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 95 章

    身为柳神珠事件的知情者, 柳荫自然知道, 周品兰在公堂上所说的话都是假的。依当初柳神珠所言, 周品兰私下里压根连白牡丹的面都没见上一次,白牡丹更是不知道周品兰其人, 又谈何私奔

    她的所作所为,无非是为救白牡丹脱罪, 却也不肯出卖柳神珠,而是选择了自己出面做证, 最后更是一头碰死在了京兆尹府衙大堂,当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奇女子。

    然而她这份重情重义的背后,代价却积极惨烈, 那便是她唯一的亲人, 老祖父周太师老泪纵横,白发人送黑发人

    柳荫听闻噩耗之后,唏嘘慨叹了一回, 却也不去评价议论, 其中代价,值与不值, 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 人都死了, 旁人又何须说三道四, 争长论短

    倒是柳培培, 许是因为自己与那陆公子情路坎坷, 眼看着好不容易就要修成正果了, 却不想宁老太君在这个时候过世,如此一来,又要等上三年她心中感伤,在情爱之事上特别容易受感触,竟是为着周品兰哭了好几回,说她是这世间最痴情之人,与白牡丹的之间的爱情,当真感天动地。

    柳荫有些哭笑不得。

    她不知其中内情,以为白牡丹与周品兰之间,当真如外头传言那般,海誓山盟,花前月下,然后五里亭相约私奔而白牡丹在公堂之上宁可受刑也要否认跟周品兰相识,也被人当成是为了维护于她成为俩人情深义重的佐证。

    有关白牡丹和周品兰的种种猜测,说辞一套一套的,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更有那好事者将二人的故事写成了话本子,到处流传

    柳玉容陪着柳培培,嘴巴里吃这厨房新做的芸豆糕,听见柳培培叹息着白牡丹和周品兰,吧唧着嘴巴含糊问道“可是二姐,我瞧着那周太师才可怜呢,都那么大年纪了,还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说,如果要你在大伯父大伯母和陆公子之间选择,你会怎么选呀”

    柳培培沉默了。

    柳荫如今帮着于氏和薛元琴料理些事务,也无暇多陪她们,略坐一会儿便出来了。抽空又回了趟雍亲王府,看了下云纤丽,她身体没有大碍,在得知白牡丹近况之后,情绪也还算稳定,穆子契承诺会保白牡丹性命无虞,她便也安心了。只是提到柳神珠失约之事,言语间颇有不忿,认为是她负了白牡丹。

    在这件事情上,柳荫不好多说什么,唯有沉默。

    云纤丽看出柳荫的为难之处,当下也不再多说,只是如此一来,俩人之间似乎隔了那么一层,一时有些无语。

    看完云纤丽,又回到柳府。柳家原就煊赫,加上宫里又给了宁老太君谥号这样的无上荣光,一时之间,京中所有权贵望风而动,全都上门吊唁,各路亲王、郡王,亲王妃、郡王妃,各家公侯伯子爵极其夫人几乎都来了。柳家四府全部府门大开,五府街外头长长一片白茫茫,人来人往,车马不绝。

    再说那周家,五府街之所以叫五府街,是因为这条街上坐落着五座豪华府邸。柳家起先占了中间三座,东西两侧还有两座,东边那座起先空着,后来皇帝赐给了柳家四房时任尚书左仆射的柳景淼,而西边那座,便是周太师家的府邸

    如今周太师唯一的孙女周品兰去世,那府上便也挂了白幔办理丧事,但因她死不是很体面,族中亲眷顾着自家女儿声名,竟都不愿上门,而周太师也因此事一病不起,无力操持,唯有家中几个看着周品兰长大的老仆,不忍其走得冷寂孤清,勉力为其操办丧事。

    同样是白事,柳家这边官员往来,权贵云集,络绎不绝,而周家那边却冷冷清清,凄凄惨惨,两下里一对比,不得不令人唏嘘感叹,世事无常,人心冷暖。

    柳神珠自宁老太君去世之后,悲痛欲绝,一直跪在宁老太君棺椁旁边尽孝,在听闻周品兰去世的噩耗之后,更是心神恍惚,茶饭不思,也不同旁人言语,整个人像是失了魂儿一般。任凭宁氏百般劝解都无用。宁氏无奈,每日只一味哭泣,也别无他法。最后还是柳申烽冲到灵堂内,二话不说一把将柳神珠拽出灵堂,逼着她吃东西,柳神珠失魂落魄,不予理会,柳申烽气得大骂,下人还是第一次看见向来温和有礼的柳家大少爷发如此大的脾气,全都吓地躲在门口不敢进去。

