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回

    此时此刻,鹿河热酒上头,满心烧得慌,她心里打着小鼓,嘿嘿笑着,满是遐想。

    这芝兰玉树、面若银月的清冷俏公子,不知摸起来是何感觉呢?

    鹿河正酒酣迷糊、浮想联翩,哪知白衫公子微微侧身,说道:“结账。”

    鹿河一愣,这就要走了?一盘花生米还没吃完呢。

    小二也是困极,但听结账,颠儿颠儿地跑了过来,一见鹿河的整盘牛肉几乎一扫而空,呆了半晌。

    “小二?”白衫公子催促道。

    小二回过神来,咧嘴笑着,“公子,一共三十文。”

    白衫公子正要拿钱,鹿河赶忙挥手打住,“这位公子的酒钱算在贫道头上!”

    不由分说,她又丢出一颗晶莹夺目的珠子,泛着淡淡的紫光,小二眼睛一亮,满心欢喜地点点头,“好,好……”

    说罢,小二又转头跑向后厨,拿了一小碟回来,摆在桌上,“这是送给二位的,蜜汁肉脯。”

    鹿河一见吃的,伸长了脖子,盘中肉片油亮晶透,薄如蝉翼,蜜香萦绕,只叫人馋涎欲滴。

    小二忙不迭地说道:“道长,别看这小小一块,工序精细着呢,整块瘦肉切成蝉翼薄片,裹上秘制蜜汁,码在竹帘上烘烤,清香均匀,甚有嚼劲。”

    鹿河直接拿起一块放嘴中,啧啧,油而不腻,质嫩爽口。

    “这是什么肉?”鹿河边吃边问,“唔……倒不大像猪肉牛肉。”

    小二贴着笑脸道:“道长好口味,这是鹿肉。”

    哪知话音刚落,对面白衫公子身形一顿,面色微变,筷子上的花生米“啪嗒”应声而落。

    鹿河大意,并未发现白衫公子的异样,继续与那小二叨叨咕咕。

    “你们这小门店居然还有鹿肉?”

    “昨日才杀的,新鲜着呢。”

    鹿河颇为满意,她转头对白衫公子道:“公子吃啊,别客气。这鹿肉肉质细嫩,而且……”她压低了声音,继续道:“鹿乃纯阳之物,补虚呢,多吃几口,回家跟娘子到床上好好交流交流。”

    鹿河一脸坏笑,见白衫公子默不作声,又打量起小二,略醺地问道:“小二,看你这满头灰的样,才烧过纸钱?”

    小二尴尬道:“哎,这不是快到中元节了嘛,想着祭奠亡魂,也不失孝道。况且,听说现如今汤浴钱翻了七八倍,得多烧点。”

    鹿河扯着肉脯,皱着眉,嘴里鼓鼓囊囊,含糊不清斥道:“谁……谁跟你说汤浴钱翻……翻了七八倍?我怎么不知道。”

    小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歪着头说道:“坊间就这么流传的啊……”

    阴阳虽相隔,但依然千丝万缕,酆都自一万年前设立百鬼汤浴,凡间也慢慢有了这规矩,人死后,烧的第一笔钱就是汤浴钱,给逝者在阴间洗去凡间污秽,祈盼下一世投个净胎。

    鹿河就了口酒,摆摆手,“坊间流言最是信不得,汤浴钱一文不曾涨过。”

    她打了个嗝,暗自神伤,若是真翻了七八倍,自己还用得着拼死拼活地干活交差吗?

    小二好笑地“嘿哟”了一声,见鹿河满面酒气,估计又是酒后胡话,浅浅丢了个白眼,“说得跟真的是的。”

    鹿河挑眉看着小二,“你不信?”

    小二呵呵笑着,“我当然不信,难不成阴间的百鬼汤浴还是你家开的?”

