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其实在越木兮醒来前,司风迟的确尚在闭关。

    绝尘宗的闭关之地名为聚寒渊,渊内设有一座寒室,它的四壁都由冷髓玉砌成,冰冷纯白,不染纤尘。

    司风迟正在室中闭目打坐,他腕间戴着一串由无患子做成的长念珠,同样的流云道袍穿在身上,多出几分不一样的味道,可谓更胜冷玉三分白,使他如同一位遥不可及的神祇。

    入目皆白的寒室里,他面若霜雪,薄唇紧抿,唯有眉心一点红痣是最后的颜色,眉心痣色如朱砂、形如清泪,似封印般禁锢他所有情绪。

    然而这副恍若天人降世的画面,被他体内窜出的一团团煞气破坏殆尽。

    漆黑的煞气被困在寒室内,无头苍蝇一样四处碰壁,司风迟却仍保持着静坐姿势,一动不动。他双目紧闭,眼珠来回挣扎颤动,似是被梦魇扼住了。

    …………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伴随着阵阵清脆的银铃声,本该只有他一人的寒室,竟传来一位女子的声音。

    ——“都说人如其名,那你这木头为什么这么冷淡?什么时候……能放荡一回给我看看……”

    她说着,用手轻抚上他脸侧,轻薄过耳垂,一路滑下,最终停在颈窝处,那指尖柔圆娇嫩,摁在颈侧脆弱的血管上,令他不自觉动了动喉咙。

    又是这个梦,司风迟漫不经心地想。

    同样的梦,他已经不记得做过多少次。

    说来可笑,梦里除去一成不变的黑暗,他所熟悉的就只剩这个不知来历的女人。

    女子似嗔似怨,不安分的手滑进他胸口。

    ——“让我摸摸……你的心是不是也一样冷?”

    司风迟眉心皱出的“川”字愈发深刻,在霜冰盈结的寒室内,额头竟然冷汗岑岑。

    见他一直不说话,对方忽然毫无征兆地收回手,像是对着情人撒娇般,娇娇软软哼了一声。

    ——“你不理我,那我走了。”

    司风迟知道,每当她这样说,便是梦醒的时候。

    意识到这件事后,心中的暴虐之情不受控制,忽如海啸般涌来。

    寒室内的煞气一滞,更加疯狂地攒动起来,

    然而,这次的梦竟与以往都不同——

    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忽然出现一捧光点,像碳火燃烧后的余烬。光点渐渐晕开,又似花开满荒芜的深渊,司风迟眼前大亮起来。

    他看见了除黑暗以外的景象。

    梦中的他身处一片广袤无垠的旷野上。

    极目远眺,一条突兀耸立的水幕从万丈高空中砸落下来,激起阵阵的滔天浊浪,河水一泻千里,最终汇成横跨旷野的一道长河。

    他正站在这条波澜壮阔的悬河旁,河对岸伫着一片黑压压的军/队,一名面目模糊的红衣女子站在队伍最前方,与他遥遥相望,应当是他们的首领。

    冥冥中,司风迟若有所感,她就是自己梦见过无数次的人。

    女子忽然腾空而起,手中同时化出一张与人等身高的长弓,气势汹汹地朝他飞来。

    旷野的风呼啸苍苍,掠过她如瀑的乌发,又卷起艳如流霞的裙摆,一双无暇的赤足因此露了出来,纤细足腕上系着银铃脚链,泛出夺人心魄的光。

    他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上面。

    他眯起眼睛,冷冷看向她四周碍事的人群,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不如都杀了。

    这个罪恶的念头像某种不详的讯号,一经念及,他眉心的朱砂痣立刻迸发出妖冶的红光。

    千钧一发之际,一阵惊世魔息席卷天地,连绝尘宗的寒室也遭受到波及。

    司风迟瞬间惊醒过来,眼中还残留着未平息的情绪,如同平静海面上暗涌的漩涡。

    见那些煞气还在半空中腾挪挣扎,他面无表情地将它们扯过来,徒手撕裂打散。

    做完这些后,他盯着鲜血淋漓的手掌,就像在审视着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若继续这样下去,遑论渡劫,走火入魔是迟早的事。”司风迟冷静地做下判断。

    明明事关生死,他的脸上却一片漠然。

    他记事很早,唯独不记得是从何时起,这个古怪的梦缠上了他。

    每当从梦中醒来,那些刻骨的情绪都会如潮水般褪去,他又变回一个不通人情的看客,冷冷注视着梦里的“他”心潮汹涌,就像在看一出荒诞廉价的闹剧。

    但那些暴虐之情却残留下来,郁结于心,他便会下山找些妖物邪祟杀够性。久而久之,人人竟夸他有一颗光风霁月济世心,时刻记得保人界一方平安。

    司风迟轻轻转着手腕上的念珠,脸上若有所思:

    方才那股魔息……闻所未闻,定是魔界发生异动,念及此处,他毫不犹豫召出佩剑,离开了绝尘宗。

    而那头的越木兮对此还一无所知。

    打发走殷烈寒后,她关掉投影靠到墙壁上,感觉身体被掏空。

    “恭喜宿主达成任务,奖励感化度+1。”

    系统播报完毕后,统生陷入迷茫:“这算什么情况?”

