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兄弟和尤成等几个南麓书院的学生, 在那天之后又接连来了雍亲王府几次,依旧是一番高谈阔论,吟诗作赋, 针砭时弊,席间有伤春悲秋,怅然若失, 也有豪气干云, 斗志昂扬。
而穆子契,以宽广的胸襟,认真对待每一种不同的声音, 哪怕是这个人的意见与他相左,他也能够克制而尊重,广纳言路。不下三日,雍亲王礼贤下士、求贤若渴的名声便在南麓书院中传开,渐至蔓延, 在京中读书人中广为流传, 尤其是寒门士子,多有登雍亲王府门者。
来的人越来越多,集会的场地也越来越大,随着气候渐热, 柳荫干脆将众人集会的地点安排在后花园内, 那些书生都好风雅, 雍亲王府的后花园庭草交翠, 曲水流觞, 正和他们心意。
这些书生聚会,柳培培也会参加,后来还带上了陆芝明,每一次她都聚精会神,听得津津有味。乘着净手的机会,她同柳荫说“三姐,听完他们说的这些,我感觉我这么些年来,活地就像只井底之蛙。”
柳荫笑道“是啊,有句话叫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个就是。”过了一会儿,她又道“不过,今日过后,怕是要过好一阵,才能像今日这般大家聚在一起畅所欲言了。”
柳培培忙问“这是为何”
柳荫笑说“当然是因为科考啊。他们要参加科举,自然需要温习,我可是听人说了,大哥日日往雍亲王府跑,三伯母都已经不高兴了,深怕耽误了他的学业呢。”
柳培培了然一笑,点头道“原来如此,但愿这次科考他们都能够金榜题名,不负多年寒窗苦读。”
柳荫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这些日子以来,每每听他们讲什么科举弊端,柳荫大致也了解了一下,确实是积习颇深,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哪怕这次科举是她父亲柳景淼担任主考,也恐将是独木难支,难以顾及方方面面。所以,这些寒门子弟的前途,除了像尤成这样特别出众的,其他大多数人,还是非常渺茫的。
姊妹俩个往走在青竹小径上,往后花园而去,柳培培犹自兴奋说道“等哥哥们科考完了,我们给他们摆庆功宴,到时候把尤公子他们都请过来,大家热闹热闹,唉,对了”柳培培忽然停下脚步,前后看了下,确认无人,俯身到柳荫耳边小声道“二婶想给玉容找个状元相公,我跟她说起过尤公子,她暗地里派人打听一下,虽然出身差了些,可你也知道,二婶他们家从不计较这些的,她这几日一直想来雍亲王府登门拜访,想让你去同尤成说项,将他和玉容的亲事先定下来呢。只是这些日子雍亲王府集会不断,她一直没有机会。”
柳荫讶然,“那万一尤公子他没有高中呢”
尤成才华确实罕见,所有人都认为他能够蟾宫折桂独占鳌头,可凡事总有个万一不是自古以来怀才不遇的文人多了去了。
柳培培道“我也是这么同二婶讲的,可是二婶说,像尤公子这样才高志远品性优良的人,哪怕不高中,也定然有另一番造化,玉容若是跟了他,将来必定有福。”
赵氏倒不愧是本朝第一位女将军的后人,行事见地与众不同。
尤成如今得了穆子契青睐,他早就说过,不论如何,都会给他一个实现理想的机会,所谓实现理想的机会,自然是当官,所以不论尤成高中与否,尤成都有机会步入仕途,前途自然无需担心。
“可是”柳荫面色为难地道“尤公子才学过人,文雅风流,而四妹她文史不通,一提到读书就闹头疼,他们二人若是走到一起”
柳荫话没说完,柳培培噗呲一声笑了,“说实话,其实我也不看好这门亲事。可不知为何,二婶将门出身,自个儿也是一身的莽气,可偏偏一门心思想要找个读书人做女婿。”
柳荫浅然一笑,说道“二姐,你回去同二婶说,这事儿且先缓缓,一来是尤公子科考在即,不宜拿这些儿女之事去分他的心,二来嘛,也是为玉容好,待尤公子金榜题名,我同王爷自然会跟他提这事儿,若他愿意,我们便为他们做主,若他不愿意婚姻之事,总要你情我愿,一生才能够幸福不是”
柳培培听了这话,频频点头,“放心,我会好好同二婶讲的。其实,我倒是觉着,那个尤公子虽然才华横溢,可性子未免耿了些,将来不免得罪人,玉容跟了他未必好,而且玉容也并不对他上心,倒是一直心心念念那个白牡丹,老是嚷嚷着要去见人家”
姊妹俩个边走边说,一路到了后花园,隐隐听见里头书生们高谈阔论,意气风发的声音,才止住话头,走了进去。
聚会依旧持续到了深夜方才散去,因为这是科考前的最后一次聚会,大家都有些惜别之意,临走是相互赠言,人人都期待能够高中。
柳荫和穆子契送别众人,同众人约定科考之后再聚,然后便回房中,夫妇二人歇下不提。
第二日一早,柳荫送穆子契上早朝之后,想着柳家几位兄长科考在即,她应该送些东西过去聊表心意,便同紫鹊紫燕一起前往库房,亲自挑选了三套品质上乘的文房四宝和几匹颜色喜庆的绸缎以及文昌帝君印等吉利有助考运的小物件儿,命人送去各府。
回到畅春阁的时候,觉着肚子有点饿,便命紫鹊去做了两样小心点来,分别是一碟子杏仁松糕和一小盘枣泥酥,再加上紫燕烹制的甜奶茶,吃起来唇齿留香,整个人都觉着身心舒畅。
