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这些年, 看在长姐的份上, 朕一直厚待他们一家, 荣华富贵, 高官厚禄,哪一样缺了他们可他们竟然还不知足。”

    李全拾起地上的奏折放回到桌案上, 一边整理一边宽慰皇帝“陛下, 荣安郡主可能也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皇帝冷笑, “这些年他们一家子在外边胡作非为,以为朕都不知道平日里耀武扬威欺负老百姓也就罢了, 如今竟连朕的二品大员都不放在眼里了,你说她眼里还有谁她眼里还有朕吗”

    李全收拾完了书桌, 站在一旁, 弯着腰默默聆听圣训。

    皇帝接着又道“还敢私自调动羽林军,朕看她是活得不耐烦了,还想让朕给她收拾烂摊子,想得倒美,还真以为朕欠她们呢”

    皇帝气呼呼说到这里,李全才终于说话“当年福寿大长公主的事儿其实也不能全算在陛下头上。”

    李全从皇帝还是小皇子起就跟在他身边伺候, 看着他一步步从皇子成为太子再到登临天下, 这一路走来经历的种种人和事, 李全看得最清楚。

    福寿大长公主是先帝的长女, 生母华贵人是太后的族妹, 因难产而死, 太后便将福寿大长公主抱过来养在身边, 取名叫做娟儿,因其出生时难产,自幼体弱,皇帝特赐封号福寿公主。

    福寿公主比皇帝大七岁,皇帝出生后,先帝勤于政务,后宫又独宠奚淑妃,甚少有时间关心自己这位唯一的嫡皇子,而当年的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则忙于管理后宫,兢兢业业,意图打造贤德能干的皇后形象,以此压制奚淑妃,也没工夫陪伴儿子。于是,照顾皇帝的重任便落在了福寿公主的头上。

    幼时的皇帝,对于一直陪伴教导自己的长姐很是依赖。

    皇帝十岁那年,先帝为福寿公主择婿。当时正值立储风波,因为奚淑妃的盛宠,朝堂之上在皇后所出的年幼嫡子和奚淑妃所出的贤能长子之间争论不休,而皇帝的态度暧昧不清,摇摆不定。堂堂嫡出皇子竟被庶出长子压地抬不起头来。

    福寿公主身为太后养女,她的婚事如果利用得当,自是嫡皇子的一大助力,当时朝堂之上许多人都睁大眼睛看着,尤其是奚淑妃,明面上在先帝跟前推荐了许多优秀子弟供公主挑选,暗地里却不知道使了多少坏,最后还是公主自己主意大,直接选定了当时在京城为质子的北境燕王世子薛良义。这个薛良义长得玉树临风,貌似潘安,又兼文武双全,乃是当时京中第一等出色风流人物。

    只是这燕王世子在北境早已订有婚约,皇帝有承诺在先,待其成年之后允许他返回北境成亲。

    福寿公主可不管那么多,她言明除了薛良义谁都不嫁,否者宁可死

    她是个气性儿高的,说得出,做得到

    北境有五十万大军,燕王薛崇安又是个杀伐果断有赫赫战功的铁血人物。先帝多疑,心存忌惮,若能以下嫁公主为名继续留薛良义在京自是再好不过。只是福寿公主是皇后养女,以她下嫁,势必影响立储一事。

    许是当时正值壮年的先帝也不想看见庶长子一家独大,最后竟极力促成了这门婚事。

    事后,福寿公主告诉太后,自己之所以这么做,都是为了帮助幼弟能夺得太子之位。

    太后信了,当时的皇帝也信了,甚至大为感动

    皇帝也的确因了北境燕王府的雄厚势力有了和奚淑妃一党抗衡的资本,朝堂之上一度形成平衡,达到了先帝最想看到的局面。

    后来皇帝逐渐长大,步入朝堂,经历一番波诡云谲的争斗,终于斗到了皇长兄,成功被立为太子。期间北境燕王府出力不少。在这场储位之争中,他们并没有选择的权力。

    而福寿公主在外人眼中也是婚姻美貌,生活幸福,只是皇帝却看得出来他这位长姐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时不时还会出神。他知道薛良义对长姐并不好,他想为她出头,可她却不让,她说北境势力雄厚,能够助他登上帝位,万不可因一时之气而坏了大局。

    当时的皇帝心疼愧疚,认为长姐如此境遇,都是因为他。

    后燕王薛崇安薨逝,世子薛良义返回北境继任燕王,历时三年,整顿军务,密谋造反。福寿公主拼死将消息送到太子手上。当时先帝病重,命太子领兵镇压。因事先有了福寿公主的密报,太子的大军顺利进入北境,几番波折之后,终于平定北境叛乱,燕王薛氏一党被灭,薛良义被押解进京。北境大军重新整编之后悉数归于太子麾下。自此,羽翼丰满

    薛良义被押解进京后关押在天牢之中,福寿公主以尽最后的夫妻情义为由请求太子帮忙安排让其见他一面。面对这位长姐的请求,皇帝自是无不应允,立即着人安排。

    自入京之后,福寿公主终日颓废,形销骨立,在去见薛良义之前却精心打扮,似有了断之意。皇帝知道他这个长姐的气性儿,实在不放心,深怕她做出什么傻事来,便在后头悄悄跟着,以防不测。不成想这一跟,却让他看清楚了许多事情的真相。

    皇帝一直记得那一幕。他站在天牢过道的转角处,悄悄地看着他的长姐,穿着一袭金黄色的牡丹花开锦绣长裙,头戴九珠凤冠,弯腰进入薛良义所在的牢房,那样的风华绝代,仪态雍容,与这阴暗潮湿的天牢之地那样的格格不入。

