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夜半时分,柳英从睡梦中醒来, 望着床顶那镂金错彩雕刻的栩栩如生的百子图案, 有短暂的怔楞午夜梦回, 陌生的环境,让人恍惚间觉得不真实, 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一颗心像浮在了半空中, 不踏实

    龙凤喜烛依旧哔哩波罗的燃烧着, 将屋内整个照地亮堂堂地

    身边有微微地鼾声,柳英侧了侧身子, 只见穆子契躺在她身边,  o露着上半身,露出古铜色精壮的肌肉, 被子全被她给占了左手穿过她的脖颈搂着她,睡得正香,银白色的面具在明亮的烛火中闪烁着微光,鼻若悬胆, 薄唇轻启,整张脸看上去刚毅硬朗, 俊逸非凡, 仿佛上帝精心雕刻而成的完美作品。

    柳英将身上的被子扯过去,盖在他身上, 顺势环上了他精瘦的腰, 鼻尖嗅到他身上淡淡地龙涎香就在那一瞬间, 她的心似乎一下子安定了,踏实了

    难怪上辈子她迟迟不结婚,父母一直催着她,说女人只有结婚了,才能够安定下来当时她不以为然,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想起上辈子的父母,柳英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有想念,也有愧疚。想当初,因为她不肯结婚,父母为此操碎了心,现在她终于成婚了,却已然身在另一个永远无法相见的时空,若他们此刻在这里,看见她终于嫁了一个好男人,有了归宿,该是何等的开心啊

    其实自打知道自己再生之后,柳英就一直刻意回避去想前世种种,那种锥心蚀骨的想念,以及想念而不得见的无奈和悲哀,足以摧毁她活下去的勇气。在这个世界里,本就没有多少东西在支撑着她,三府里亲情冷漠,四府待她亲厚,可到底不是血脉亲生,不能够像柳培培和柳玉容在家里那般无所顾忌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她再念着过往种种,只会让自己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之中,所以唯有忘却,

    可今夜,不知为何,往事竟然如潮水一般猝不及防地向她涌来,袭击她柔弱的心脏,让人难过到无以复加

    身侧的穆子契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身子动了动,转过身,睡眼迷糊,仿佛是下意识地,将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拽着被角塞到她身下,然后连人带被紧紧搂进怀中。

    刹那间,柳英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周遭全被温热的气息所笼罩。柳英脸贴着他宽厚温热的胸膛,听着他胸腔内有力的心跳,一下子,所有的不安跟悲伤全都被击溃,只余了幸福和安然

    有人说,刹那即永恒

    就在那个刹那间,柳英觉得,她能跟这个男人过一辈子。

    次日清晨,柳英未敢多睡,早早起了。

    薛元琴同她说起过,新婚第二日,需要进宫给太后和皇帝请安,柳英自然不敢怠慢,天不亮就起来梳洗打扮。然穆子契却依旧在床上呼呼大睡,而且雍亲王府上下似乎也对此事毫不上心,直到天际晨光微露,将近卯时,也没人来敲门催促。

    紫鹊有些担忧,将镶着红宝石的赤金凤钗插到柳英的发髻上,犹豫着问道“王妃,要不要叫醒王爷”

    柳英回头瞧了一眼床上睡地正香的穆子契,有些为难地道“略再等等吧。”

    恰好这个时候,床上的穆子契翻了个身,下意识地将手伸向旁边,却扑了个空,迷蒙中悠悠醒转过来,转过身,四下里寻找柳英的身影,看见她正坐在梳妆台前,已然穿戴整齐,光彩照人,嘴角渐渐上扬,绽开一抹迷人的微笑,坐起身,斜斜地靠着床沿,右腿曲起,右手随意地搁在上面,薄衫半敞,露出古铜色精壮的胸膛,半眯着眼睛,一副慵懒散漫的样子。

    “爱妃这么早起床做什么”

    晨起的他嗓音听上去有几分沙哑,却平地里染上了几分诱人的情韵。

    柳英梳妆完毕,起身款款走向穆子契,穆子契浅笑着伸手去拉她纤细白嫩的柔荑,却听她说道“今日要进宫去向太后跟父皇请安,自然要早起。”顿时眉宇微沉。

    柳英未及察觉,又说道“王爷也快些起身吧。”

    穆子契放开她的手,淡淡地说了一句“孤王有特许,不需要进宫请安。”

    柳英愣住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可想了想,仍是劝道“可今次是我们大婚的日子,该有的礼节还是要的,免得到时候落人口实。”

    穆子契低垂着眉眼没有说话。

    柳英又为难地道“况且,王爷有特许,可臣妾没有,若是今日不进宫请安,只怕难免落个目无尊长不敬公婆的名头”

