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河呆呆看着他,从头到脚都灌了铅一样。
酒肆那家伙居然是鹿神?也就是说她当着鹿神的面吃了那么老大一盘鹿肉,还色胆包天妄图摸他的手。
要死啊……
难怪在酒肆之时,酆都生死往来簿根本就读不出他的生死录,三界三书,天为封神榜,地为山海经,人为生死簿,原来竟是个天神。
鹿河目光游走,但见那绣着一轮皎洁明月、袖口银丝密缝的幽白大袖衫……
他就是十八层那个被自己看光光的贵客?!
鹿河回过神来,赶紧丢了长鞭,往后退了数步,结结巴巴道:“不知鹿神到来,有,有失远迎……”
鹿河憋着一口气,紧张难安,不知这个鹿神会如何发难自己。
而一旁的杜彧倏然咧嘴一笑,甚是恭敬地拱手作揖道:“白濋兄,别来无恙呀?……”
鹿河诧异抬头,“你们……认识?”
杜彧得意上脸难自消,“我刚不是说了我认识吗,你又不信。”
“你们怎么认识的?从未听你提过啊……”
“一百年前我在凡间寻觅画作的时候,认识的白兄。”
杜彧刚说完,只见白濋从袖口拿出一卷画卷,直直地扔给了他,“到你托梦铺子寻你未见踪迹,问了一鬼差,说你倒是经常往这百鬼汤浴跑。”
鹿河已然满面怆然,原来这鹿神真的是来找杜彧的,可杜彧这家伙什么时候勾搭上了天界?真是深藏不露……
杜彧接过画卷,满面春光,小心翼翼地看着画面,“白兄,这你都找到了,李咸熙这卷云皴的技法真是绝啊,怪不得个个都要临摹其山水……”
鹿河尴尬万分。
白濋低眼看了看杜彧,又将目光转到鹿河身上,冷冷道:“杜彧,你作为秦广王座下托梦先生,倒是经常跑阎罗王座下的百鬼汤浴?”
杜彧一听,笑了笑,指着鹿河对白濋道:“忘了介绍了,鹿河,阎罗王座下百鬼汤浴勾簿鬼差。”接着,他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咱们酆都酷吏榜,榜首那位,打架打上去的……”
鹿河瞪大了眼睛,原来杜彧就是这么形容自己的,还能不能好好做朋友了……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滹勺酒,小酒瓶被攥得感觉随时都要崩碎,随即深吸一口气,甚是恭敬一揖,“早听闻白濋上神仪表堂堂、器宇轩昂,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四海八荒皆知,这鹿神白濋很是高冷傲骄,因自己母亲为天帝幼女,父亲又是四海八荒第一只鹿神——夫诸,仰仗天恩祖德,锦衣纨袴、饫甘餍肥,自小前呼后拥锦衣玉食不说,还与他父亲夫诸一般,掌水控河,神力撼天。
白濋冷眼看着她,见她不复早先那身破衣烂衫蓬头垢面,而是一席淡紫色布裙,双丫髻可爱,倒是娇俏明媚了些许。
白濋打量了她许久,长呼一口气,缓缓说道:“我们见过。”
杜彧一愣,咋咋呼呼道:“鹿爷,你不是说没见过,是神交吗?”
鹿河微微张嘴,却话到口中一个字吐不出来,支支吾吾半天,终于道:“见,见过……”
鹿河浑身发麻,难怪蘩娘绝口不说来者何人,难怪他出手就是一千两黄金!
鹿神居萯山之首敖岸山,有上古之神熏池为主,其阳多琈玉,其阴多黄金。还真让她说对了,人家家里确实是产黄金的,而且是多到用不完的那种!
鹿河见白濋并未理睬她,只得尴尬地岔开话题,“那个,上神,您怎么想到来我们酆都地府泡汤了?”
白濋理了理微微有些潮气的衣襟,倏地低下头来,盯着鹿河,似有深意,缓缓说道:“昨夜在酒肆,你不是盛情邀请吗?”
鹿河心里咯嘣一下,她昨夜确实醉醺醺地邀他来地府一游,但那是酒后疯话,吓唬凡人尔尔。
然而……不对,这不是凡人,这是个神仙!
白濋抬眼,挪开目光,低沉着声音道:“而且今夜是月圆之夜……”
鹿河这才想起来,上古绘,鹿神掌水,所过之处径流丰沛,所经之路水河让道。凭大角吸日月精华,月圆之夜现真身,皎若白月,玉树琼花,见其则邑大水。
无怪乎他在中元节七月十五的月圆之夜,要泡在这汤水里,他是怕把大水引来,淹了酆都城啊……
鹿河恭敬道:“上神,您真的是胸怀天下,兼济苍生。”
“此话怎讲?”白濋倏地低眼看着她。
鹿河匆忙低下头,吞吞吐吐道:“上神为了不水淹酆都城,将自己泡在汤池里一晚上,这等舍己精神着实令人感动钦佩……”
面上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心底却腹诽:月圆之夜现出鹿身,差点淹了酆都城,真是感动得肝儿疼!……
杜彧有些忐忑地看着二人,他虽不知他们怎么认识的,但看这反应,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杜彧正欲解围,却见白濋寻了张椅子,懒散坐下,斜睨而视,“同为酆都鬼差,你帮杜彧要账,为何要抽六成?”
