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 82 章

    常靖拿着雍亲王府的令牌,强行叩开了皇宫大门, 只为了遣送一个宫女回宫这在大宣开朝以来, 还是第一次,而且还是为了这样一件在外人看来荒唐且又无足轻重的事儿

    第二日早朝, 就有言官拿着这事大肆作伐, 严厉斥责雍亲王,说他悖逆张狂,荒唐无稽说他无视宫廷祖制, 藐视朝廷法度由此又延伸到其他领域,对其进行强烈抨击

    然这些对于穆子契来说, 早已司空见惯, 他皮糙肉厚, 脸皮更厚,那些个谩骂对于他来说, 至多就是在他耳朵旁边绕一圈,进都进不去。

    皇帝也没说什么,那些言官们实在骂急了, 他就淡淡地说上一句,“雍亲王有太后特许,随时可以进宫, 朕也不好忤逆母后的意思。”

    大宣以孝治国, 皇帝抬出太后来, 旁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皇帝摆明了是在护犊子

    而在雍亲王府, 穆子契刚出门去上早朝没多久, 圣慈宫的高嬷嬷就到了,带了太后口谕,说要接柳荫进宫。

    听说是高嬷嬷来了,柳荫亲自到府门口迎接。

    高嬷嬷走在朱雀大街,远远地就看见柳荫站在王府门口,忙三步并作两步,加快脚步走过去,到府门前站定,恭恭敬敬行了礼,然后说道“王妃娘娘怎的亲自出来了,这不是折煞老奴吗”

    柳荫笑道“高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理当敬重。”

    柳荫的话让高嬷嬷心里受用,看着柳荫的眼神满是慈爱和赞许。

    柳荫犹疑着,含笑问道“我前儿个才刚进过宫,怎么今日皇祖母又召见我了”

    高嬷嬷自然知道柳荫在担心什么,说道“王妃娘娘放心,太后她老人家只是想你了,有她在,哪怕王妃娘娘日日进宫,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多谢高嬷嬷提点。”

    柳荫笑着点头,随高嬷嬷进宫。

    春末夏初,晨起尚有几分凉意,太后畏寒,在东暖阁里头歇着。柳荫她们到的时候,她老人家正斜靠在交椅背上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缓缓睁开眼睛,在看见柳荫的那一刻露出慈爱温和的笑意。

    “见过皇祖母。”

    柳荫走到太后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太后说“你这孩子,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里没有外人,不用多礼。”

    太后每回都这么说,可柳荫依然每次都恭恭敬敬行礼,规规矩矩行事。

    太后指了指她右下首边的一张交椅,叫她坐。

    柳荫走过去坐了。

    太后看着柳荫,略带了些无奈,悠悠说道“子契这孩子,总是这般任意胡闹,倒是让你为难了”

    太后的话让柳荫楞了一下。

    看着柳荫讶然的样子,太后问道“你怎么了”

    柳荫回过神来,笑了一下,“没什么,我以为”

    “你以为,哀家召你进宫,是为了训斥你,是吗”太后说道。

    柳荫没有否认。在这个封建社会里,女人总是出于弱势地位,尤其是涉及后宅之事,一旦出了问题,旁人都总会说是女人不够贤惠,不够大度,而且说这些的,往往也是女人。

    为什么说禁锢女人的总是女人自己,原因就在于此。

    不过太后今日的表现却是让她有些意外。

    太后圆月一般的脸盘上漾起微微笑意,眉宇间是云淡风轻的淡然和释怀,说“若是以前,我或许的确那样做,但现在人年纪上去了,有些想法自然也就慢慢改变了。”

    “这个世界总是要求女人贤良淑德,贤惠大度可试问世间女人,有谁是真正喜欢跟别人分享丈夫的又有谁不希望能有个一心一意关心自己爱护自己的丈夫”

    “那些个贤良淑德,不过都是做给旁人看的,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份孤独跟凄苦,只有自个儿知道”

    太后娓娓地慨叹着,柳荫认真听着,然后看见她圆月般的脸庞上露出一丝落寞的神情,有些事情,已过去多年,说已释怀,可终究是有些意难平的吧。

    太后似乎发现自己说远了,顿了片刻,转而说道“子契这孩子,虽然混闹,可对你却是真心,他大婚之前就跟我说过,既娶了你,一辈子就只对你一人好,如今看来,并不是说说而已。”