    鹿河放下手中肉脯,盯着小二,颇为认真,“真的是我家开的……”

    小二表情渐渐凝固,如同逃避什么瘟疫一般看着鹿河。

    鹿河笑了笑,指着自己的眼睛,“而且啊,贫道这双鬼眼,除了天神认不出,其余的妖魔鬼怪,皆可一眼识断。”她随即伸出手,指着小二身后道:“喏,你爹回来看你了,蹲墙角呢。”

    话毕,只见小二整张脸皱得扭曲狰狞,数不清的细小表情交织于面上,尤其是两根虫粗般的黑眉,竟要蹙成一条了。

    须臾,他将抹布往肩上一搭,转身便往后厨走,身形晃悠,步履松散,遥遥丢了句——

    “神经病。”

    鹿河瞪着眼,什么态度?

    她又抓了块肉脯往嘴里一塞,转向面前的白衫公子,“我说的都是实话,他不信,我有什么办法?”

    见白衫公子不回话,鹿河拍了拍肚子,盯着他,很是诚恳,“公子,你信吗?”

    白衫公子低头抿酒,筷子稳稳夹起一颗颗的花生米,鹿河焦急地看着他那漫不经心的模样,一盘花生米至于吃那么久吗?

    白衫公子倏地放下了筷子,眼也不抬一下,淡淡道:“我信。”

    说罢,他起身便欲离开。

    鹿河见他离去,酒气熏熏地拉住他的袖子,“哎哎!公子公子!怎么这就走了?多坐会儿啊!鹿肉你还没吃一口呢,而且你这酒钱还是我出的呢!”

    白衫公子嫌恶地甩开鹿河的手,丢下一块金子,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鹿河看着那抹修长的白色身影,醉醺醺地大声道:“公子!明天中元节来我酆都百鬼汤浴泡汤啊!我请你!哈哈哈……”

    说罢,她抹了抹嘴,付之一笑,神仙也没那么孤傲清冷的吧?

    她转眼看向那块金子,呵,这么有钱?一块金子,就喝一壶酒吃一盘花生米?……

    鹿河慢悠悠站起身来,胡乱地将剩下几片蜜汁肉脯塞入口中,转身拿起幡子,挂上丁零当啷的鸡零狗碎,抖了抖肩,打着酒嗝,懒洋洋地往门外走去。

    她幽幽泛光的眼睛飘过蹲着一个老汉的墙角,鬼森森一笑,边走边道:“小二,马上酆都鬼门大开,你爹该走了!结账!”

    须臾,小二骂骂咧咧闻声而来,“什么人!还想当我爹……”

    但他忽然一愣,见客走酒散,而桌面稳稳放着一块拇指大的金子,两眼发光地跑过去捡了起来。

    这哪叫结账?!这分明就是让他们这铺子一年都不用开张了吧!

    他看着门口,拿着金子紧紧攥在手心里,美滋滋嘀咕着:“哎哟呵,见鬼了,还真是我爹……”

    这厢小二嘟囔着见鬼了,那厢鹿河还想着刚才那个如兰似竹的清雅俏公子。

    鹿河嘿嘿一笑,也不知这俏公子是哪家的,竟生得如此俊朗。

    她满是憧憬地遐想着那抹露出的肌肤,翻开酆都生死往来簿,指尖轻轻滑过……

    鹿河表情逐渐凝固,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簿子。

    没有任何文字出现……

    鹿河猛然抬头看着白衫俏公子离去的方向,心中疑惑:

    咦?这人怎么没有生死录?

    忽然,更夫敲响了梆子,铿锵有力地喊道:“平安无事!”

    子时已到。

    鹿河管不了那么多了,撒开腿,阴力借风,便汲汲皇皇往东海而去,若是晚了,有人怕不是要扒了她的皮。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鹿河终于回到了酆都地府,此时,酆都鬼门已然大开,满城鬼店红灯燃起,白烛摇曳,鬼差阴兵乍现。远远望去,东海度朔山上的大桃树,自北绵延三千余里,鬼声鼎沸。

    鹿河与鬼门关的神荼郁垒二位门神打了个招呼,便往繁华鬼市的百鬼汤浴而去。

    一路上,鬼市热闹非凡,往来鬼客如凡间上元节灯市一般,也在忘川河边燃起孔明灯,一盏盏静静飘于夜空。

    忘川河里,无数来自凡间的河灯带着亲人的寄思,自嵩里山西南之水而来,数不胜数,颇为壮观。

    阴兵鬼差见鹿河风尘仆仆自鬼门关而下,皆知她是收账而归,纷纷让道让其先行。

    酆都有一榜曰『酷吏榜』,鹿河正是以狠辣手段捉鬼打架,问鼎榜首,得罪她,不好受。

    “这不是鹿爷吗?中元节还当差,真是不辞劳苦,日昃忘食啊!”

