幡子一晃,鹿河又恢复了那两眼空洞无神的模样,直勾勾盯着钱府门口抱着团团的丁夏兰。
她仔细观察着丁夏兰,这妇人倒不像个喜欢搬弄是非、排挤正室的样子。
反倒是丁夏兰身边那个皮肤死白死白的侍女,虽然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但眼光厉厉。
丁夏兰见一个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的游方道士忽然出现,面上大惊,赶忙护住怀里的团团,往后直退数步,大声道:“哪里来的道士,竟敢在我钱府门口大念「太上救苦经」……”
鹿河目光游离,落在了柳妈妈和赵妈妈身上,二人皆恍悟过来,赶忙道:“这就是刚才救了团姐儿的得道高人。”
丁夏兰听闻,面色渐佳,她狐疑地看着鹿河,转身将熟睡的团团交给身后的那个侍女,“黎姝,把团姐儿送回我屋里。”
黎姝接过团团,福了福身,便往内宅而去。
丁夏兰回过头来,有礼有貌地说道:“今日小女得高人搭救,这就谢过了。”
说罢,她示意了一下柳妈妈。
柳妈妈立刻明了,从袖口拿出一块碎银,递给了鹿河,“道长拿好,出来急,手上没吊钱,您去钱庄换了便好。”
鹿河见丁夏兰俨然打发自己的态度,心中咕囔数语,但面上依然端着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模样。
她推开柳妈妈拿着碎银的手,直勾勾盯着丁夏兰道:“这位夫人,我见你印堂发黑,恐有邪祟缠身,钱府不安宁啊……”
鹿河此刻没有说谎,自这丁夏兰出现在她眼前,她就看得出,丁夏兰眉宇之间那暗暗的鬼气,实在是煞人。
然而正常的人听到此话都会怒火中烧,果不其然,丁夏兰恼怒地摆了摆袖子,大声斥道:“你这道士真是口出狂言!我家宅安宁,世代祥和,何时就有邪祟了?”
两个小厮正要来撵人,哪知就在此时,一顶轿子落在了钱府大门口,鹿河眼前一亮,伸长了脖子抬眼看去。
只见一个身着茶色罗织直衣、外套暗金色褡护的老爷从轿中钻出,这想必就是钱府主人——钱霖。
钱霖见丁夏兰正站在门口,疑惑道:“夫人怎么站在这风口?”
丁夏兰端庄福身,柔和万千,“刚接了团姐儿回来,又玩疯了。”
钱霖叹了叹,满脸慈爱,笑道:“团团爱玩闹,随她吧。”
丁夏兰上前扶着钱霖,见钱霖眉头紧蹙一筹莫展的样子,不由问道:“老爷,有什么事吗?”
钱霖哀叹了两声,道:“内织造局提督大人的干儿子,就那个叫孟庆的,自中元节之后就失踪了,好几日了,都没找着人。”
一听到“孟庆”二字,鹿河顿时来了精神。
这不就是前几日中元节前夕,嚷嚷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那个纵欲过度而死的威猛小生吗?
鹿河不由得竖着耳朵仔细听着。
丁夏兰疑惑道:“孟庆失踪了?那么大人了还能去哪?秦淮画舫都找了吗?”
钱霖无奈摇头道:“还画舫呢!连勾栏窑子都找过了!内制造局背靠陪都镇守太监这棵大树,如今人家要先查孟庆失踪一事,再安排我们明年的绸缎供给份额。”
丁夏兰脸色渐渐变白,忧郁道:“查案就查案呗,怎么还把咱们供给份额都延了?……”
丁夏兰愁眉不展,夫妻二人皆不在意那孟庆死哪去了,只在意会不会影响他们钱府对口皇家的商路。
听到此处,鹿河笑了笑。
她整理了一下衣袍,清了清嗓子,说道:“钱老爷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丁夏兰和钱霖这才注意到鹿河,丁夏兰恼怒道:“你这假道士怎么还不走?打出去!”
小厮拿起打狗棒就要打来,却被钱霖呵斥住,“什么假道士?怎么回事?”
柳妈妈看了看丁夏兰的脸色,便将今日之事说与钱霖听。
钱霖听完,鹿河以为他也要赶走自己,哪知钱霖转头便恭敬一揖,“多谢道长出手相救,我钱霖唯此一女,实在是失不起啊。”
丁夏兰傻了眼。
鹿河赶忙道:“举手之劳而已。”
她理了理思绪,继续说道:“钱老爷,你们可是在找寻一个年轻人?”
她将孟庆外貌仔细的描述了一番。
钱霖一听,脸色大变,随即他满脸皆是“犹遇活佛”的表情,“道长如何称呼?”
“鹿河。”
“是何门派?”
“无门无派。”
钱老爷一听,脸上不禁浮现“原来是个野鸡道士”的表情。
鹿河也很无奈啊……
既然要获得这钱霖的信任,鹿河也不拐弯抹角,便开门见山道:“钱老爷明日便去与提督大人说说,派人去玄武门往南四里地的狗耳巷,那里有个卖豆腐的美貌寡妇,她家后院的地底下,埋了你们想找的人……”
“就这么简单?”钱霖有些诧异。
鹿河阖眼,微微点头,“就这么简单。”
见钱霖犹豫,鹿河补了一句,“钱老爷明日一试便知,若是贫道所言非实……”
她挥了挥拂尘,沉了一口气,“贫道就住在将军庙往东一里地的破观里,拿了我去治罪便可。”
“当真?”
