了这么多年,是想要子嗣的。如她这般并不如何受帝王喜爱的宫妃,膝下无子总是会惶恐的。
时春心疼她,但是又明白这是注定无望的。皇帝对璎珞不一样,他喜爱令妃,喜好本身就是一个很主观又神奇的东西,更何况是拥有一切的帝王。
“此间事了,我大概也不会常入宫了,你放心吧。如今你已升妃位,可以多叫亲眷入宫。如果在宫里有什么需要,尽可以和姐姐说。”时春说。
淳雪看了看她,脸上的寒意消失了,渐渐软化成一个笑脸,她点点头,低声说了个“好”。
满洲一众贵妇跟着皇后一步步完成着礼节。尔晴站在最后面,心思却全然乱成一片。亲蚕礼眼看快要结束了,纳兰时春就好像只是单纯来带她出来放风一样,至今都没什么举动。
直到大礼结束,她微微放下心,眼见前方的贵妇群散开,几个宗室福晋三三两两说着话准备出宫。尔晴看着和她们走在一起谈笑的时春,微微松了口气,正想不引人注目地赶紧走出宫门,就被几个太监捂住口鼻架起。
她惊惶地挣扎,不敢相信这些奴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绑架诰命夫人,但这些下人显然毫无惧意,驾着她绕了小路,避开路上巡逻的御前侍卫,渐渐走上一条有些荒凉的宫道。
尔晴认出了这是哪里,她瞪大了眼,挣扎的动作更大了,但没用,几个太监力气大得惊人,一路把她架进了一座宫殿,然后把她放开。
尔晴跌坐在地,她环顾四周,熟悉的殿宇,熟悉的家具,熟悉的地衣,还有堂上供奉着的,孝贤的画像。
她蓦地尖叫出声,从地上跌跌撞撞爬起来就往外跑,然而门口明玉带着几个太监等着她,面色肃穆,尔晴颤抖地扭过头,看到从堂内走出的令妃。
“是你!是你……”她瞪大了眼看向令妃,说来,自璎珞回宫后,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已经成为后妃的璎珞。
璎珞垂眼,扭头:“夫人,如今证据确凿,您看,是由我来还是您来?”
时春从殿内走了出来,她身后,两个宫女拖出一脸惨败的琥珀。前些日子琥珀见到纯妃的下场,吓得把所有事都告诉了令妃,包括尔晴所做的一切。璎珞当下就给富察府送了消息,今日时春入宫,就是来亲自听这个宫女的供词的。
她和令妃一直以来对尔晴都是怀疑,但根本找不到确凿的证据,也想不透她到底是怎样害了孝贤皇后。直到琥珀说明一切,种种真相才重见天日。
喜塔腊氏曾耗费十年或更多的时间搜寻遍天下所有奇珍药材,或毒或药。当年孝贤能奇迹般再怀上九阿哥,本身就是受了尔晴的撺掇,用了她给的药物来克制宫寒,就包括怀孕时服用的草药,本身就是生僻的虎狼之药。孝贤怀上九阿哥的药已经是极重的品类了,但是后面的“安胎药”才是真正透支了她生命的东西。
那副药的效果类似“回光返照”,能让人在一段时间内身体达到极为强健的状态,营造出一种将养康复的假象,直到富察容音临盆后,后遗症才开始呈现。
九阿哥身体打娘胎不好,很难说不是第一副药的原因。孝贤经了两副狠药,本身身子就不行,枯萎得比尔晴想象中还要早。
证据齐全,时春退后让出一步:“娘娘动手吧。”
她知道璎珞心里更想亲手了结尔晴。
一杯毒酒强制灌入尔晴的嘴里,她在地上挣扎,七窍渐渐流出血来。令妃站在原地看着,以她对尔晴的恨,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抵消,但娘娘正在画像上看着她,当年她向孝贤皇后保证会成为一个更好的人,她不想让孝贤在天之灵对她失望。
门开了,皇帝迈步进来。富察家的三夫人失踪,正好被宗室一个福晋看到她被人绑走。皇帝本不放在心上,下令让御前侍卫寻找,却在听到她消失在长春宫的时候失了冷静。
长春宫。
孝贤死后,这座宫殿就荒置下来,宫人不敢在万岁爷面前轻易提及,许多年了,皇帝都没有再听过这个名字,现在听到,顿时有一种岁月颠倒的荒诞感。
他感到愤怒,不知道是因为有人扰了孝贤的清静,还是璎珞对于孝贤那让他难以理解的执着。
皇帝站在门口,低头看,地衣上是已经毒发的尔晴,璎珞给她喂的毒不是剧毒,为的就是多看一会儿她临死前的痛苦。尔晴趴在地上,七窍流着血,手指抓挠着地毯,目光已经失神。
“你们在干什么!”