    “鹿爷!我们这来了凡间上好的桂花酿,正是当季,可要打上一勺?”

    “哎哟哎哟,鹿爷!九幽梨园来了几个新死的伶人,唱得那叫一个响亮,刚开嗓,可来一观?”

    鬼市喧嚣,皆拉着“名声赫赫”的鹿河进店一叙。

    她摆了摆手,丢下句,“鹿爷我还要交差!下次下次!”

    鹿河沿忘川河一路而下。

    东边的赌场正叫嚷着“买大买小”;南面的酒家有客人在争吵放了几万年的女儿红里喝出一只苍蝇;西面的茶楼说书先生正摇头晃脑“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北面的戏院清清婉婉上演着凡间时兴的游园惊梦。

    跑了不到一里,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规模颇大的红顶楼阁赫然于前,楼阁门前高挂着数个大红灯笼,十八层朱漆雕栏的楼阁悬挂着的铃铛清脆作响。

    金匾高挂——“百鬼汤浴”。

    “阿娘!”

    鹿河急匆匆冲进了楼阁之中,将一身鸡零狗碎放下,又把簿子一把拍在了左边靠窗的柜台上。

    “今日一共收了七人的账,合计十二万两地府通宝。”鹿河翻开簿子,拿给柜台后的人看,接着,她又道:“帮无常二爷索的魂也带回来了,一会儿我便去阎王殿交差。”

    话毕,只见一根鼠尾皮鞭直直抽了过来,鹿河吓得蒙头一躲。

    “啪”得一声……

    长鞭狠狠抽在了地上。

    一个妇人手持长鞭,双手叉腰地从柜台后站了起来,怒目而视,“丑时一刻!还知道回来!瞧瞧你这条条挂挂的破烂衣服,还有这一身酒肉气!又去胡吃海喝了是吧?!”

    鹿河抱着头,呜咽着躲开。

    这妇人名唤阿蘩,人称蘩娘,百鬼汤浴的大掌柜,亦是鹿河的养母,刀子嘴豆腐心,常年一件极厚的大袄裹身。

    蘩娘原是天界鼠神,一万年前,因私放恶鼠危害人间,被贬入酆都地府阎罗王座下掌管这百鬼汤浴。而鹿河,则是她一千三百年前在忘川河边捡到的鬼婴,以她灵气养成。

    蘩娘没好气地看着鹿河,见她这让人操心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你看看你,懒懒散散,还不把这破烂脱了,一天到晚没个女孩子的样……”

    鹿河应付着“哎”了一声,匆匆忙忙将一身破衣烂衫尽数脱下,换上一件起了毛边的浅紫色布裙,拾掇了一下乱蓬蓬的头发,执一襻膊缚袖,便拿上那条锢了魂的锁魂链急急忙忙往外走。

    “你就不能矜持一点?”蘩娘见她乱糟糟的样子在店里横冲直撞,骂骂咧咧,“索的魂呢?”

    “这儿呢,”鹿河扬起手中锁魂链,神神秘秘一笑,“阿娘,你猜这人怎么死的?”

    蘩娘连瞅她好几眼,不屑道:“我怎么知道,魂又不是我索的。”

    鹿河攀在柜台上,压低了声音,邪邪道:“跟一个寡妇纵欲过度而亡。”

    蘩娘扭曲着脸,一脸错愕。

    鹿河偷偷笑了笑,捂着嘴道:“我的天,真厉害!足足一个多时辰没停过,换了无数个姿势,寡妇都不行了,他还干劲十足,当真是威猛啊!”

    鹿河刻意加重了“威猛”两个字,窃窃笑得颇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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