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河笑得正欢,哪知蘩娘一巴掌抽过来,拍在脑袋顶,大骂道:“老娘养了你那么多年,就教了你这些?看这种龌龊苟且场面,你当真是要气死我?”
说罢,她扬起手中鼠尾长鞭就抽了过来,
鹿河抱着头赶忙叫道:“阿娘,阿娘,我错了!”
她知晓蘩娘溺爱,哪会真的打自己,不过假把式,做做威风。
果然,蘩娘收了鞭子,骂骂咧咧回到柜台,她拍了拍身上的围裙,将襻膊扯了紧,闷声自顾自地说道:“听说天庭想要再执掌酆都地府,你现在这么能耐,到时候看你面对一众天神,还嘚不嘚瑟!”
天庭重掌地府?①
鹿河惊讶地抬起头来,“不会吧阿娘?自十万年前海天之门大开,神魔圣战,上古之神折了一批又一批之后,我地府不就一直自治自立了吗?”
蘩娘查着账,嘟囔着,“天庭想凌驾于地府之上,又不是什么难事。”
鹿河瘪瘪嘴看着蘩娘,鼠神本就是天界之神,向着天庭说话也不是一两天了。可如今六界秩序井然,互不干扰,天庭想要重掌酆都地府,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心不在焉地听着蘩娘唠唠叨叨,只当耳旁风,“阿娘,我去阎王殿交差了!”
刚出门,她抬眼看见那金匾“百鬼汤浴”在红灯笼下熠熠夺目,不由嘟嘟囔囔,“咱们这百鬼汤浴都快成收容所了,您还想着重回天庭……”
鹿河飞快地朝阎王殿而去。
酆都鬼店大大小小,共有七七四十九间,每个店都隶属于十殿阎王其中一殿。除了一殿秦广王甚爱收罗铺子广集贤才,剩下九殿不过也只管理一到两间鬼店。
百鬼汤浴正隶属五殿阎罗王,同殿鬼差还有四大判官、孟婆、无常二爷等等。
此时因为鬼门关大开,鬼差阴兵皆派往鬼市巡逻,驻守鬼差寥寥无几,偌大的阎王殿竟然就剩下四大判官在天子殿划拳助酒,好不快活。
阎王殿四大判官:赏善司魏征、罚恶司钟馗、察查司陆之道、阴律司崔钰。
鹿河颇为恭敬地拱手作揖,“百鬼汤浴勾簿鬼差鹿河,领无常二爷之差,于凡间应天府金陵七月十四亥时一刻索魂,特此交差。”
说罢,她双手奉上锁魂链。
见鹿河提溜了一条生魂而来,四判皆停了酒,转目视之,既有生魂,公事公办。
四判撤了酒,陆判粗着声音道:“孽镜台,善恶好坏一照便知。”
鹿河点点头,执手一挥,锁魂链腾空而起,伴玄光乍现。鹿河倏地翻掌而握,似是抓住一条无形的链条,牟足了劲往后扯。
一条生魂被缓缓从锁魂链中扯出,扭曲狰狞。
崔判执生死簿翻看,低声道:“孟庆?纵欲而亡?”
鹿河点头,“正是。”
孟庆被两名鬼差左右负押,架在孽镜台,幽光一闪,孟庆生前琐事皆出。鹿河挑目细看,心下呵呵,这个孟庆,不仅勾搭了美貌寡妇毒死了其夫君,还曾经强抢民女,以各种变态手段玩弄妇女致死,又欺压百姓,无恶不作。
不忠、不孝、不悌、不信、无礼、无义、无廉、无耻,占尽!
就这种人,居然还考中了举人,整个就是一变态狂,真是活久见。
鹿河厌恶地频频咂舌作呕。
这时,陆判、崔判、魏判相视而笑,拍了拍钟判的肩,“钟兄,这一看就是你的活儿。”
钟判无奈摇摇头,“押赴望乡台,闻见凡世本家,看尽生死祸福。”
鹿河赶忙一揖,颇为讨巧,“钟判好利索!”