    穆子契似乎是烦了,拧着眉头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要去你自己去,孤王可不去。”说罢,翻身下床,随手从架子上抓了件外衣就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下来,回头看柳英,柳英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此时方回过神来,他这是要抛下自己个儿走人,顿时心中一阵委屈,一对清澈的杏眼瞬间变得水汪汪地。穆子契眉头紧蹙,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

    紫鹊望着雍亲王离去的背影,又看看一脸委屈的柳英,不知如何是好

    在后头收拾梳妆台的紫燕冲上来,对着雍亲王的背影跺脚斥道“这王爷算怎么回事呀才新婚头一天就给咱们姑娘气受。”

    柳英也觉得莫名其妙,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昨天晚上还恩爱缱绻呢,怎么一到了早上就翻脸不认人了任凭哪个女子面对这样的情况,都不会不觉得委屈难受,柳英自然也是,心中酸楚,几欲落下泪来,差一点弄花妆容,紫鹊和紫燕好说歹说才终于劝住了。可她一想到待会儿要一个人进宫给皇帝和太后请安,心里头委屈的同时又多了一层不安。但不管怎么样,这安,始终都是要请的,就算穆子契不肯陪同她去,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自己进宫。

    文华殿内,皇帝正在阅览柳景淼呈递上来的关于今年科考相关事宜安排的奏章,听闻雍亲王妃进宫来请安,倒是楞了一下,疑惑地“嗯”了一声,说“不是给了雍亲王府特许,不用进宫请安的么”

    这特许是太后给的,当时他还表达过反对意见,只不过意见没被采纳

    倒不是太后不想见穆子契,而是穆子契自己行为乖张,每每该进宫请安的日子却从不进宫,想起什么时候进宫,就什么时候进宫,率性而为,时常被言官弹劾,太后便下了这样一道旨意,本意也是维护他。

    一旁的大太监李全用细细地嗓音柔而缓地说道“陛下,这一次不同以往,是雍亲王大婚的日子,按照习俗,新婚第二天,新娘子要向公婆以及家中长辈敬茶问安”

    皇帝恍然大悟,他这也是头一回给儿子娶媳妇,那雍亲王又是个混账的,他到底也没放在心上,倒是忽略了这一层,于是又问了一句“那她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子契陪她来的”

    其实,能问出这句话,就代表,他这个皇帝,还是有几分了解自己儿子的。

    李全道“就雍亲王妃一人,现正在文华殿外等候召见。”

    皇帝叹了口气“这孩子,倒是比朕那个混账儿子懂事多了,去,把前阵子东郊国进贡的东海明珠拿了赏她,敬茶就不必了。”

    李全听了,领命而去。

    这东郊国进贡的东海明珠乃是稀罕物,拳头大小,百年难得一见,皇帝连长孙贵妃都没舍得给,却给了柳英,虽然没有召见她,却也算是厚待了。柳英接了赏,在文华殿门口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转身又朝圣慈宫而去。

    圣慈宫太后娘娘听闻雍亲王妃前来请安,喜不自胜,忙遣人迎了进去,当看见柳英一人走进殿内的时候,不住地朝她身后张望,确定穆子契没来之后,眼中露出黯然之色,随即小心掩盖了去,笑容和蔼地同柳英说话,不着痕迹地为穆子契开脱了几句,又赏了她一对稀有的冰种翡翠镯子和一个同样色泽冰种雕刻而成的小小地胖胖地玉娃娃,用明黄色的丝线穿了,挂到她脖子上。柳英自然知道太后的意思,忍不住微微红了脸颊。

    从圣慈宫出来的时候,太阳明晃晃地已经升地老高了,估摸着大约是巳时三刻左右的样子,走在绵长宽阔的宫道上,柳英正想着这个时候回去,不知道穆子契有没有回来了就见前面不远处一个长相白净的小太监小跑着往她这边而来,及到了近前,笑呵呵地谄媚向她行礼,口中说道“参见雍亲王妃,小的是贵妃娘娘身边的福禄,我家贵妃娘娘想请雍亲王妃到棠华宫一叙。”

    今日是柳英进宫向长辈请安的日子,长孙贵妃虽然受封正一品皇妃,但说到底始终只是个妾室,按照礼法,柳英是不用向她请安的。换做平日也就罢了,可在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里,长孙贵妃却巴巴儿地派了小太监过来,说好听点是请她过去,说地不好听些,就是想故意打压柳英。

    宫道上宫女太监人来人往,柳英拿过帕子掩了掩唇,垂眸思忖片刻,绽出一抹温婉柔和的笑,说道“公公来的正是时候,我也打算前去棠华宫拜见贵妃娘娘”

    那小太监听了,堆了满脸的笑。

    柳英却是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得等我先去凤阳宫请了安之后,才能去棠华宫。”

    那小太监楞了一下,“凤阳宫不是已经”

    柳英浅笑,“凤阳宫虽然已被大火烧毁,可宫址仍在,我去那里磕上三个响头,也算是给先皇后娘娘请安了。”