    终于,柳神珠在柳申烽的喝骂声中,渐渐回神,清醒过来,看着大哥暴怒痛心的模样,忽然“哇”地一声痛哭起来,柳申烽不再喝骂,在一旁默默看着她哭,他知道,只要她哭出来,就好了。

    柳神珠痛哭了一场之后,进了些薄粥,然后央求着柳申烽带她去了周家祭奠周品兰,宁氏拦着不让,说周品兰死地如此耻辱,她去了,会累及自身清明,不但宁氏,就连于氏和赵氏也不答应,薛元琴没有表态,可看得出来,也是不赞同的。柳神珠无奈,只得暂且作罢,但到底,还是在夜半时分,在柳申烽的帮助下,偷偷去了周府祭拜,回来的时候,额头都磕肿了。

    不说柳神珠,且说那些各家来柳府吊唁官宦权贵女眷,入了内宅,不管由谁招待陪坐,定都要去拜会一下柳荫。柳荫虽是第一次遇着这样大的场面,却也不羞手怯脚的,款款大度,同各家王妃、夫人周旋,举止雍容有度,言谈温和有礼,与人说笑时性子又不失几分爽利,整肃周全,几天下来,没有哪家妇女说柳荫不好的,都说她性情和顺,模样俊俏,且又能干,是柳家孙女辈中最出挑的,她们从前竟都看走了眼,不曾料到一个小小的庶女,竟是尊大佛。

    还有就是柳神珠也颇为众人称道,只因她日夜跪守在宁老太君灵堂,片刻不离,哀毁骨立,十分神伤,旁人看了都觉着悲痛,大宣以孝治国,她如此举动,自然被人赞颂,连宫里太后娘娘听闻都赞了两句。只是没有人能够真正了解柳神珠内心里真正的悲痛,夜深人静之时,灵堂里只剩了她和柳申烽,在纸钱燃烧的火光中,她悄悄地问柳申烽“大哥,祖母她是不是被我给气死的”

    宁老太君临死前抓着她的手喊的那两声,分明带着愤怒,还有失望。

    柳申烽正往火盆里扔纸钱,闻言手一顿,随后又将纸钱扔进火盆,没有说话。火盆的里火苗一下子窜高,扬起几许灰屑,熏红了他的眼眶。

    第七日,停灵完毕,宁老太君灵柩出殡,天明时分,吉时已到,一百名高僧大德于前方开路。念诵经文,后头跟着经幡等各色器皿队伍,前后簇拥着宁老太君的灵柩徐徐出城,柳家族中上下,加上各官客送殡的马车,总共加起来不下百余乘,白茫茫排了一路,足足有四五里远。加上道路两旁柳家四位主君的同僚下属沿路路祭,各家又要出面答谢周旋,慢腾腾,竟是走了大半天才堪堪出了城门。

    柳家的兴盛在宁老太君的丧事上被推向了极致,然后盛极转衰

    只是现下,似乎并没有人意识到这个问题,只一味沉浸在这种烈火烹油般的兴盛之中,只是不知油尽必将灯枯,自古兴衰交替,乃千古不变之定律。

    柳荫早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柳景沐等人一开始也有所担忧,但在看到皇帝对柳家连番恩典之后,也渐渐放松了警惕,办理丧事,一味的奢靡铺张,任意恣肆。柳荫劝过两回,但她虽是王妃,可在柳家,终究是个已外嫁的姑娘,柳景沐和柳景泉并不肯听她的,柳荫也是无可奈何。

    至于另外三房四房,柳景泓无可无不可,宁老太君是他生母,丧礼隆重些他自然乐意,至于四房柳景淼,乃是庶出,哪怕官拜二品,也无缘置喙。此乃家族礼制,就是皇帝也奈何不得。

    出了城,又行了半日,殡葬队伍终于到了郊外莲花寺,宁老天君的灵柩将停放在此处,待三年孝满之后,再送回老家扬州入柳家祖坟按照。

    所有事宜,诸多繁杂,自然又是一阵忙碌,直到傍晚时分,人才散完。族中至亲要住在莲花寺,等做完三日道场之后再回去。莲花寺简朴,柳荫怕穆子契住不惯,想让他先回雍亲王府,可穆子契坚持要留下来陪她,她便也只好由着他了。再者,这几日实在繁忙,身心俱疲,有个人在身边可以依靠,她心里头也踏实些。