    越木兮羞涩一笑:“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哦。”

    她忽然想起什么:“小统子,朕的功力恢复了多少?”

    小统子忤逆犯上,冷漠道:“你自己试。”

    越木兮捂着胸口,干咳几声:“投诉电话……几个零来着……”

    “亲亲您目前只获得一点感化度,由于比例太小,暂时无法统计您恢复多少功力呢,所以这边才建议您亲自试试呢[微笑][微笑][微笑]。”

    越木兮摆摆手,勉强放过它。

    其实她只是嘴欠,方才提示响起的时候,她就感受过这具身体的变化——

    刚醒来时,她的魔核虽然力量充盈,但里面的魔力就像一潭死水,激不起丝毫波澜,而现在,水面上却泛起了微微涟漪。

    但……越木兮生无可恋地举起手,拼尽全力也只在指尖聚出一簇小小的光芒。

    夜风拂过,身在墙角的她捧着这颗希望的火种,表情就如同卖火柴的小女孩本人。

    “行叭,有总比没有强。”

    她心中盘算到:能调用魔力,便能释放魔压,威慑一般的小妖怪绰绰有余。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生活的重担压下,她只好咸鱼状态中挣扎出来,调出系统界面查看,目前只有殷烈寒的名字亮了起来,只有等三个反派全部解锁后,才能开启主线任务。

    想起方才未完成的寻宝事业,越木兮便找系统要了一份魔宫地图。

    研究一会儿后,她果断选择先去寒潭底的密室。想也知道,原主既然选择在此处沉眠,这里肯定对她有特别的意义。

    “说出来可能都没人信,堂堂魔尊去自己的密室,还得游泳。”

    越木兮蹲在岸边顾影自怜,顺手从商城买进了九十九颗避水丸。

    系统:“你怎么不买九百九十九颗呢?”

    她的肺是跟寻常人构造不一样吗?

    越木兮一脸遗憾:“因为购买上限了。”

    “…………”

    她吊儿郎当地将一颗药丸高高抛起,用嘴接住后,纵身跃入水中。

    密室位于潭底的洞穴里,这具身体顺利通过禁制检验,黛青石门缓缓打开。

    看清室内的情形后,越木兮颇为无语:“这魔尊……有钱是有钱,但过得也忒不讲究了。”

    奇形怪状的法器、五颜六色的魄石、大大小小的药瓶、晦涩难懂的秘籍……萝卜白菜一般全都随意堆放在地上,累成一座座小山,她甚至还眼尖地发现几本春/宫图。

    她随手捡起脚边一颗硕大的水魄石,吹了吹上面的灰尘——差点被闪瞎眼。

    粗摸估算一番这些东西的价格后,越木兮眼中迸发出精光:“发了呀统!想不到魔界的GDP如此能打,还好这次不是去神界当公务员,不然以后只能指望灰/色收入了。”

    系统听着她心中震天响的小算盘,不抱什么希望地想:还魔尊令呢,这个女人没救了,这个世界可能也要完蛋了。

    越木兮又举起一块金魄石,对着烛火眯眼看了看,漫不经心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刚刚肯定在想,这个贪婪的女人已经没救了,对不对?”

    系统一声不吭,装作没听到。

    越木兮哼了一声:“我还不是为这个即将崩塌的世界累死累活,况且这三个反派也算是原主的徒弟,我替她教育徒弟没问题,但缺点启动资金,拿几块魄石急用不过分吧?”

    系统立刻上钩:“启动资金?”

    越木兮笑眯眯:“咨询费十万成就点。”

    系统:“你想屁吃。”

    它才不着急,反正早晚会知道。

    越木兮捡走几块魄石后,果然便没再动别的,只是四处敲敲打打,翻找魔尊令的下落,最后竟然在其中一本春/宫图的夹页里找到了它。

    越木兮:“……”

    系统:“……”

    她默默把魔尊令塞回去:“这原主……挺潇洒啊。”拿这么重要的东西做书签。

    系统双重崩溃:“你还放回去干嘛?!”

    越木兮翻了个白眼:“原主的禁制不比我现在靠谱吗?放在这里不是更安全?”

    系统:“……好像是哦。”

    她将东西放好后便打算离开:“我们走吧,我——妈耶!”