皇帝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令妃面无表情地看着尔晴,身后站着向来知礼端庄的傅恒媳妇。
“皇上,我在惩罚害死皇后娘娘的凶手。”璎珞说:“喜塔腊尔晴多次给娘娘服用虎狼之药,是害死了九阿哥和皇后娘娘的罪魁祸首,臣妾不能放过她。”
“你可以告诉朕,”皇帝目光冷峻地看着她,璎珞却避开了他的眼睛:“你大可以告诉朕,朕会为孝贤主持公道。可你动用私刑,在宫里杀害朝廷的命妇,你是不相信朕。”
璎珞深吸一口气:“臣妾没有不相信您,但尔晴伺候皇后娘娘十数年,她的背叛,对于娘娘,对于臣妾,都是无法原谅的。臣妾不能接受她死在别人的手里,唯有自己手刃了她,方才能慰娘娘的死。”
“说白了!你还是更在乎孝贤!”皇帝失望地看着她:“朕以为,孝贤之事真相大白后,你能抛下心里的仇怨,和朕好好地过日子。可是魏璎珞,比起和朕的未来,你在乎的,始终还是为孝贤报仇。那么朕问你,报仇之后呢?当你完成了夙愿后呢?朕可在你的未来里,还是说,你已经达到了你的目的,那么对于朕,也就不再那么需要?”
璎珞抿了下嘴唇,皇帝冷了神色,眼中最后那丝火光也熄灭了。他把目光转到时春身上,面对她,已经是完全的冰冷。
“傅恒家的,若论长幼,这是你的嫂嫂。朕从未见过这样大胆的毒妇,胆敢违背伦常,在朕的眼皮底下杀害自己的嫂嫂。若失让老夫人知道,让傅恒知道,你该如何解释?”
时春跪下,脸上并无惧意:“回皇上,奴才没有杀害她。令妃娘娘叫奴才来,是来听喜塔腊氏的罪证,既然铁证在此,她谋害先皇后,便是蔑视皇室的大罪。她是富察家的媳妇,奴才在祸及富察家之前清理门户,至于额娘那里,奴才自有解释。上个月,富察傅谦已经开具了休书,经宗人院认证已生效。今日起她已非富察妇,她所犯罪孽,俱该由她一人承担。她不配做富察氏儿媳。”
皇帝退后一步,看着她们,忽然笑出来:“好,好极了,朕的令妃和富察夫人果然都是女中豪杰,是朕看低了你们。”他揉了下额角,厌恶地看了眼地下的尔晴:“也罢,既然她罪有应得,朕也不想再说什么了。只是璎珞,”他认真地看了眼令妃:“朕很失望,朕不想再见到你了。”
他转身往出走,令妃微微眯起眼,轻声问他:“皇上,卿不负我,我不负卿,您还记得吗?”
皇帝的脚步忽然僵住,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反而更显出一种僵硬的感觉。
卿不负我,我不负卿。
这是富察容音刚嫁入王府时他和她说的话。
孝贤竟然连这个都告诉了璎珞。
地毯上在挣扎的尔晴也瞪大了眼。
她知道,她听过,娘娘是福晋的时候,满脸幸福对她和明玉说过。
身体里的痛楚渐渐消弭,尔晴抓地毯的动作一点点减慢,刚才满心的不甘,满心的傅恒忽然就从她脑子里消失了,她想起了王府里的宝亲王福晋。
那是她最快乐的一段时间。那时候她参加了小选,虽然要去做伺候人的事,但内务府把她指给了宝亲王府让她去伺候亲王福晋。尔晴出生于尚书之家,祖父官做得很大,本身不甘愿去为奴为婢的,不过家里提前打点好,就算她做奴婢,服侍的也是最有可能登上储君之位的宝亲王的嫡福晋,富察氏人又温柔,对她亲如姐妹。
她那时候还小,心里没有那么多成算,福晋对她好,她就很高兴,一心想要扶持福晋登上国母之位,那自己做皇后身边头一份的人,也算是不错。
后来她亲眼看着福晋娘家的弟弟长成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儿郎,而她自己也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少女心事总怀春,她又困在王府里,目光所见,除了王爷外,只能接触到这一个优秀的儿郎。
与其说傅恒是她的最爱,倒不妨说是她的执念。后来随娘娘入宫,见识过各宫主子奢华无度的生活,就生了不该有的野心,再不想安分地呆在孝贤的身边。
其实富察皇后死的那天,她也在雪地里站了一夜,泪流满面。
尔晴没有过愧疚,更没有后悔过她所做的一切。
但是每当回忆孝贤的影子,她都觉得恐惧。
孝贤从来没有做错什么,到最后,所有人都恨她、厌她,连口称会爱她的傅谦也变了。只有孝贤,到死之前还一厢情愿把她当作姐妹。
尔晴皱起眉,蜷缩起身体。
时候到了,再不烈的毒,这么久了,也该到了索命的时候了。
她恍惚地往上看,却对到了皇帝厌憎的眼,令妃感受到她的安静,低头望下来,眼神也写满了对她的恨。
尔晴像是被刺到了一样转开了眼睛,她不想在死之前还看到别人对她的憎恨。
原来她已经成了人人都厌恶的存在。
一滴泪终于落下。
——若是可以,死后真想去地狱,最好永世不得超生,以免脏了娘娘轮回的路。
尔晴想,这大概是她最后的良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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