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人魔两界相距甚远,交界处还有狂沙风暴肆虐,即便是司风迟,路上也耽误了一些时间。

    进入魔界领空后,他隐去自己的身形与气息,径直飞向魔息源头。路过一间灯火通明的酒肆时,听见有人边捶桌边大喊:“嗷祖奶奶!尊主她活——哦不对——醒过来了!”

    司风迟:“…………”

    原来是魔尊越木兮醒了。

    人界中关于她的记载很少,他也没有深入了解的兴趣,只知道是位深不可测的上古大魔,然而哪怕这一战事关生死,他御剑的动作也没有丝毫犹豫。

    这也是困扰着绝尘宗众人的未解之谜——究竟什么才能牵动这位天之骄子的情绪。

    司风迟循着魔息来到一座高可匹天的山崖前,由于被瘴气包裹,山体呈现灰暗的色泽。

    瘴气中不仅附有蚀骨巨毒,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的气旋,稍有分心就会被漩涡卷进去,连尸骨都找不到。

    司风迟静静立于佩剑之上,点漆般的瞳仁在夜色里愈发深邃,他凝视着山壁上的刻字,轻声念道:

    “思无涯。”

    片刻后他操纵配剑,轻而易举地穿过瘴气。众人闻之色变的龙潭虎穴,他竟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若是好斗的殷烈寒看到这一幕,可能又会气得无能狂怒。

    当年殷烈寒九死一生冲破瘴气时,已经是有进气没出气。即便这些年修为提升,拥有与数个化神期修士一战的实力,他也还是没有把握能操控法器登山,而是变化成更容易融于瘴气的雾形。

    可见司风迟实力远在他之上,同样……远在化神期之上。

    通过瘴气后,他保持着古井无波的表情,默默飞至“思”字前方。

    只因他忽然想起梦中女子附在他耳畔,尾音笑吟吟的,像上翘的弯钩:“今朝放荡思无涯。”

    她的“思”字念得特别重,像是在强调什么一样,司风迟甚至能想象到她说完后不尽兴,又用牙齿轻咬嘴唇的样子。

    抱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他两指并拢做剑状,凝出锐利的光,探入“思”字心上那一点中,果然有了收获——里面放着一样东西。

    梦境在此处得到验证,既然“思无涯”是指这里,那么她便是魔界中人了,但他自幼在绝尘宗长大,从未涉足过魔域。

    司风迟心中闪过数个念头,手上动作却没有停下,将那东西狠狠扯了出来,拿到眼前打量。

    半晌,他的面色古怪起来:这是……一串铃舌?

    铃舌在月光下散发着透亮的金属光泽,微微晃动间发出细碎清脆的声响。

    司风迟沉吟一会,将东西收进袖中,正欲朝山顶飞去,却听见一阵刺耳的争吵声,他想了想,就这样悬滞于半空中,如同缄默不言的天神,将地面上的情形尽收眼底——

    一位干瘦男人扯着他的同伙,脸色涨得通红:“大哥!要不还是算了吧!这东西是我们从陈老头手里硬抢来的,万一被魔尊发现,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啊!”

    “给老子起开!他和他一家老小全被我们杀干净了,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这事?”被拉住的人浑身肥肉直颤,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弟的伙食全进了他肚子里。

    胖子吼完那干瘦男人,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

    “要不是那死老头自己吹牛说漏嘴,谁会知道当年魔尊曾许诺过他养父,他的后代要是还想当她的部下,就以这玉佩为信去找她。这东西现在是我们的了,拿它讨个护卫当当,怎么不行?”

    “可……可你也太着急了,魔尊才刚醒……再说这瘴气哪是我们能过的……”

    “要不说你脑子缺根筋,魔尊将将醒,那不得要出山巡视啊?!当然是守在山脚等她了!还有你记住,她当年是因为喜欢陈老头他养父酿的好酒,才赏下的玉佩,你到时敢说漏嘴,老子就打死你!”

    那人说着,用他满手的肥肉去摩挲那块玉佩:“这可是魔尊贴身的宝贝……”

    司风迟眯了眯眼,突然觉得这画面有点碍眼。

    …………

    解决聒噪的源头后,周遭再度恢复宁静。

    司风迟犹豫一会,还是将玉佩捡起,也收入袖中,

    他不再耽搁,直奔山顶的魔宫,没想到一路竟出乎意料的顺利。

    除去天然的瘴气,这位魔尊竟然不屑于再设别的禁制,果真是自视甚高。

    或许是杀意得到满足,踏入魔宫后,他反而莫名平静下来,仿佛受到什么指引一般,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一泓寒潭边。