    三日之后回城,柳荫便听到了白牡丹终于沉冤昭雪,得以出狱的消息。关于连姓女子的死,终于真相大白,玷污她的,果真另有其人,而且此人竟是尚书右仆射费冠成的嫡幼子费冰,此人仗着家族势力,在京城一贯耀武扬威,那林望喆断案如神,早已从种种迹象之中查到了他的头上,只是因为案发之后下过雨,牡丹阁花园现场被毁,没有真凭实据不敢轻举妄动,后林望喆行了一计,暗地里找了几个机巧灵动的邀他喝酒,席间各自吹牛,神乎其神,那费冰贯好面子,不肯落人后,又喝了酒,神智已失,便将当日在牡丹阁暗处尾随连姓女子假冒白牡丹对其行玷污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被一直藏于屏风后头的林望喆和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听了个真切当场被抓

    那费冰平日里耀武扬威极其张狂,然到了京兆府衙大堂,两旁衙役杀威棒敲在地上咚咚作响,大喊“威武”之时,却吓得趴在地上裤子都尿湿,林望喆惊堂木一拍,还什么都没问呢,就连连说“大人,我招我招”

    自此,白牡丹沉冤得雪,至于他假死之事,在雍亲王府暗中授意下,那两名江湖游侠一口咬定,他们半夜路过乱葬岗,听见一个新堆的坟包里头有异响,便挖开来看了一下,结果救出了一丝尚存,还未死透的白牡丹

    如此一来,也算不得是白牡丹越狱,反而是京兆府尹因刑讯逼供,将人打“死”之后不经仵作验尸,反而草草掩埋,企图蒙混过关,草菅人命而被追责。

    至于他于人私奔一事,此乃风月情案,不归有司管理,但凡惩罚,也有家族执行,但白牡丹幼时失怙,族人凋零,哪儿来的家族

    白牡丹无罪释放。他的粉丝听闻这个消息后喜极而泣,奔走相告。

    而白牡丹出狱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周太师府上,请求祭拜周品兰。被周太师拒之门外,他在周府门口行了叩拜大礼之后离开,不知去向。三日后,他再次登门,这一回,竟然是带着聘礼而来。他跪在周太师面前说“周姑娘因我而死,白某不愿见她孤魂飘零,无所皈依,愿娶她为妻,葬入白家祖坟。”

    原来这周品兰未婚而亡,不能入周家祖坟安葬,又因她死因不甚体面,京中贵族均不愿亲人坟茔与其相邻,以免饶了亡灵安宁,是以周家纵然显贵,却在京中找不到一块好的墓地安葬周品兰,周太师又不愿草草安葬,委屈了孙女,是以她的灵柩在家停了十余日还没法发丧。

    周太师哪里肯依,捶胸顿足,拗哭哀叹“我周家门楣显耀,家风清正,兰儿纵然是死了,也轮不着你这戏子来娶”当下命人打了出去。

    白牡丹并未因此而气馁,带着聘礼,在周府门口跪了整整三天三夜,终于,周太师还是舍不得唯一的孙女孤魂飘零,在家中老仆的苦劝之下,松口答应了。

    事已至此,难得白牡丹情深义重,对周品兰而言,也算是最好的结局了。至少,死后有人供奉,不用做个孤魂野鬼。

    白牡丹和周品兰举行冥婚,周太师操劳半生,位极人臣,却子嗣单薄,儿子儿媳早逝,对这唯一一个孙女视若珍宝,从她幼时起便开始为其筹备嫁妆,想着将来有朝一日能够送她风光出嫁因着这一执念,周太师将这场冥婚举办的极其隆重,当真如周品兰在世出嫁 一般。

    周家撤去白幔,挂上红布,举办婚礼。周氏族人闻讯,也不过是来走个过场,放下礼物即匆匆走人,周太师昔日同僚来者也只寥寥数人,场面颇为冷清。后不知为何,南麓书院尤成、赵毅、裴原等寒门学子,不知道从何处听闻了白牡丹之事,感怀于他二人的情之忠贞,竟相约前来周太师府捧场喝喜酒,还纷纷写诗赞颂俩人崇高伟大冲破世俗的爱情,此例一开,诸多倾慕于白牡丹的戏迷也纷纷到周府捧场,自此,周府门前一改往日冷清,门庭若市,宾客如云,好不热闹。

    柳神珠在莲花寺伴灵七日,回府那一日,恰好遇上白牡丹到周家迎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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