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话, 夫妻俩个歇下, 屋内灭了蜡烛,唯有一地月华, 银白如洗, 透过白色的帘幔投射到榉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上,朦朦胧胧,尤为情韵。
丝绸被下,穆子契双手极不安分, 嗅着她身上淡雅的清香, 唇舌在柳荫耳边脖颈处流连。
缠绵流转间, 柳荫蓦然想起今日宁姨娘所求之事,脑海里浮现柳非然玲珑玉雪一脸纯真的模样,到底心有不忍, 犹豫再三, 终还是跟穆子契提了此事。
如果要救柳非然,光靠平日照顾些是不够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她接到雍亲王府里来,而这样的话,必须要经过穆子契的同意, 而且三府那边, 柳景泓那里,只怕也是需要做些工作的, 而这个工作由穆子契出面是最好的。
穆子契吻着柳荫的下巴, 重重地喘了口粗气, 似乎对这种时候柳荫还想些有的没的感到不满,但到底还是说道,“好,回头我找个时间跟岳父大人说就是了。”
穆子契本就宠着柳荫,更何况是在这种时候,自是无有不应的。
柳荫还想说什么,却被穆子契用嘴给堵住了,所有的话语全都化在了唇齿缠绕之间
天际浮云流动,遮住微微下垂的月牙,仿佛遮住了美人娇羞的面颊,令天地陷入一片幽暗之中。
再说宁氏那边,宁氏和柳家一众人等在莲华寺做完水陆道场,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来,到家已是掌灯时分。累了一天,浑身酸痛,刚坐下歇了一会儿,喝了口茶,吩咐林芝去厨房叫上晚膳,谁料林芝刚走到门口,脚还没迈出门槛呢,迎面就见大房的柳景沐夫妇和二房的柳景泉夫妇往这边走来,一并前来的还有三府的主君柳景泓,五人均是面色凝重,极为不善的样子。
林芝忙退到一边,躬身行礼迎接。
他们五人走进屋内,柳景泉落在最后关上了门。于氏瞥了一眼杵在一旁的林芝,却也没叫她出去。
宁氏见他们这些人来势汹汹,愣怔了一瞬,但看见柳景泓也在一旁,略微放下心来,站起身同几人周旋,“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你们这是做什么忙碌了一整天,怎的不回去歇歇”
于氏不理会宁氏的话语,冷笑了一声,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竟然都不告诉我们,三弟妹好个成算。”
宁氏眉宇微沉,亦寒了声“大嫂这话是什么意思”
宁氏不再说话,转而看了一眼柳景泓。柳景泓叹了口气,转头吩咐林芝“去把大姑娘和宁姨娘叫过来。”
林芝楞了一下,没有及时领命,犹豫着看向宁氏。柳景泓不禁沉声喝了一句“还不快去。”
林芝无奈,只得答应着匆忙去了。
宁氏见去叫柳神珠和宁姨娘,暗道不好,又想起今日柳荫见过宁姨娘,也不知她暗地里使了什么坏,一时间心跳如鼓,十分紧张。
不一会儿,柳神珠和宁姨娘都过来了。
宁姨娘简单收拾了一下,装束简洁,发髻整齐,只是看上去依旧面色惨白,眼窝深陷,十分憔悴的样子。而柳神珠,一身素服,淡雅朴素,一张俏脸苍白无一丝血色,较之以前的明媚张扬,沉静了不少,更多了一份成熟稳重的气度。
一见着宁姨娘,大房安国公柳景沐率先一步上前质问“说,老太君到底是怎么死的”
宁姨娘噗通一声跪下,对着众人磕了一个响头,宁氏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深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好在那宁姨娘说道“老太君她是被我给气死的,你们要罚就罚我吧,只是不要迁怒五姑娘。”
而柳神珠站在一旁,清丽如雪的面庞上,神色木然清冷,仿佛一切与她无关,亦丝毫没有惧怕。
宁氏知道宁姨娘是惧怕女儿在她手里,不敢说实话,想着上前斥责两句装装样子,将事情蒙混过去,然而没等她开口,赵氏先炸毛了,她冲上去,对着宁姨娘就骂道“你个猪油蒙了心的,你们三府的主君主母都是死的吗这么大的事儿,你不找他们,非要把事情往老太君跟前捅你按的什么心啊还有你”赵氏走到柳神珠跟前,指着她骂道“神珠啊,我们两家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你要往死里整我们你自己豁出去不要脸面了,还要让柳家姊妹全都跟着受累”