正吃着呢,有下丫头来报说,管家周生求见,柳荫放下吃食,命人请了进来,原来周管家是来问她关于下个月薛倩儿大婚所备礼单一事,他已经拟好了一张礼单,呈上来让柳荫过目,柳荫看了之后,又往里头加了几样。正说着话,忽然先前的小丫头又进来禀报说,“杨姑娘求见。”
“杨姑娘”
柳荫纳闷,一时想不起来这个杨姑娘乃何方人物
管家周生见了,小声提醒道“王妃,这个杨姑娘,就是静怡院的那位。”
静怡院
柳荫忽然想起来了。
她刚进王府那几日,周管家就将府中上下所有人名单给她瞧过,上面详细记载了所有人的来路底细。
这个杨姑娘名唤杨景芝,是棠华宫长孙贵妃在穆子契大婚前夕赐给他负责教导皇子房事的一个大宫女,长得美貌动人,眉眼间颇有几分妩媚。柳荫嫁过来后,她就一直住在偏远的静怡院,非主非仆,尴尴尬尬地,过了将近一个月。柳荫根本就没注意到她,也从没听穆子契提起过此人。如今看来,她是沉不住气了。
柳荫想了想,道“让她进来吧。”
小丫头领命出去,不一会儿,带着一个身穿桃红色百褶裙,身段风流婀娜的女子进来,那女子手中拿了柄湘妃竹双面绣海棠花团扇,此物素雅精致,颇为名贵,定然是长孙贵妃所赐。虽然面相风流,但行为举止倒还算中规中矩,走到柳荫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看上去也算得体大方。
柳荫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你就是杨景芝”
杨景芝低着头答了一声“是”。
“倒是生得一副好样貌。”
柳荫的声音清泠泠地,倒是听不出喜怒。
杨景芝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抬眸瞧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道“跟王妃娘娘比起来,奴婢不过是蒲柳之姿。”
杨景芝话音刚落,紫鹊就大喝了一声“大胆。”吓了杨景芝一跳,只听紫鹊说道“你是什么身份也敢跟王妃娘娘比”
唬地杨景芝噗通一声跪下,忙不迭磕头求饶。
柳荫慢条斯理地喝着甜奶茶,任凭杨景芝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此刻她心里头不大爽快,一想到她跟穆子契洞房花烛夜前夕,穆子契先跟这个女人上过床,她心里头就有些膈应,胸口堵得慌。加上她又是长孙贵妃的人,自然不能够假以辞色。
直到杨景芝磕头磕地额头都红了一片,柳荫才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耐地道了一句“行了”。
杨景芝这才停下来,跪在地上,脊背挺直,虽然是在求饶,可神色间却颇为镇定。
柳荫瞧了一眼,心中暗道,不愧是长孙贵妃挑中的人,看似柔弱,实则精明。她是长孙贵妃的人,她算准了柳荫最多只是为难为难她,可到底不敢真拿她怎么样的。
给皇子派教导房事的宫女是皇室历来的规矩,在这件事上,长孙贵妃没做错,而且挑的人看上去也十分不错,至少让人一眼瞧上去说不出什么不是来。所以柳荫就算再不喜欢,也不能对她做什么,当然,柳荫其实也并没有想过要对她怎么样,其实只要杨景芝能守着本分,安安生生地在静怡院过日子,柳荫也不在乎王府里头多养她这么一个人。只可惜,这定然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
柳荫心中愈发不自在,她性子向来平和淡然,可在这件事上,她似乎是有些沉不住气。
“你今日来,所为何事”柳荫勉强耐着性子问道。
杨景芝微抬头,看了一眼面前华贵淡漠的雍亲王妃一眼,又垂了眸,说道“奴婢今日来,是想跟王妃娘娘讨个恩典。”
“什么恩典”
杨景芝道“奴婢奴婢来了雍亲王府将近一个月,王爷和王妃这里也用不着奴婢伺候,所以,奴婢想着回棠华宫去,伺候贵妃娘娘。”
柳荫冷笑,她这哪里是要回去,分明是讨名分来了。
“你这是在责怪雍亲王府没有给你名分”柳荫直截了当拆穿她的目的,声音淡漠至极。
“奴婢不敢”
杨景芝又是忙不迭磕头告罪,白皙如玉的额头已经红的都快滴出血来了。
柳荫自是不能送她回去的,也懒怠同她周旋,便说道“罢了,你先回去吧,这事儿等王爷回来再说。”
谁料那杨景芝竟又说道,“如今雍亲王府是王妃当家,况这后宅本就是王妃娘娘您做主的”
杨景芝话未说道,被柳荫冷声打断“既然你知道这个王府是我做主,为何还敢驳我的话”
杨景芝一时不明所以,一脸茫然,柳荫沉声说道“我说等王爷回来再说,就等王爷回来再说。”
柳荫威仪颇甚,杨景芝怔住,再不敢言语。
紫鹊站在柳荫身后,冷声说道“还不退下”
杨景芝这才起身,行礼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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