    潭中央有一座近乎透明的玄冰台,流转着美轮美奂的光,只是美则美矣……却好像缺些什么。

    不知为什么有此想法,司风迟脸上难得有些茫然,正当这时,水面忽然生出一点动静。

    他戒备地举起佩剑,用剑尖指向声源处。

    随着潭水哗啦啦作响,一名红衣女子浮出水面,她那身灼灼长裙,竟与方才的梦微妙重合了。

    司风迟的手僵在半空中。

    她从水中一跃而起,坐到玄冰台上,应该是用过避水的法术,大颗小颗的水滴从长发和裙上纷纷滚落,如同飒沓流星划过,除了一闪而逝的光芒,什么水痕也没留下。

    女子随手脱去宽大的红纱袍,只穿着贴身长裙,又三两下甩脱鞋袜,扔到台面上。她哼着歌,濯足于潭水之中,一对玲珑如玉的赤足若隐若现。

    司风迟的理智告诉他,对方现在毫无防备,是最好的出手时机。

    但他却没有动,只是放纵自己沉浸在眼前这一幕,感受着某些失落的东西再度充盈回身体。

    没过多久,女子微微颦眉,抬起一双修长纤细的腿,她脚踝细白盈润,显得银铃脚链的红绳尤为刺眼。

    司风迟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只是忽地朝前迈了一步。

    她仿佛是有些累了,懒懒地侧卧到台上,脊背弯出一道起伏流畅的弧度,像只娇气又名贵的漂亮猫咪。

    像是只过去一瞬,又像时光流逝过几千年,司风迟的感官逐渐钝滞起来,仅凭着本能一跃而起,飞身至玄冰台上,单膝跪在她身侧,在更近的距离里审视对方。

    她安静地阖着眼,远山眉黛,细柳腰肢,无一处不透露着精致而带刺的美。

    曾经有段时间,他为找到梦中之人的蛛丝马迹,试图凭着想象画下对方的模样,不过最终没有成功。

    也正因如此,宗内才有传言称:他对一名女子用情至深,成日为其作画。

    “这便算喜欢?”他一度觉得荒唐。

    如果这就是她真正的模样……

    司风迟看向那细瘦到一折就断的脖子,愈发觉得那是无稽之谈。

    虽然梦境让人失控发狂,但他现在十分清醒,不可能轻易被梦中的情绪左右。再者,此人修为稀松平常,至今都未发现他,又能拿他如何?

    而此时正在装睡的越木兮:谢邀。

    旁人疯没疯她不知道,她确实快疯了。

    几分钟前她就听见系统的警告,但与殷烈寒来时的情况不同,她没有立刻行动,甚至眼睛都没敢睁开。

    “方圆十米……你是对面派来偷水晶的吗?!而且怎么身份都检测不出来?”

    系统委委屈屈:“我也不知道!数据库显示无法识别……而且那人的隐匿术实在厉害,竟然能躲过我的探测,直到进入方圆十米内才被我捕……捉……”

    系统:“噫。”

    越木兮草木皆兵,紧惕道:“怎么?”

    “他蹲你水晶上了。”

    “……”

    “就在你左边。”

    “……”

    “那什么……你怎么还不跑?”

    她硬邦邦道:“躺平等死。”

    “那怎么行!”系统设定的机械音好像都加速几分,“这是最后一个世界,完成这个任务后你就能重获新生!”

    越木兮一愣,没想到它居然真心为自己着急,万分感动道:“统妃,朕有没有说过……””

    系统哼哼唧唧:“别多想,只是你如果失败,我的业务量也会不达标。”

    “……你这单纯的小模样真招人疼。”

    “???”

    “如果我慌慌张张爬起来,我是个菜鸡——不对、暂时是个菜鸡的事不就暴露了吗?这就叫敌不动我不动,乃兵家大智慧,懂?”

    系统一愣一愣:“是……是这样吗?”

    “不是的,主要是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办。”

    “…………”

    其实,当然还有别的原因。

    对方完全可以在她毫无防备时动手,但却没有这样做,足以证明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更重要的是——

    她没有感觉到肃杀之气。

    没错,感知杀意——这种经历过千万场战斗才能磨炼出的技能,她在第一次穿越任务中就已经拥有,哪怕她那次的身份只是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

    这也许是天赋,又或许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只不过她从未对旁人提起此事。

    但依眼下的情形,即便暂时没有危险,也容不得再犹豫下去。

    越木兮飞快思索着,既然离这么近又不动手,八成很享受刀尖起舞的刺激感,认为自己一定不会被发现,若是此时突然袭击,对方在惊讶中说不定会露出破绽——

    做下决断后,她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一包药粉捏在手里,然后腾的坐起来,面朝自己左侧。

    系统:???

    说好的按兵不动?

    为了让对方产生“她究竟看没看到我”的自我怀疑,越木兮拿出十级近视才有的游离眼神,六亲不认地望向身前的透明空气。

    她拨了拨头发,借着这个姿势将藏在手心的药粉举起,同时猛地释放出短促而悍烈的万年魔压:

    “阁下深夜来访,却不现身,有何指教?”