鹿河一愣,他怎么知道自己要抽六成?难道早就到了?如果早就到了,那岂不是自己那番乱七八糟的胡话全给他听尽了?!
鹿河嗟叹,当着鹿神的面调戏鹿神,而且调戏了两次!她可真是盘古开天地、女娲造人以来史上第一人!
鹿河闭口不言,又不知如何解释,只得硬着头皮站在那。
白濋见她垂首闷站,低沉着声音道:“既然可以问鼎酆都酷吏榜的榜首,又擅收账,想必颇有本事。那么便帮杜彧将债款尽数要回,一文不可少。”
杜彧一听,手中书卷“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鹿河僵着脸,小声道:“……可是上神,我与杜秀才本就不是同殿,我也是拿着酆都的穀禄,嚼着地府的缹粥,这事儿本就不归我管啊……”
然而白濋很是不屑,面无表情道:“你不是说本上神心怀天下、兼济苍生吗?既然本上神让你着手此事,你便去做就是了。”
见鹿河发愣,白濋又加了一句,“此事若办得好,我便不追究你今夜擅闯邪婬之罪。”
听到此处,刚刚捡起书卷的杜彧更加惊愕,手中书卷又“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
鹿河猛地抬起头,瞠目结舌,白濋以为她没听清楚,心叹这年纪轻轻的就患了耳背之症,便又重复了一遍,“本上神说,此事若办得好,便不追究你今夜擅闯邪婬之罪。”
这次,他加重了“邪婬”二字,表情很是认真。
鹿河顿首瘫脸,擅闯她认,因为确实是她未经允许推开了门,可是邪婬?从何说起?她好心好意来送酒食,么就变成邪婬之罪了?
鹿河气不过,不敢明怼,只能蝇声问道:“敢问上神,我什么时候犯邪婬之罪了?”
……
二人皆不语。
杜彧小心翼翼地看着二人,咽了咽口水。
许久,白濋思索再三,问道:“你刚才可是未经我允许便进来了?”
“对,但那是因为……”鹿河辩解道。
“你可是绕过了屏风?”白濋打断她继续问道。
“是,可是……”鹿河急急争辩着。
“你可是看了本上神的后背?”白濋继续打断她,声音更加低沉。
“呃……”鹿河被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喉咙如火燎般难受,支支吾吾不知从何说起。
良久,鹿河抿着嘴,扯开一个瘆人的笑容,咬紧后槽牙,恭敬有加地说道:“上神,明日我便去凡间帮杜秀才收账。”
杜彧一听,立刻拱手作揖,弯了个九十度,大声道:“那敢情好,多谢鹿爷了!”
白濋很是满意地看了眼鹿河,便与杜彧又照着那副李咸熙的卷云皴画法侃侃而谈。
鹿河只得耷拉着脑袋憋在一边。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白濋终于离开,走时还不忘说道一句,“你这酆都百鬼汤浴也不过如此,比不上我敖岸山天池分毫。”
“?”
这俩有可比性吗?
一个公共澡堂,一个私人汤池。
鹿河真是谢谢他……
见他走远,鹿河长舒一口气,咬着牙说道:“杜秀才,你还真会交朋友啊……”
杜彧又是一揖,“过奖,过奖。”
他抬起身来,对上鹿河想杀人的目光,赶忙岔开话题问道:“对了鹿爷,你们早就见过了?……”
鹿河僵着脸转身,有气没气地缓缓说道:“昨夜在凡间的酒肆见过。”
杜彧恍然点点头,“然后呢?”
鹿河叹了口气,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我调戏了他……”
杜彧一听,长大了嘴巴,良久,他大呼一声,“……你敢调戏鹿神白濋?”
鹿河狠狠瞪了一眼杜彧,一把推开他,“我哪知道他是鹿神白濋啊!他是头上长角啊?还是脸上写了‘鹿神’两个字啊?!”
杜彧纳闷,“不是,他头上本来就长角啊……”
鹿河摆了摆手,没好气地补充道:“看在那滹勺酒的份上,我帮你把樊氏的账收回,只此一次,若是再有,找你们鬼判殿秦广王去,别来我们阎王殿烦我。”
杜彧很是谦恭,又是一揖,“我们鹿爷出马,必定马到成功!”
鹿河腹诽心谤两句。
这时,只见鼠神蘩娘抱着一盒山核桃瓜子,嗑得腮帮子嘎吱作响,见鹿河失了魂般,惊慌道:“闺女,怎么了?”
鹿河指了指顶层,闷头不语。
蘩娘见鹿河只字不说,只好问道杜彧。
杜彧憋着笑,歪着身子靠在一把檀木雕花椅上,把今日之事一一告知给蘩娘。
蘩娘惊愕得手里瓜子都掉了,她从头听到尾,来龙去脉皆一清二楚,最后只道一句——“臭丫头!你这淫棍!居然敢偷偷窥伺鹿神白濋洗澡?”
鹿河很是无奈地摇摇头。
看来她这色胆包天、闚视上神沐浴的罪名算是坐实了。
次日,临行之前,鹿河与蘩娘告别,蘩娘明面上骂骂咧咧,待她骂完,又将鹿河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揪着心窝子,给她拿上了鸡零狗碎的行囊。
最后只道了一句:“切莫再看男人洗澡了。”
鹿河无奈“哎哟”一声,奔着鬼门关外的凡间,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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