宁氏听着赵氏的话风,以为事情败露,瞬间气血上涌,差点昏厥过去,身子摇晃着往后颤了两步,幸好林芝在边上扶住了她。
然而谁知那赵氏却拍着手继续说道“我们玉容跟培培才是你亲姊妹呢,可你倒好,一心向着外人,那周品兰要与人私奔关你什么事就算你们俩个姊妹情深,横竖你当做不知道也就罢了,可你倒好,不但帮着人家,还要去送,差一点把自己也给陷进去,幸好祖宗保佑,让你半路回来了,要不然你一起出现在五里亭被人抓个正着,就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那整个柳家可都没脸见人了我们家玉容以后还怎么嫁人啊”
赵氏性情暴躁,平日尚且还能克制住,勉强端着些,可只要一碰到儿女的问题,她就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更何况还是这样天大的事情。
柳神珠被她这么吼了一通,却也不见生气,只是淡淡地瞧着她,面上微露惊讶。
那宁氏先是只当事情败露,一口气缓不过来,差点昏死过去,此刻听见赵氏这话,愣怔了半天,才渐渐回过神来,捋清楚她话中的意思,原来他们以为柳神珠是帮着周品兰私奔,而非她自己,如此一来,倒是还有转圜的余地。顿时心下一松,这一惊一喜,当真是冰火两重天,只觉背后冷汗淋漓,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这个时候,于氏也说宁姨娘道“若不是你的丫头晴儿怕受你连累,偷偷跑到我跟前告发此事,只怕大伙都还蒙在骨里呢。”说完,她又转向宁氏,冷声说道“三弟妹,说说吧,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处置”
不管怎么说,宁姨娘都是三府的人,如今柳家是分了家的,纵然安国公府是长兄长嫂,可也不好随意插手三府的事儿,除非宁氏乖觉,自个儿松口。
那宁氏素来高傲要强,若是换做以往,定是不肯低头的,可是这一回,有柳神珠的事情在里头牵着,少不得要低声下气,服个软,说道“三府出了这样的事,我这个当主母的管教不力,还害了母亲”说到此处,她滚下热泪来,用帕子揩了,才又说道“我难辞其咎,实在无颜面对大家,今日恰好长兄长嫂在,如今母亲去了,你们便是家长,这事儿,还得你们来拿主意才是。”
宁氏虽然说得凄怆动人,可众人听了却都面无表情,二房柳景泉还冷哼一声说道“你岂止是害了母亲,你还害了我们大家。”末了甩了下袖子,又咕哝了一句“真是害人害己。”
柳景泉指的是宁老太君去世,柳家众子丁忧一事,柳景泓也在其中,可不是害人害己
宁氏被众人如此责骂,心中自是气愤,却也无可奈何,少不得咬牙切齿,暂且忍下了。
“既如此,那今日我便僭越一回。”于氏清冷的声音中夹杂着威严,宁姨娘是后宅之人,当然由她出面处置最为妥当。她冷眼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宁姨娘,冷声说道“老太君的死,你难辞其咎,但事已至此,念在你为柳家生育子嗣的份上,从轻发落,从今以后,你就去庄子上过活,再不许回柳家。”
宁姨娘磕头谢恩,但起身之后却又问“那五姑娘”
于氏道“非然是我柳家血脉,自有主母主君护着,哪里用得着你操心”
有于氏这句话,宁姨娘也算是放心了。这事儿如今闹得阖家皆知,宁姨娘受了应有的惩处,于氏的话也说的明明白白,柳非然是柳家姑娘,跟此事无关,从今往后,于氏等人都会看在眼里,宁氏若是不待见柳非然,情面上说不过去,大家也会认定她是携私报复,不但不能这么做,少不得为了面子还要多照拂一二。而宁姨娘也没有出卖柳神珠与人私通一事,也算是对得起她了。
“大嫂说的没错,非然是老爷的血脉,你去之后,我自会好好照顾于她。”
宁氏口中说着良善话语,然那眼神却是冷幽幽地盯着宁姨娘。宁姨娘看到宁氏暗藏机锋的眼神,心里再明白不过,自己这条命,终究是保不住的,难免神情凄怆,却又不得不俯身磕头,“奴婢谢过夫人。”
于氏又抬眸看向柳神珠,面色清冷,丝毫没有要留情面的样子,冷声说“至于你,神珠你是柳家的大姑娘,本应成为众姊妹的表率,可你却任性妄为,差点陷柳家于万劫不复的境地,老太君在世时最疼爱你,可最终却因你而死,你理当为她守孝致哀,从明日起,便起身前往城外九凝山的五华庵,为她老人家在天之灵祈福”
宁氏一听慌了,“这大嫂,不行啊。”