    “这”那小太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柳英又道“嫡庶尊卑有别,还是不要乱了顺序的好,若不然,一个不小心陷贵妃娘娘于不义,我这心里头可过意不去。”

    那小太监原本就白净的面上此刻更为苍白,躬着腰,俯着身,一句话都不敢说。

    柳英吩咐他“你先回去同贵妃娘娘说,待我去凤阳宫请了安,再去棠华宫拜见她。”

    小太监答应着去了。

    柳英之所以先放他回去,就是让他回去学舌的。

    这个长孙贵妃既然有意想压她一头,那她自然也要回敬一番。横竖她同她家王爷已然不睦,她也就用不着小心翼翼刻意逢迎。

    柳英当真去了凤阳宫遗址,这座曾经象征着后宫最高地位的宫殿,如今只剩下一堆断壁残垣,荒芜凄凉,同周遭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宫殿形成鲜明的对比。时不时有几只乌鸦从中飞出,窜向天际。凌乱乌焦的残木犹在,可见当年那场大火之惨烈。

    殿外有侍卫把守,皇帝下令,不论任何人不得靠近凤阳宫。柳英站在外头,跪下朝着那片断壁残垣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又朝那里深深地凝望了一眼,才转身离开,朝棠华宫的方向而去。

    当年穆子契就是在那场大火中被烧伤了脸,从此只能戴着面具示人。大火发生在十二年前,那当时他才七岁一个七岁的孩子经历如此惨烈的大火,该是多么的惊慌害怕然后母后仙逝,明明是嫡长子的他却被剥夺了皇位继承权,如此悲惨,如此不公的遭遇,会在他的心灵上留下怎样的创伤这些年,他一个人都是怎么过来的

    柳英心头忍不住一阵阵地钝痛,心疼起穆子契来,倒是把晨起的那点子不快暂且扔到一边去了。

    凤阳宫和棠华宫分别位于文华殿的东西两侧,瞧着不远,走起来却是颇费了些时辰,到棠华宫的时候,日头已经升到当空了。长孙贵妃早在那儿等着了,盛装华服,端坐在高座上,面上虽堆了笑,可那气势,倒像极了正宫皇后,专等着柳英上去请安问礼。

    柳英走上前,面上也挂了一抹浅浅地笑,略侧身,微微福了福身,道了一句“见过贵妃娘娘。”竟是行了一个半礼。

    论品阶,柳英是雍亲王妃,同样是正一品,仪同贵妃,论礼法,她是雍亲王嫡妻,长孙贵妃只是皇帝妾室,长孙贵妃还得向她行礼。行个半礼,已经是看在她受皇帝恩宠的份上,后退一步了。

    长孙贵妃面色一窒,眼中闪过一抹愠色,却也不好发作,毕竟宫规礼法摆在那儿,若是明晃晃地争辩起来,她自然理亏。心中只道之前在海棠花宴上看见柳英柔柔弱弱地,以为就是个面团子,不想却如此暗藏锋芒,不识好歹,目光短浅。雍亲王是绝了承嗣之路的,而她的儿子眼看着就要登上太子之位,许多皇子公主私下里都已经开始向她行礼请安,皇帝知道了也没说什么,可见她封后也就是早晚的事儿。如今有太后娘娘护着,雍亲王尚可以张扬跋扈,可若一旦她老人家宾天,他们一家又有何人可以庇佑思及此,长孙贵妃觉得没有必要就眼前的事同柳英计较,横竖等到她册立为后的那一日,她不得不乖乖跪在她面前,行礼问安

    “你这孩子倒是个懂事的,还知道进宫向长辈请安。”长孙贵妃语重心长地叹道。

    意在指雍亲王不懂事,不知道进宫向长辈请安

    其实长孙贵妃也就是想着在嘴皮子上占点上风,不至于落了颜面,说上几句,也就放柳英回去了。她到底是皇帝宠妃,虽无皇后之名,却已行皇后之实,总不能被一个小小庶女出身的雍亲王妃给压下去这样她以后如何管理后宫

    可偏偏柳英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她,当下就回嘴道“我家王爷有太后娘娘特许,想什么时候进宫,就什么时候进宫,并无一定的日子我是新妇,理当进宫给皇祖母和父皇请安,请完安,本想回去了,可想起之前海棠花宴,曾在棠华宫受贵妃娘娘款待,便想着过来拜谢一下。”

    意思再明显不过,柳英进宫只向太后和皇帝请安,至于长孙贵妃你,不过是顺道见上一见罢了。

    如此被明晃晃地打脸,还真是头一遭,长孙贵妃面上的笑容差一点没绷住

    长孙贵妃刚想说什么,却见之前派出去邀请柳英的那个长相白净的小太监跑进来,说道“启禀贵妃娘娘,雍亲王殿下到了,说是”他抬眼看了一眼柳英,继而说道“要接雍亲王妃回去。”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