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晨光射穿薄雾,照得祭门一片微白。与之相对的,西边墨蓝的天幕缓缓退去,只余一道黑线贯穿穹宇。
神宫中庭,有侍女捧着一个瓦瓮候着,瓮中装满柔软的带着露珠的花瓣。流水潺潺,亭中石桌上摆满甜食。糖酥、白玉方糕、芙蓉甜饼……而神蛊就躺在一块白玉方糕上,大哭。
“神蛊大人,您别哭了。”侍女轻言细哄。
神蛊:“啾啾……(呜呜我要狗尾巴草)”
侍女:“这个……是甜点不喜欢吗?”
神蛊哭得更大声:“啾呜呜!(我说狗尾巴草!尾巴草!呜呜哇QAQ!)”
侍女听不懂神蛊的虫鸣,只能尴尬地看着它。见此,神蛊更伤心了,直接在糖糕上打滚,结果一不小心压到自己的翅膀,咔擦,翅膀掉了下来。
神蛊:!!!
怎么回事?它心爱的羽翅怎么掉了?!这可是它唯一的宝贝!!
神蛊被自己忽然断掉的羽翅吓得不知所措,侍女也面色一变,忍不住掩面啜泣:“神蛊大人……”
神蛊,与大巫同寿。一代大巫只会有一只神蛊,大巫陨落之时,即是神蛊陨落之时。旧的神蛊老去,新的神蛊催生。
侍女哀戚道:“神蛊大人不如先入瓮吧,想吃什么,妾再放进去。”
神蛊死于瓮中,生于瓮中。若不能在神蛊死去之前将其放入巫瓮,其灵力会流溢,其虫尸之上催生的新蛊也会根基折损。
神蛊听得更伤心了:“啾……(不要,那里面太黑,我不要……)”
神蛊与大巫同生,云释升为大巫不过几年,算下来神蛊如今也不过九岁,侍女手上的巫瓮,它甚至都不知道是自己葬身的棺材。
它只知道云释死了。它很伤心,但刚开始也没意识到有多严重,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发现没人哄它,没人用新鲜花瓣给它搭一个柔软的香香的床!吃饭的时候也没人给它准备甜食,更没人知道它喜欢白玉方糕,而且只吃方糕里的葡萄干!然后就是现在……
它好不容易爬上自己最爱的小桌子,本来以为没有云释管它,日子会过得更自在,结果刚才忽然觉得背后有点痒。它是蛊虫,手比较短,够不到背后,往常这时候云释看见它扭扭捏捏都会主动拿一只狗尾巴草给它挠痒!可是侍女不会,而且它也不想告诉侍女,它堂堂神蛊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说自己后背痒了想被人挠嘛QAQ它也要面子的啊!
“呜呜呜……”神蛊有苦说不出,只能哭,哭得好大声!
侍女慌乱地站在旁边,怎么哄也没能让哭声减小。
僵持之际,院中传来许多脚步声。侍女转身喊了一声“大巫”,神蛊这才抬头,发现是谢怀尘来了。
哼,大坏蛋!大骗子!它这么惨就是这个家伙干的!神蛊一看见始作俑者,气鼓鼓地背过身去。
谢怀尘昨日刚结束登位大典,晚上又听了半宿读者评论,接着还和天道天君对峙一番,荣获一身暗伤,后半夜一直在神宫调息打坐。等天蒙蒙亮,他又隐约听到了某位神蛊伤心的虫鸣,其余音绕梁,绵绵不绝,只得叹息一声,过来看情况。
神蛊自然不欢迎他,事实上自从云释身死,神蛊就没见过谢怀尘,现在仇人相见,庭中窸窸窣窣冒出许多蛊虫,皆目露凶光。
谢怀尘只看一眼就了解了全部情况,负手道:“你知不知道,自己要死了?”
侍女轻呼一声,捂住自己的嘴,眼泪却流了下来。事实上,侍女怕神蛊知道真相后害怕,所以一直没告诉它。
果然,神蛊闻言猛地一颤,转过头惊惶地看谢怀尘。
谢怀尘面无表情:“神蛊与大巫同生同死,云释死了,你也要死。”
神蛊呆了一下,似有些不信,但再转头看见小侍女的表情,顿时巨大的惊恐笼罩了它。
“哭也没用。”谢怀尘指着侍女手上的巫瓮,“这是你的尸棺。”
双方只沉默了一会儿。
“啾啾啾啾啾!(大混蛋!大骗子!我做鬼也要咬死你!可恶!云释呜呜呜……)”神蛊又哭了起来,这次是气哭的,坐在糖糕上气得发抖。
谢怀尘的语气微不可查地柔和下来:“想不想活?”
神蛊自然怕死,但它是个有气节的蛊。死无所谓,但被仇人施舍是侮辱!这是名节问题!它坚定地摇了摇头。
谢怀尘:“你要跟着主人死我不拦,但你想好,你死了云释就是真死了。”
这句话成功引起神蛊的注意。
“啾?(什么意思?难道主人还没死?)”
