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排白牡丹和柳神珠离京的前夕, 柳荫接到了柳申烽的书信,信中言道, 明日子时他会带柳神珠出城, 到城外五里亭跟白牡丹一行汇合, 然后送二人前往渡头, 乘船南下,离开京城, 至于要去哪儿,柳申烽让他们自己决定,并且嘱咐二人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他跟柳荫。
从此以后,天遥海阔,音信断绝世间再无柳神珠和白牡丹。
至于云纤丽,柳荫直接安排她在渡口等候。
明日子时,柳荫是不去送行的,她雍亲王妃的身份太过显眼, 而这事儿本就隐秘,出现的人越少越好。
临行那一日, 她去了云纤丽的住处, 她已然恢复了精神头,几日饮食调理下来,面色红润了许多。她要跟白牡丹离开京城的事情, 是瞒着所有人的, 包括那个一直在她身边伺候名唤小丽的小丫头, 也是这所院子里唯一的一个下人,小丽原是流浪街头的一名小乞儿,云纤丽瞧她可怜,便带回来了。说是下人,其实她待她就跟妹妹一样。所以这回她要走,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丽,柳荫承诺,她走之后,她会带小丽回雍亲王府,云纤丽这才彻底放心,安心准备行李。
柳荫在云纤丽的小院子里待了整整一天,十分珍惜这最后相聚的时光。离别在即,后会无期,心中不可谓不伤感,但二人都很有默契地不提离京之事,只是叙些闲话家常,探讨舞技,还在庭院中央的蔷薇架下共舞了一曲,小丽丫头匍匐在廊檐下的美人靠上,看着二人于蔷薇花架在翩翩起舞,美轮美奂,笑呵呵地看,缠着云纤丽说她也要学跳舞。
云纤丽伸手摸了摸她粉嫩的脸颊,轻声说“小丽,我不能教你跳舞了,你想学的话,以后就跟着王妃娘娘学吧,她会教你。”
小丽年纪尚小,听不出云纤丽话语里的伤感,只是一味懵懂地转头看着柳荫,用软软糯糯地声音问“王妃娘娘,我可以跟你学吗”
柳荫心中略微有些酸楚,但面上浅浅笑着点了点头,说“可以”。
“哦,太好了,我可以学跳舞了”
小丽高兴极了,蹦蹦跳跳地转身离去。
看着小丽欢快的样子,云纤丽秀丽的眉眼中露出一丝不舍,然后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看着满园的蔷薇,又似有怜惜之意,缓步走到边上,从墙角的水缸里舀了水,浇到蔷薇花上,看着它们说道“这株蔷薇当年种下去的时候,又细又弱,我还以为养不活的,不曾想,如今却是如此烂漫旺盛”
柳荫上前一步,站到云纤丽边上,同样看着院中迎风招展的粉色蔷薇,说“舍得舍得,有舍才会得,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便无需太过留恋。”
云纤丽苦笑了一下,道理自然是懂的,可是这个院子,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是她亲手一点点布置起来了,这里面藏着她所有的喜怒哀乐,所有的爱恋,所有对未来的向往十年心血,一朝离去,又岂能不感伤
然而柳荫的话不无道理,有舍才有得,跟白牡丹相比起来,这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云纤丽转头看了一眼柳荫,金色的阳光下,她姣好的瓜子脸晕出一圈柔和的光晕,美丽地不像话,从前她知道柳荫长得漂亮,可此时方知竟是美到如此地步,那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平静柔和的美,似乎只消看她一眼,便能获得心灵的宁静,犹如佛陀一般,安定世人浮躁的心灵。她似乎有些明白,为何雍亲王穆子契会如此迷恋于她了,想来不仅仅只是因为一副好看的皮囊。
柳荫察觉到云纤丽的目光,也转过头看她,四目相对的瞬间,相视一笑,瞬间所有的伤感和酸楚烟消云散,唯有此刻欢聚的时光,宁静而又美好。
二人一同给蔷薇花洒水,相互玩闹了一阵。随着太阳逐渐西沉,真正的离别时刻终于来临。
白牡丹人已在城外,柳神珠在今夜子时柳申烽会带着她用事先准备好的通行证出城,而云纤丽要一人前往城西最为偏僻的阳峡渡口等待白牡丹和柳神珠,所以,她必须赶在天黑城门关闭之前出城。
云纤丽借口要买一品阁的糕点支开了小丽,换上寻常妇人所穿的粗布麻衣,带了点简单的行李,准备出门。临行之前,她跟柳荫说“丽人行的舞蹈我已经教会了芝兰,皇上寿宴可以由她献舞,希望不会因此给你们带来麻烦。”
柳荫道“放心吧,这些都是小事,我们会处理好的。”
云纤丽点点头又从怀中掏出一根粉色丝线编织而成的链子,说“金银珠宝什么的你都不缺,我也没什么稀罕的东西可以送你,这是我特意给你编的手链,送给你做个纪念。里头有我从宝华寺求来的姻缘符,可保你和夫君天长地久,白头到老”
云纤丽说到最后,眸中已然氤氲了水雾。
柳荫接过手链,道了声“谢”,催她赶快走,要不然城门该关了。其实她是怕她继续说下去当真会哭,那样柳荫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毕竟,连她自己都是满心的不舍。
白牡丹还在等着她。
云纤丽依依不舍地看着柳荫,一步步后退着走出院子,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淡金色的夕阳下。