    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却又不敢言说的梦想

    而又有多少女人,在这种骐骥而又得不到爱情的婚姻生活中,变得憎恨可怖,面目全非

    当年奚淑妃独宠后宫,她表面上贤惠大度,打理后宫井井有条,可实际上,她的内心何尝不嫉妒何尝不苦闷她嫉妒过,伤心过,也恨过,刻骨铭心的那种

    前朝有位高太后,高帝在位期间,后宫有位梁美人,得帝宠,生有一子墨玉,高帝非但因此冷落高太后,还在盛宠之下,欲改立太子,幸而高太后手腕过人,保住了儿子的太子之位,然后在高帝驾崩之后,诛杀皇子墨玉,并将这位梁美人断去手足,去眼,煇耳,饮瘖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看似惨无人道之举,不能苟同,但内心深处,她却能够理解这位高太后的做法,当一个女人的委屈和嫉妒被彻底激发的时候,往往能够做出常人意想不到的疯狂举动。就像当年先帝夜夜留宿棠华宫,而她却不得不面对一个个寂寞空闺的深夜,非但如此,还要忍受奚淑妃的各种嘲讽和欺辱,当时她也曾赌咒发誓,内心深处恶念横生,恨不得将奚淑妃断去手足,去眼,煇耳,饮瘖药,使居厕中

    好在最后还是良知战胜了恶念,随着先帝驾崩,太子登基,一切尘埃落定,奚淑妃自己个儿用一条白绫结束了生命,了结了她们之间长达几十年的争斗。至于奚淑妃的儿子,她也不过是将其贬到了南方偏远之地做藩王,可惜他在半道上遇山石崩塌而被活埋。朝中大臣,民间百姓,都议论说这事儿是她跟皇帝合谋做的,但其实这事真跟他们没关系,南方多雨,山石崩塌是再正常不过的自然灾害

    太后思绪飘地有些远了,沉默了好半晌。

    柳荫看着她,试探着叫了一声“皇祖母”

    太后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柳荫,思绪渐渐回笼,复又说道“你也不用在意,旁人怎么说,就让他们说去,横竖这日子,是小两口关起门来自己过的。”

    太后的话,柳荫一一答应了。正说话间,圣慈宫的掌事宫女楚令进来禀报说,“太后娘娘,棠华宫长孙贵妃派人过来说,想请雍亲王妃去棠华宫坐坐。”

    太后哼了一下,道“我就知道,她会来凑这个热闹。”

    柳荫垂眸浅笑,并不意外。

    但长孙贵妃敢明晃晃地派人到圣慈宫里来请人,分明是笃定在这件事情上她占据了有理的一方,这事不管怎么说,明面上都是雍亲王府不对,就连太后也否定不了。

    太后对柳荫说“别怕,我让高嬷嬷陪你过去,她不敢拿你怎么样。”

    柳荫却道“孙媳多谢皇祖母厚爱,不过这些事情还是让我自己去面对吧。”

    日后她总不能时时刻刻都生活在太后的关照之下,以她家王爷跟二皇子的对立程度,她跟长孙贵妃迟早是有一天要面对面硬扛上的。

    太后想了想,觉得柳荫说的也有道理,便说道“也罢,那你就过去吧。”完了又说“你是我穆家正正经经,三媒六聘娶回来的媳妇儿,不用怵她,她若是敢怎么样,你就差人来告诉我,这个后宫,只要有哀家在一天,就轮不到她放肆。”

    柳荫心下有些感动,明白今日太后之所以召她进宫,想来就是为了怕她多想,安抚于她。同时也是让长孙贵妃明白她对此事的态度。

    其实这场仗,长孙贵妃一开始就已经输了。

    穆子契因为毁了脸而失去继承皇位的权力,看似劣势,但实际上恰恰因为如此,他才处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里,不用怕皇帝忌惮,很多事情他便可以不必忌讳,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皇帝和太后又都因为心中有愧而百般维护于他。而长孙贵妃,不论做什么,都要思前想后,既要顾虑皇帝和太后的态度,又要想想会不会影响前朝二皇子的地位

    一个瞻前顾后,一个大开大合

    这就像一个文质彬彬地书生遇上流氓,一言不合,一闷棍子下来,打得你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更别提什么讲道理了。

    当然,柳荫并不觉得她家王爷是个流氓,这只不过是个比方而已。

    柳荫走了之后,高嬷嬷不放心地道“太后,真让王妃娘娘一个人过去”

    太后叹了口气,“她说的没错,这皇宫里头波云诡谲,哀家总不能护着她一辈子,总是要她自己去面对的。哀家若是现在太护着她,日后反倒是害了她。”

    高嬷嬷听了,沉默片刻,说道“还是太后娘娘英明。”

    “这事儿说到底,无非就是长孙贵妃瞧着荫儿时时进宫,待人和善,处事妥善,得宫中诸人赞誉,觉着不安心了,就给她闹点幺蛾子出来,让她不得安生而已。”

    否则那个杨景芝早不早,晚不晚,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去讨名分婚前给皇子送教导房事的宫女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可这规矩可没说非要给那宫女名分的。

    太后圆月一般的脸上略显疲惫,然一双微微下垂的吊销眼里却露出精明而又锐利的光芒。

    太后说完,想了想,忽然又对高嬷嬷说“你去找个机灵些的宫女,去棠华宫看着点,别真让她受了委屈,要不然子契那孩子指不定怎么闹呢。”

    高嬷嬷本就心里记挂着柳荫,此刻听太后这么说,当即就下去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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