谢怀尘微微俯身,拈起一块白玉方糕给它看:“只有云释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做什么,也只有你知道云释喜欢吃什么做什么。你死了,大巫是我,神蛊是新神蛊,世间没人知道白玉方糕,也没人知道云释。你的主人只会是族谱上的一个名字,甚至我可以将这个名字抹掉。”
闻言神蛊炸了毛:“啾啾啾啾啾!(你敢抹主人的名字!你敢抹他的名字!!)”
谢怀尘挑眉:“既然这么在意,为什么还要死。”
神蛊狠狠一瞪。
“活着才有可能性,也许哪天我心情好,把你主人复活。”
此话一出,不光是神蛊,就连众巫侍也惊得抬头。死人复生,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对方竟然说得轻描淡写。更不能理解的是,云无相为什么要复活云释?没有理由!
谢怀尘却半点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复活云释这件事,他早有准备。魂魄尚在,缺的只是肉身。他来到浮黎本就改了云无相的命格,如今还欠了云释的命格,人肯定是要还回来的。
一缕极细的剑意划过指尖,谢怀尘将渗血的手指递到神蛊面前:“来。”
神蛊犹豫了下,终是探出头舔了舔。哪知刚喝一口,充沛的仙力流转全身!神蛊一颤,栽进了糖糕堆。众目睽睽之下,它开始全身发胀,肚皮隐有流金般的光彩,身后羽翅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最后舒展成比本体大四倍不止的透明羽翼。
蝶。
刹那间,一股玄妙的神奥的气息弥漫中庭,花草皆如沐甘霖,疯长十寸。在场之人也惊异万分,此等异象只有一种可能性——羽化。将死的神蛊竟然突破血限,羽化成先天神物?!
祭门上空逐渐有祥云笼罩,整片神颐山脉也如春风过境,草木扶苏。众巫侍看谢怀尘的眼光都变了,这位新大巫不过给神蛊喝了一滴血,竟让神蛊从后天神物进化为先天?
这是什么血?!
神蛊完全不知道自身变化,整只虫晕乎乎仿佛喝醉了酒。谢怀尘舒一口气,而就在这时,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巫侍忽然出手!
目标不是神蛊,而是谢怀尘!
偷袭者动作极快,谢怀尘转头,充斥杀意的短刃已经逼至面前。狂乱的灵力掀起一阵巨风,谢怀尘临风而立,不躲不避。
暗杀者是谁?什么时候潜进来的?为什么要杀谢怀尘?又为什么偏偏在此时动手??一系列疑问划过,不等众人想明白,偷袭者的短刃已经逼至谢怀尘脖颈。
谢怀尘微微眯眼。瞬间,另一道利箭也穿透薄雾而来,因为速度太快,引起尖锐的破空声,嗖——
羽箭精准地穿透偷袭者的心脏,偷袭者全身一震,接着一头栽下,激起小片尘埃。
暗杀来得快去得也快,待身躯倒下,众巫侍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护住谢怀尘。谢怀尘偏头,正见神宫飞檐上站着一名黑衣弓手,持弓搭弦,神情冷厉,正是厌越。
唇角微不可查地弯了下。其实他知道厌越在附近。刚才的暗杀来得猝不及防,但不代表他不能躲。他不动,不过是顺便试试,厌越是否忠心与他。
也许是看见谢怀尘唇边笑意,厌越冷哼一声,从屋檐上下来。众巫侍见到他,皆恭敬道:“祭司大人。”
厌越走到尸体跟前,一脚踹开,众人一阵惊呼。原来那尸体竟是泥沙制成的傀儡,被厌越一踹,瞬间化为尘土。
傀儡?!
谢怀尘也是一惊,立时想起江陵,当时他在青龙山下看见的傀儡也是这种泥偶,难道偷仙术秘籍的和刺杀他的是同一批人?
有巫侍蹲下,细细查看。哪知刚摸上泥偶,手瞬间腐烂,竟是有毒。厌越眼疾手快地点了那人大穴,止住毒素蔓延,接着命令道:“烧了。”
众人再不敢碰泥偶,就地焚烧,熊熊大火之外,谢怀尘陷入沉思。
是谁?偷了仙术秘籍又来暗杀于他?他原本认为操纵泥偶之人是江陵中人,但经过昨天与天君的会面,这个想法忽然变了。操偶之术是旁门左道,更像逆道手笔,之前他没有考虑过逆道势力,如今……
“厌越。”谢怀尘声音沉了些,“之前让你办的,怎样了?”
去青龙山收服厌越时,谢怀尘曾给厌越下过两个任务。一是助他回祭门,登位大巫;二是封锁北修界,追查江陵人和仙术秘籍的下落。结果……
厌越汇报道:“北修界已封锁多日,没有江陵人的下落,更没有仙术秘籍的消息。”
谢怀尘微微皱眉。形势不够明朗,仙术秘籍的下落无从获知。实际上,仙术秘籍专为主角设定,其上书有仙级道法,可助主角成仙。现在主角道脉被毁,仙术秘籍更是唯一的指望。不管是江陵人来抢,还是逆道者来夺,他必须全部清除!
他要亲手把主角送上仙位!
“厌越,”谢怀尘略微沉思道,“现在还有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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