钟判一身紫袍负手而站,怒目圆瞪,吹了吹胡子,“这种人还需要审吗?”
鹿河愣了愣,“不需要!”
孟庆被两个鬼差押往望乡台,鹿河随行。望乡台远在阎王殿东侧后殿,奇寒生冷,鹿河不由地打了个哆嗦。而那孟庆俨然已经吓得瘫软在地,任由两个鬼差拖在地上前行。
鬼差将孟庆往地上一丢,尖着嗓子叫道:“好好看看吧!”
孟庆俊俏的脸庞早就扭曲得无比狰狞,如同一张废纸被搓成了一团。他胆战心惊地抬起头来,见面前海阔天空,满是人间芳菲,不由表情舒展而来。
忽然,只见面前悬崖腾地出现一道雾蒙蒙的雾光,待雾散去,只见那个美貌寡妇正急急忙忙地坐在床上穿衣服,而一旁,则是自己的尸体,两只眼睛瞪若铜铃,浑身僵硬苍白,□□。
鹿河揪了根鬼针草,叼在嘴里淡淡地说道:“哟,你死了,她倒是一点不伤心啊。”
孟庆浑身一颤。
接着,那寡妇整理好鬓角发丝,匆匆出门,不一会儿,带回来一个黝黑的男人,看那架势,似有八尺之高。
孟庆瞪圆了眼睛,鹿河挑目看着他,丢了个白眼。
美貌寡妇与粗黝黑男人小声商议一番,便拿来了杀猪刀,将孟庆大卸八块,一卷破席埋入后院。
孟庆一见,捶胸顿足,“好你个玉洁!你这贱妇!”
“她叫玉洁?”鹿河连着白了好几眼,切了一声,“你也喊得出口……”
孟庆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捂着脸频频摇头,大滴大滴鬼泪落在膝下,开出数朵幽红的彼岸花。
鹿河吐出嚼了半晌的鬼针草,冷哼一声,大步上前,一把揪起孟庆的头发,逼迫他抬起头,又抠开眼睛,将他死死按在望乡台的石壁之上,挥手扬起长鞭,狠狠抽在地上,“啪”得一声,在望乡台回声不绝。
鹿河咬着牙,大声斥道:“我鹿爷还没见过哪个鬼敢不看的!给我看!”
两个鬼差吓得一趔趄,差点没站稳。
孟庆呜咽着,流出两道血泪。
面前,他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的美貌寡妇,正与那个黝黑的男人翻云覆雨,她那白皙的肌肤如同针芒一般刺着孟庆的眼睛。
“贱人……贱人……”孟庆悔恨不已。
鹿河放开他,孟庆歪歪斜斜倒在一边,蜷成了虾米状,瑟瑟发抖。
鹿河摇了摇头,“啧啧,你的玉洁,上一刻才把你的尸体给埋了,下一刻就能和别人云雨巫山,她可不记得你是否尸骨未寒啊……”
孟庆一听,怔了怔,回想起当初,玉洁的夫君也是尸骨未寒,便与之夜夜挑灯长战。
孟庆长哀一声,“天道轮回!当真是讽刺啊!”
接着画面一转,只见面前一个老妪在寒风凛冽中坐在巷口,纳着鞋底,双手都是冻疮,她身上大袄满是布丁破洞,整个人颤颤巍巍。
这时,一个拿着棒子的大汉耀武扬威而来,紧了紧身上的羊皮大袄,一棒子轮在老妪身上,“你儿子都死了几年了!你怎么还不死!一天到晚挣不了几个钱!还在这巷口抢别人生意!”