    话音刚落,她果然听见耳畔传来一声极轻的喘息,像山涧中清浅的薄雾,但却令她毛骨悚然。

    居然离得这么近?!

    越木兮一阵恶寒,急急后仰拉开距离,手上的动作更是行云流水,将掌心的“现形粉”一股脑抛出去。

    要说起这个道具,其实相当鸡肋,它号称能破解一切隐匿伪装之术,并将对方定身一炷香时间,但使用条件有二,一是适用范围一米内,二是得迎面撒上。

    越木兮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说明的无语心情——都被近身到一米内,还得找敌人面向,买它不如买口棺材。

    没想到今天居然能派上用场。

    越木兮心中得意:“既然阁下不肯现身,本尊只好得……罪了?”

    在漫天纷扬的药粉荧光中,越木兮终于看清那人的样子——

    看起来是位十分年轻的男子,面色如冰雪洁白,找不出丝毫瑕疵,可谓清风朗月入眉目,星辰山水为肤骨,虽穿着寻常装束,却掩盖不住通身谪仙般的气质。

    仅仅是望着他的眼睛,心尖就好像被羽毛拂过,从未有过的滋味让她怔愣了几秒。

    此人自然是司风迟。

    他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坐起来,等到反应过来时,两人的距离已经十分危险。

    这个突然贴近的女人,用手拨开额前凌乱的长发,露出一对清凌凌的乌眸,若有若无扫过他的脸。

    向来无视旁人目光的他,无端体会到了一丝他们的无措,不知怎么才能让她好生生看着自己,不要看向别处。

    对方没察觉到他这份心思,又自顾自说了句什么,紧接着轻轻笑了笑。

    这一笑,恰如春水融冰,又似风拨星云。

    司风迟根本没听清她的话,因为耳边全是一下又一下的剧烈心跳声,呼吸刹那间乱了一拍。

    他心中一沉,知道这下定然已经暴露。

    果然,几乎是与此同时,女子眼神一凛,劈手抛来一物,随即惊人的魔压也迎面袭来。

    ——她是魔尊。

    生死攸关之际,司风迟瞬间明白了此人的身份。

    可他的第一反应竟不是使出全力迎战,而是下意识隐去眉间的朱砂痣,又用史无前例的捏诀速度变幻出一身寻常魔族打扮。

    直到做完这一切,与她四目相对时,司风迟才意识到,自己不愿被她发现正道的身份。

    这时,越木兮也已经回过神来,痛心疾首道:“小统子,美色误/国啊……”

    “?”

    系统此时有很多问号,作为一串程序,它显然无法理解什么是色令智昏。

    以免彻底沦为昏君,越木兮将视线从对方脸上挪开,这才发现他正单膝跪在自己身前。

    越木兮:“……”

    司风迟:“……”

    越木兮伸手搭上他的膝盖,感受到对方大腿肌肉的紧绷。她微微用力,俯身靠过去:“阁下是何人?接近魔宫有什么目的?本尊只给你半柱香时间,否则——”

    越木兮说着,以手做刃,在脖间虚虚划过一道。

    也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撂完这句狠话后,习惯性地用左侧的尖牙咬了咬嘴唇。

    司风迟的瞳孔骤然一缩——衣物、配饰,甚至连咬嘴唇的小动作都一模一样。

    即便他对那人所知甚少,甚至连样貌都不曾得见,但与她四目相对时,这份灵魂共鸣的颤栗感告诉他——

    她就是那个恣意妄为,闯进他梦中的人。

    司风迟看向她嘴角那块柔软殷红的皮肉,微微磨了磨后槽牙。

    汩汩血液在心尖沸腾的感觉让他明白,他并不是自以为的冷漠看客——

    他一直都在嫉妒梦里的自己,可以完完全全拥有她,而他甚至连对方的模样也画不出来。

    不过他的外表向来极具欺骗性,即使内心已经被炽热的情绪填满,神情也依旧冷飒,如同敛目不语的神灵,就连近在咫尺的越木兮也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见对方异常沉默,越木兮只他当是负隅顽抗,正打算使点手腕逼供,却不料他的袖口忽然开始簌簌抖动,随即飞快地蹿出一道光芒。

    怎么回事?!

    越木兮悚然一惊,脚腕上也传来阵阵灼烧感——

    像磁铁两极注定吸引一般,她的银铃脚链也不受控制地溢出一道光芒。

    两道光芒在空中激烈相撞,化作一簇簇焰火般的流光,清越的银铃声顿时响遏夜空。

    光点结成首尾相衔的蛇形印记,随即一分为二,迅速没入两人手背。

    越木兮眨了眨眼,与那男子面面相觑,互相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我是谁我在哪”的神色。

    下一秒,只见他身形晃动几下,一头倒入自己怀里。

    越木兮:“??????”

    破案了,来碰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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