“怎么不行”于氏说道“宁姨娘是如何知道五里亭之事的是有人给她传的字条这说明什么说明那人知道所有事情,可我们却连那人是谁都不知道,倘若事情外泄,柳家声名不在,谁都落不了好。神珠安安分分的去五华庵守孝三年,若是期间没有任何流言蜚语,三年之后她自然可以下山,可若是有任何意外五华庵便是她这一生的归宿。”
于氏态度强硬,不容置疑,赵氏也从旁说道“就是啊,总不能为了她一个,连累所有柳家姑娘的前程吧就算我们乐意,扬州老家也未必答应。”
于氏瞟了一眼赵氏,这句话是她今天所有话中最聪明的一句。那分明是在威胁宁氏,倘若真有什么闲言碎语对柳神珠不利,而她又没法自证清白,毁了柳家所有姑娘的清誉,让扬州老家那边族长知道了,只怕柳神珠的结局就不是五华庵出家那么简单了,按着家规,得浸猪笼。
宁氏听了这话,倒吸一口凉气,如坠冰窖,心知无力回天,再也撑不住,眼皮向上一翻,晕死过去。唬地林芝大喊大叫,去掐她人中,旁人都冷眼瞧着,那柳景泓在边上兀自叹息,却也不上前,只是命人进来抬了出去,叫请大夫。
柳神珠冷眼看着这一切,神色浅淡,丝毫不为所动,听见于氏说要发配她去五华庵也并不见抵触,眼见宁氏被人抬出去之后,福身朝于氏行礼,道了一句“神珠谨遵大伯母之命,只是如今母亲身子不好,希望大伯母能够通融几日,让我可以略尽子女孝道。”
她顺从的模样,倒是让在场的人都惊疑了一下,从前柳神珠可不是这样的,她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于氏也不为难她,挥挥手说“罢了罢了,既然你这么说,便允你几日。”
柳神珠又福身行礼道谢。
一番忙乱之后,众人也都心下凄然,没了心情,于氏淡淡道了一句“都散了吧。”众人便都各自回家不提。
话说柳神珠一直守着宁氏,宁氏于昏厥中醒来,看见她在床边坐着,一下子悲从中来,哭嚎之声,悲天跄地,柳神珠也不劝解,只是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任凭心中淌血,也不说一句话。那宁氏哭了半晌,累了,又喝了几口安神茶,才复又睡了。
柳神珠安顿好宁氏,独自一人走出福荣阁,林芝不放心,跟在后头轻声说“大姑娘,奴婢安排个人送你回去吧。”栖凤阁的人都被宁氏关在里头不让出来,所以这个时候柳神珠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柳神珠淡淡道了声“不用了”,转身欲走,林芝却又在不放心的后头叫了一声“大姑娘”柳神珠转过身,勉强对她笑了一笑,说“这是在自己家里,我还能出事不成你回去照顾母亲吧。”说完,转身迈出门槛,出了福荣阁。
屋外月华如洗,树影婆娑,小径通幽,空气中浮动着淡淡地栀子花香,曾经,她爱极了这样的夜,如今却是倍感孤独。
她不想回栖凤阁,便乘着月色信步闲走,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三府的最东边,那里隔着一道新砌不久的围墙,开了一道小门,从这里过去,便是柳荫从前居住的幽桂院
那小门虚掩着,柳神珠在原地停留片刻,终是抬步走了过去,伸手去推,那小门吱呀一声开了,她跨步走过去,空气中隐隐传来一股淡淡地桂花香,她今日才知,原来桂花在夏季也是会开花的
幽桂院只是一个小小的院落,以往属于三府的时候,偏远而又简陋,比起她的栖凤阁来,简直云泥之别,可是不知为何,此刻在月色之下,它却显得那样的宁静而又美好,让人不由心生眷恋。
从前她听人说,屋子也是有灵魂的,这灵魂,便是主人的心性。
柳神珠抬步走上台阶,推了推门,门从里头上了栓,想是有小丫头在里面看守着屋子。
她有些失望,心里头空落落地,便在门口台阶上坐了下来,双手抱膝,仰头看着天上那弯微微下垂的月牙。从前的点点滴滴浮光掠影在她心头划过其实她一直都很羡慕柳荫呢,羡慕她宁静淡泊的心性,羡慕她宠辱不惊的豁达,也羡慕她如今的幸福
月色照人间,万家抬头望,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际遇。
前半生,柳神珠在栖凤阁里受尽万千宠爱活得肆意张扬,柳荫偏居幽桂院过得小心谨慎,而如今柳神珠在幽桂院门口失魂落魄,空叹蹉跎,而柳荫此刻却在王府之内受尽夫君恩宠,缠绵悱恻可见这人世间之际遇难料,当真是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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