老妪被殴打在地,羸弱得竟连喊声都没有。
孟庆呜咽着,满眼血红,他挣扎着伸出双手,试图往前够,喉咙里吐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字,“娘……”
鹿河冷眼旁观。
看完了望乡台,两个鬼差见鹿河面色不佳,微微一怵,赶忙架着孟庆快步离去,直奔判官天子殿。
鹿河摊了摊手,略有些诧异,“我有那么吓人吗?”
鹿河拖拖沓沓溜达出了阎王殿,身后遥遥传来钟判刚正不阿的声音——“孟庆,生前害人性命,为非作歹,无恶不作,直接发配诛心十六小狱,钩心掷蛇,铡其身首,再发下一狱受苦!”
鹿河笑了笑,这勾魂,可比勾簿有意思多了。
在阎王殿耗了一整夜,鹿河累极。
中元节的喧嚣一如往年,鬼客往来纷纷,一同凡间般自怡自得。
路过一个摊贩,只见一鬼差正在卖凡世河灯,各式各样,琳琅满目。鬼差讨好地问道:“鹿爷!当差辛苦,来一个河灯吗?寄托相思。”
鹿河挑了挑眉,“我能给谁寄?”
鬼差尴尬道:“呃……那就……许个愿呗?”
鹿河看了看一溜排的河灯,眼前一亮,拿起一盏淡粉色的荷花灯,这瓣儿上还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白鹿,“这个倒挺好看。”
鬼差忙贴着笑脸道:“鹿爷好眼力,这鹿,可是凡间沈铨所画!连东瀛人都青睐呢。”
鹿河斜睨看着他,呵呵一笑,“沈铨所画?有点意思……”
她拎起白鹿河灯,懒懒散散丢了句,“没带钱,先赊着!~”
鹿河来到忘川河边,指尖一点,“咻”得一声,蹿出一簇火苗,点燃了河灯。
鹿河将河灯放在忘川河中,默默许愿道:“虽然我不知道许什么愿,但只愿一切顺遂罢!”
见河灯飘远,逆行往凡间而上,鹿河匆忙道:“等一下!既然许了还是许完吧,希望阿娘平安健康,早日回到天庭……呃……还有还有,希望我们百鬼汤浴能多来几个一掷千金的贵客!”
河灯远去,在鹿河眼中逐渐变成了一个点,直至消失不见。
鹿河嘟嘟囔囔,“也不知道许那么多能不能实现。”说罢,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寻了个无人之处,翘着腿,优哉游哉闭上眼睛。
现下,还是睡觉重要一些。
就在鹿河酣睡之时,那盏被她许了愿的河灯,逆行而上,缓缓飘过鬼门关,飘过东海度朔山,飘入嵩里山西南之水……
河灯幽幽放着光,瓣儿上的白鹿在一众顺流而下的凡世河灯中格外乍眼。
倏然,一只白皙纤长的手一把捞起了这盏白鹿河灯,他摸着荷花瓣,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鹿河恍恍惚惚睡了一天,待醒来时,掐着时间一算,居然已经亥时!她睡了一整天!
鹿河一拍脑门,一路往百鬼汤浴冲,路上鬼客侧目而视,只见一阵紫风而闪,却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一回到百鬼汤浴,果然,只见蘩娘怒气冲冲看着她,“臭丫头!你去阎王殿交差要交一天一夜?!”
鹿河靠着大门,大口大口地喘着,只得认怂,老实招了在忘川河边睡了过去。
蘩娘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不再理睬。
鹿河赶忙上前给蘩娘捏了捏肩,“阿娘累了那么久,不如就交给我吧?”
蘩娘推开鹿河,“交给你?那我这店直接关门算了。”
鹿河尴尬地笑了笑。
这时,她忽然瞧见百鬼汤浴的十八层居然冒着氤氲水汽,在这魅黑红灯之夜,格外醒目。
百鬼汤浴共十八层,按照品级从上到下划分,十八层最是豪华,洗去凡间污秽必定能投个好胎净胎。而能去这一层的鬼,皆是凡间贵胄富绅,没有几万两凡间银两傍身,断是去不了这顶层汤浴的。
鹿河嗅到了金钱的味道,凑到了蘩娘面前,指着顶层道:“阿娘,今日死了个皇亲国戚还是死了个员外大户?”