“如假当诛。”
说罢,鹿河挂着一身鸡零狗碎,叮呤咣啷转身离去。
钱霖也并未挽留再询。
待鹿河回到将军庙附近的那处破观时,已然入夜。
这座破观乃五代十国时期所修缮的城隍庙,阳间入鬼门关捷径,子时从破观的城隍爷像钻入,便是酆都鬼门关。
鹿河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啃起刚才在那泼辣老板娘那顺来的汤包。
“啧啧,汤汁入口,果然美味,此物只应凡间有,阴间能得几回尝。”
鹿河吃着包子,唱着曲子,跑着调子,手里还不忘攥着那面“占天卜地、驱鬼辟邪”的幡子。
忽然,那幡子隐隐泛光,阴气攒动,鹿河皱了皱眉,执手一挥,幡子立刻变成一道画着猩红符咒的黑底朱砂小旗,旗面一个大大的“阴”字。
阴令旗,此旗可驭鬼驾魂,遣鬼差调阴兵,不可不遵。
这就是为什么酆都地府的阴兵鬼差皆惧怕鹿河的原因之一。
这阴令旗本是酆都地府至宝,自十万年前海天之门打开,神魔大战,春神句芒以自身血肉祭旗,控驭百鬼迫使天界退兵,之后这阴令旗就一直封藏在百鬼汤浴的十八层,无人可驭,只待命定之人。
哪成想一千年前,还是个幼童的鹿河跑到汤浴十八层玩耍,就这么一把驭起了阴令旗,阎王爷大喜,上报北阴酆都大帝。
整个酆都皆嗟叹不已!
大家都以为阴令旗的命定之人已现,对鹿河自然是翘首以待。
然而鹿河并未按照大家所期所望发展,除了整日混在酆都打架,就是吊儿郎当地游荡在凡间骗吃骗喝,甚至还稳坐酆都「酷吏榜」榜首,众鬼谈之色变。
鹿河抿着嘴,伸掌团出一道黑玄之光,伴着数多猩红之花,稳稳打出,镇住了阴令旗。
她嚼了口包子,打了个嗝,对阴令旗道:“别急嘛,钱府那个鬼,咱们暂时还不收。”
……
第二日,钱霖照鹿河所述,与内织造局提督大人说道一番,陪都镇守太监直接出动了一溜排的锦衣卫,把那美貌寡妇家给端了。
掘地三尺,不仅在后院找到了被大卸八块的孟庆,还找到了被她毒死的相公尸骸。
据说,锦衣卫闯进去的时候,那美貌寡妇正和另一个男人在床上水乳.交融、颠鸾倒凤,被押解出门之时还一丝.不挂。
孟庆失踪一案告破,美貌寡妇择日处斩。
钱霖因对本案相助有功,金陵守备勋臣和陪都镇守太监商议,特将未来五年内织造局和神帛堂的绸缎供给份额全部给了钱府。
钱霖高兴得恨不得给鹿河脱靴。
过了几日,钱霖来到将军庙往东一里地的破观,八抬大轿将鹿河抬回了钱府。
当晚,设宴款待,钱霖特命两个漂亮丫鬟捧饭安箸,全看鹿河脸色行事。
寂然饭毕,鹿河一执拂尘,谢过钱霖便欲告辞。
哪知钱霖忽然喊住她,“道长留步!”
鹿河疑惑回头。
钱霖犹豫片刻,道:“呃……还有一事,不知……”
“钱老爷但说无妨……”
钱霖犹豫了片刻,说道:“不瞒道长,我钱府这几年虽说表面上家宅安宁,但我总觉得有邪祟缠身,内人夜里频频梦魇而醒,说……”
“什么?”
“说宅中有鬼,要护好团团。”钱霖忽然面色凝重起来,“我有的时候也觉得阴森可怖,夜里烛台无缘无故点亮,团团也经常莫名其妙失踪,过了一两个时辰又跑了出来……”
“团团失踪?”鹿河满面疑惑。
“正是,两三月便有一次,但是最多半日就找着了,每次问她去了哪,她都迷迷糊糊说不知道。”钱霖满面愁容,继续道:“请了多个道士高僧也无用啊……”
鹿河心中早就犹如明镜,不假思索道:“其实贫道在见到府中大门之时,便已有这般感觉。不知钱老爷是否可以告知,这宅中依稀有鬼之事,可是已有六年之久?”
钱霖大惊,仓皇点头。
鹿河满面慈祥,笑道:“钱老爷还请放心,贫道必还您一个干净祥和的宅子。”
钱霖眉头舒展,好言道:“那么还请道长在府中住下,我命下人给道长准备一间客房,梳洗沐浴,再备上茶点,给道长接风洗尘。”
鹿河一听,这敢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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