    她一步步走到薛良义面前,后者坐在地上,背靠着墙,抬眸看了她一眼,只一眼便垂了下去。一双曜石般漆黑的眸子里平静无波,没有情,也没有恨。

    良久,他们谁都没有说话,最终,还是福寿公主率先打破了沉默,“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薛良义嘴角弯了一下,无声凉薄的笑。这个男人,就算头发凌乱满身狼狈,坐在天牢这样肮脏不堪的地方,身上也有股清冷的气度。

    久久得不到回应,福寿公主精致的面容上隐隐有了崩溃的迹象,声音亦是止不住的颤抖,“是不是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放在心上甚至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薛良义始终垂着眸,没有丝毫回应。

    “最终还是我赢了,不是吗”福寿公主终于忍不住,泪滴大颗大颗的滚落,看着坐在地上始终低着头不愿看她的男子,话语嘲讽,然而声音却是沙哑,语调悲怆,溃不成军,满腔的愤怒似要喷薄而出。

    “如今,你沦为阶下囚,而我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她说着,走上前,蹲下身子,凑近薛良义,语调近乎妖邪,“对了,你不是喜欢梁易柠那个贱人吗告诉你,她已经被本宫千刀万剐,弃尸荒野了连带着整个梁家都给杀了个干净,一个不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福寿公主边哭边笑,边笑边哭,原本高贵优雅的仪容此刻变得狰狞诡异犹如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而薛良义右手紧握成拳,终于有了一点点反应。

    良久,她似乎是笑累了,也哭累了,终于停了下来,仿佛身上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整个人垂头丧气地站立在薛良义面前,低头看着他,眼中全是哀哀地祈求,祈求他能够抬头看自己一眼。

    “其实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帮你。”她无力地说道。

    这一句话,让站在过道上偷听的皇帝浑身一震

    而牢房里面的福寿公主浑然未觉,接着说道“如果你真心爱我,我会考虑帮你,可是你心里就只有梁易柠那个贱人,无论我为你付出多少,你都视而不见我是那么的爱你啊”福寿公主哭得声嘶力竭,透出无尽的委屈和悲痛,悠悠地哭诉,而后吸了吸鼻子,调整心绪,又换了一副仇恨的面孔。

    “如果让你造反成功了,你会让我做你的皇后吗”福寿公主摇着头自顾自地说,声音冰冷而又嘶哑,“你不会,你不会你只会让梁易柠做皇后,而我你会怎么对我是打入冷宫,还是杀了我”

    薛良义没有回答她,福寿公主自己回答自己,“所以,我只能选择我的弟弟,选择了他,我依然是公主,以后还会是长公主,大长公主,一生荣华富贵”

    福寿公主声音冰凉,像是自嘲,像是得意,却又透着几分无奈和悲凉。

    皇帝陷入无尽的震惊之中,整个身子都麻木了,他不相信,一直以来呵护他疼爱他帮助他的长姐,内心真实的想法竟然是这样的,她之所以选择站在他这一边,只是因为薛良义不爱她他甚至有种冲动想要冲出去,问问长姐,她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不是都是真的然而这个时候,一直低头不语的薛良义抬眸往他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皇帝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福寿公主还想说什么,薛良义忽然开口了,轻轻地吐出一句“放弃吧”

    他低沉倦怠的声音打断了福寿公主接下去要说的话,

    “什么”福寿公主不明所以。

    “放弃吧”薛良义疲惫而又微弱的声音再度响起,“放弃公主的身份,放弃你的荣华富贵去做个平民百姓,或许能够救猛儿一命。”

    猛儿,是他们的儿子

    薛良义说完之后,将头靠在墙壁上,闭上了双眸,向来沉静不动声色的面上,隐隐露出一丝悲凉

    福寿公主定定地站在原地,愣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理解了他话中的意思,近乎疯狂地大吼“你胡说,父皇不可能伤害猛儿”

    然而福寿公主终究是低估了皇权的可怕,还有她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父亲的冷酷,他放过了福寿公主,却没有放过她的儿子,因为他姓薛,身体里留着逆臣的血

    当时福寿公主跑来求皇帝,让他救救她的儿子,然而皇帝因为在天牢中听见了那样的一番话,犹豫了片刻,就那么片刻,先帝下旨,鸩杀薛猛悲剧再也无法挽回

    那个孩子,当时才五岁,最喜欢趴在他的膝头软软糯糯的叫舅舅,他曾经像儿子那般疼爱他

    皇帝陷入长长地回忆之中,良久,悠悠叹了一声,对李全说道“这多年了,风风雨雨地,你一直陪在朕的身边,许多事情也就只有你能明白朕。”

    不论福寿大长公主当年的所作所为究竟出于何种目的,但她匡扶皇帝登上帝位却是事实。在那之后的两次婚姻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也都是以稳固皇帝的权力为选择对于自幼陪伴呵护自己长大的长姐,皇帝心中还是敬重的。尤其在她万念俱灰出家之后,那段不愉快的记忆似乎都变淡了,只剩下她对他的好。所以这么多年来,他对荣安郡主一家极尽优待,丈夫闫策受封一品君侯,统领南军,女儿封为县主,宠爱有加然而饶是如此,却没有换来他们一点一滴的感恩,反而变本加厉,将皇帝心中仅剩的一缕柔情也一点点给消磨殆尽了。

    “荣安这些年嚣张跋扈,也是时候该敲打敲打了。”

    李全一直默默听着,这个时候宽慰了一句,“好在荣安郡主的丈夫言侯爷,是个忠心又有才干的。”

    “闫策”皇帝冷笑一声,“连个女人都管不住,要他何用”

    闫策统领南军,而羽林卫隶属南军,荣安郡主私调羽林卫一事,他罪责难逃。

    从回忆中抽身出来的皇帝,重新变得冷静,那是一种接近于冷酷的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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