云纤丽离去之后,柳荫独自坐在院中等小丽,原本生机盎然花开动人的小院子,似乎随着主人的离去也瞬间没了生气,有的只是萎靡和苍凉,柳荫生平第一次,生出了一种叫做孤独的感觉,突然好想好想穆子契,仿佛此刻只要他在她身边,便能够击退这种漫无边际似潮水般汹涌的可怕的感觉。
尘世俗缘,她果然还是抛却不了,哪怕是在外人眼中的平淡从容,也不过是比旁人多了那么点子前世的记忆,看淡了一些而已,终究还是放不下。难道这就是当初空见大师说她虽有佛缘,却又入不了佛门的缘由莫非他一早就看出了她心中所藏的执念
小丽买了糕点回到院子却不见了云纤丽,柳荫哄她说云纤丽临时有事外出,要好一阵才能回来,让她先跟自己回雍亲王府。小丽不疑有他,开开心心地答应了。
回到雍亲王府,穆子契没有回来。近日他从皇帝那儿新得了个要差,有些忙,柳荫也就没说什么,只是让紫鹊带了小丽去安排,她甫进王府,看什么都觉着新鲜,性子又有些跳脱,柳荫虽不想拘着她,可王府到底不是一般地方,该有的规矩还是得让紫鹊先调,教着些的。
到了晚膳十分,穆子契依旧没有回来,柳荫派了人过去问,那边说公务繁忙,怕是没时间回来吃晚饭了,让柳荫先吃不用等他。
柳荫无奈,只得一个人用了晚膳,只觉得饭菜没滋没味,食不下咽,不过略动了几筷,便放下了。好不容易等到穆子契回来了,他却又一头扎进了书房。柳荫送了汤进去,穆子契含糊应了一声,也没喝,只一味低头埋首看着各类文书
柳荫不想扰他,可又想在他身边待着,一会儿给他磨墨,一会儿拨弄他案头的烛火如此来回折腾了几番,穆子契终于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从大一堆的文书中抬起头,微微上翘的桃花眼含着笑意打量柳荫,招招手,让柳荫过去。正拨弄烛火的柳荫绕过书桌走到他身边,蓦然里被他一下拦腰抱住,拉到了怀中。
她顺势坐到他的大腿上,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穆子契低头看着她,嘴角擒着笑,眼中的温柔直撞进柳荫的心湖深处。
“王妃今日这是怎么了怎地这般黏着孤王”
他凑到她耳边小声说着,温热地气息扑到她白皙柔嫩的脸颊上,酥酥麻麻地。
柳荫往他怀里躲了躲,原本孤寂惶惑的心湖瞬间被甜蜜幸福所取代,心一下子就安定了。
“我就是想待在王爷身边。”
柳荫靠着他的胸膛,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而这话到了穆子契的耳中,不啻于世界上最好听的甜言蜜语。他低头吻了一下柳荫的额头,愧疚地说“是孤王不好,最近忙于公务,忽略你了。”
柳荫靠着穆子契温暖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让她觉着有种踏实的幸福感。她在他的怀中仰起头看他,看到他露出的左半边脸下巴处一圈青色,有些许胡茬,看着有几分疲惫,顿时有些心疼,伸出手去摸了摸,硬硬的有些扎手。穆子契侧过脸颊去就她的手,凉凉的,柔滑似玉,很舒服。
“王爷最近在忙什么看着都憔悴了。”
柳荫心疼地说道。
穆子契叹了口气,说“朝廷前些年下令筹建济安桥,这济安桥横跨清澜江,直通济州和安州”
柳荫说“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呀。”为何穆子契却是一副天愁人怨的样子
穆子契叹道“朝廷的初衷自然是好的,为了这座济安桥,这些年陆续续拨了几百万两银子下去,去年这桥终于造起来了,可不过短短一年功夫,就在前不久,突然就垮了,连带着当时在桥上的几十个百姓一起沉入了江底,父皇震怒,下令严查,最后却查到有工部的官员收受贿赂,另有一些王公贵族也参与其中,此案牵扯众多,父皇命我严加审查”
“是旁人都不敢查了,父皇才交给你的吧”柳荫说道。毕竟如此重大又牵扯众多官员和王公贵族的案子,无异于烫手的山芋,谁人敢接也就是穆子契这个“魔王”能镇住一些人。
穆子契轻笑了一下,又亲了亲她的脸颊,赞道“王妃聪明。”而后却又叹了口气,说“可恨那些个朝廷官员,平日里人模人样一个比一个端地清高,可暗地里却尸位素餐,不顾百姓死活,当真是可恨,该杀”
柳荫感受到穆子契愤怒的情绪,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抱住他,身子紧紧得贴着他,果然穆子契的情绪马上就被安抚了,复又低头浅浅地去吻她的眉眼和脸颊。
这一夜,柳荫陪着穆子契看文书案卷到很晚才睡。然而躺在床上,柳荫却怎么也睡不着,穆子契略微粗重的呼吸声在她耳边响着,她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透过窗棂洒进来的银白色的月光发呆,浅绿色的帘幔在夜风中轻轻飘动
不知道云纤丽和白牡丹他们是否已经安然登船离开
柳荫心中挂念,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隐隐有种很不安的感觉,似乎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窗外夏虫鸣啧,夜,安静地让人心慌。
屋外头忽然响起紫鹊低低地叫声“王妃”
柳荫猛然坐起身,看着屋外怔楞片刻,慌忙下床,连鞋都不曾穿就跑了出去。
穆子契从梦中惊醒,被柳荫惊慌的样子吓了一跳,也忙起身追了出去。
柳荫打开门,屋外月色如洗,满地孤凄,她不安地看着紫鹊,只听紫鹊带着哽咽轻声说道“王妃,方才三府那边派人过来传话,说是老太君她怕是不行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