蘩娘一边看着账,一边飞速记录着,也懒得理睬鹿河,“我劝你啊,别管也别问,好好地在这给我待着。那可是贵客,你要是敢惹事,老娘扒了你的皮。”
鹿河一愣,“贵客?有多贵?”
蘩娘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人家给了给一千两的黄金。”
鹿河一愣,一千两黄金?
河灯显灵了?!
鹿河心底啧啧不已,用一千两黄金来泡汤,放在凡间,那何止是大户,简直是富可敌国了!
鹿河咂舌,看了眼顶层那扇遥不可及的门,满眼敬佩,“一千两黄金的陪葬可不是小数目,这人该不是家里产黄金吧……”
蘩娘瞪了她一眼,“别乱说话。”
说罢,她扬手一挥,一个红檀木酒盘,托着二两小酒和一盘花生米,飘在鹿河面前,“给那位贵客送去,别耽误了人家的雅兴。”
鹿河诧异地看了眼,低声道:“泡汤还要喝酒?”
“你管呢,让你送你就送,哪那么多废话,一天到晚没个正经,就知道胡吃海喝欺负人……”
“好好好,别唠唠叨叨了。”鹿河端过托盘,抿了抿嘴,便抬脚朝顶楼而去。
蘩娘伸长了脖子叫唤道:“放下酒食就走!敢乱看老娘挖了你的眼睛!”
“知道了!”鹿河不耐烦地摆摆手。
不一会儿,鹿河驻足于十八层汤池门前。
四方池,似华清,氤氲气,满犀香。池深二尺四寸,锦贝铺壁,白玉砌阶,满池鱼纹花锦。
鹿河敲了敲门,清了清嗓子,甚是恭敬,“这位贵客,我是来给您送酒食的。”
等了许久,里面未曾有任何回应。
鹿河又将半张脸紧贴大门,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里面的动静,然而她再三确认,里面确实毫无动静。
犹豫片刻,鹿河只得硬着头皮缓缓推开了汤池房门。刹那间,池中水汽涌出,满满盖盖扑了鹿河一脸,她赶忙闭上眼睛,胡乱地在空中抹了两把。
待微微睁开眼,汩汩温泉声已消,一座画着神荼郁垒二位门神的屏风稳稳挡在汤池之前,氤氲水汽弥漫在内。
那屏风上,搭着一套颇为精致的皓白华服。
幽白大袖衫、白玉腰带、半透纱衣、水纹锦缎下裙、义领、提花暗纹里衣……
鹿河见那大袖衫的袖口银丝密缝,一轮明月绣在其上,丝衣其紑,载弁俅俅,心叹这衣服还真是不同寻常,就算与十殿阎罗王的官服相较,也是不落窠臼。
这种衣服,倒像是天神所着。
鹿河感叹了一下有钱任性,便继续小声呼唤着。
“这位贵客?”
“那个……贵客?您还在吗?”
依然无任何回应。
鹿犹豫了片刻,鼓足勇气,正欲绕过屏风,见屏风上神荼郁垒二位门神斜睨瞠目地盯着她,不禁心虚几下,将那件提花暗纹里衣往下一拉,挡住了神荼郁垒的双目。
“罪过罪过。”鹿河朝二位门神颔首。
她绕过屏风,伸长脖子睁大眼睛看去,只见那四方池水汽氤氲,雾迷渐微,只消瞬间,睫毛便已沾染层层水珠,竟润得睁不开眼。
鹿河揉了揉眼睛。
迷糊恍惚间,似乎看见一个人,半露肩胛,后背稀白,长发散落,微湿的头发披在肩膀上,漂纱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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