    她话音未落,左侧墙壁的暗格不知为何骤然打开,里面咻地飞出一物,势如破竹地穿过一堆堆宝物,直直扑入她怀里。

    那些东西本来就是随意堆放,不甚稳当,这一折腾尽数散了架,无数宝物天女散花般砸下来,将她活生生埋了进去。

    越木兮被这突然袭击搞懵了,半晌才从一堆杂物中爬出来,捉过怀里的“罪魁祸首”,放到眼前仔细端详。

    这是个古朴淡雅的木盒,由菩提木制成,与地上这些蒙尘的奇珍异宝待遇不同,被主人精心施过法术,不仅盒身一尘不染,还散发着淡淡檀香。

    越木兮死死盯着这个木盒,忽然有个奇异的念头冒出来——这是她自己的东西。

    这样想着,她不自觉伸手抚上去,准确无误的找到木盒的机关暗扣位置,就像之前已经摸索过无数遍一样。她放轻呼吸,缓缓打开盒盖。

    出人意料的是,被如此精心保存的木盒,里面装着的并不是什么稀世奇珍,甚至可以说一文不值——

    竟然是一个木头人偶,还是一个很丑的木头人偶。

    看得出雕它的人十分用心,用锉与砂纸将它打磨得圆润光滑,但还是不能改变它很丑的事实。

    越木兮盯着人偶一大一小的眼睛,不怎么对称的耳朵,半晌才从长发长裙中看出一点端倪。

    她无语地想:“这雕的不会是原主吧?”

    太侮辱人了叭。

    系统对着木盒扫描一番:“它被施过谶言决,只有施术人指定的对象念出正确答案,法术才会解除。这个木盒的口诀八成是你那句‘我们走吧’,碰巧收到感召,所以飞扑过来。”

    系统顿了顿,这个女人的运气总是用在奇怪的地方。

    “或许是别人送给原主的,她不知道答案,就这样搁置下来。”

    “我们走吧?”越木兮喃喃道。

    这句迟来的答案,穿过数千年光阴在唇齿间作响,她有些恍惚,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段画面——

    首先映入眼帘的,竟然是方才的木盒。

    它被一个白衣广袖的男人握在手里,径直递了过来。

    男人的手指优美修长,泛着青白的指尖微微痉挛,想必用了极大力气。

    “越木兮。”与凶悍动作不相符的是,他说话的声音十分冷淡,像世间最坚硬的冰,“口诀便是回答,你猜对后,就来找我。”

    她的视线往上看去,对方的面容模糊一片,只能看得见对方紧抿的薄唇,这大概也是他浑身最柔软的地方,透着温润的粉。

    不知为何,虽然看不见对方的样子,但她十分确信,面前的男人,她已经认识很久。

    久到下一秒就能脱口而出他的名字,久到清楚他身体每一处弱点,久到能准确描摹出他睫毛的弧度和眉心的皱褶。

    只是,她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心中空落落的。

    “喂!你还活着吗?!”

    系统的呼唤让越木兮猛然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举着木盒发了许久的呆。

    “……我没事,只是在想我被砸成这样,能不能报工伤。”

    “???”

    敷衍过系统后,她用手指轻轻抚过木盒上的纹路。

    那个男人提到“越木兮”这个名字,所以……刚才那单纯只是原主的记忆吗?

    很快的,她否定了这个想法,只有亲自与那个男人产生过深刻羁绊,她才会对他如此熟悉。

    她是真的认识那个男人。

    可她成为宿主之前,原身的记忆已经被系统完全清除,更重要的是……她怎么会跟原主认识同一个人?要知道,这只是一本小说而已。

    虽然心中疑窦丛生,但越木兮却没有对系统说出此事,只是把木偶放回盒中,默默收了起来。

    从密室出来后,越木兮回到水面,突然觉得心底涌上深深的疲惫,她索性用手扒在玄冰台边缘,借力一撑,坐了上去。

    她将脚浸入水中,潭水清澈冰凉,直沁到心里,紧绷许久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也就是在这时,她觉得脚腕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她不确定地抬腿看了看,发现是用红绳串起银铃脚链,只是铃舌被尽数拔去,晃动间无声无息,毫无存在感。现在红绳浸满水,紧贴在柔嫩的肌肤上,才有所感觉。

    她琢磨半天,还是没明白这串不响的铃铛意义在于何处,于是放弃了思考。她调出系统界面看了看,现在是凌晨三点多,本就只她一人的魔宫里更是万籁俱寂。

    越木兮索性躺下来,在台面上摊成一块咸鱼饼。

    “我睡一会,有危险记得提醒我。”

    系统直翻白眼:“睡了五千年还没睡够?”

    “那又不是我睡的。”她理直气壮,“还有两个倒霉徒弟等着呢,我得养精蓄锐。”

    然而,阖眼不过才几分钟,系统尖锐的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响——

    “警告!方圆十米内检测到不明人物!再次警告!方圆十米内检测到不明人物!”

    越木兮:…………

    行吧,不睡了,起来修仙。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