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回

    鹿河心安理得在钱府住下了,而不知其中缘由的往来丫鬟小厮,见她这般不修边幅的造型,皆一脸嫌弃。

    然鹿河不为所动,照样我行我素,走到哪乱到哪。

    鹿河在钱府白吃白喝三五日,基本上也摸清了府内各种关系。

    简单的说,这钱霖自从六年前死了原配夫人樊氏,就将贵妾丁夏兰扶正,同年,丁夏兰生下一女团团。

    钱霖只有一个妾,是早些年买回来的良妾余氏,一天到晚抱着药罐子,不足挂齿。

    这钱府,举府上下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非常的宠爱团团。团团也真对得起她这个名字,简直就是整个钱府的团宠,上至钱霖丁夏兰,下至洒扫的丫鬟小厮,都对团团格外的宠爱。

    摸清这些关系,鹿河便要想着从谁下手,谁与以前的樊氏更加亲密,谁更愿意为她烧上几两纸钱。

    可是,更令鹿河担忧的,是这里经久不散的阴森鬼气。

    因为钱府多年来,都在供养一只鬼……

    这日,鹿河一路溜达着,钱府人多,丫鬟小厮丛丛片片,三步一个,五步一双,见了鹿河都指指点点,无非就是说“骗吃骗喝的骗子”,“邋里邋遢破乞丐”,“无门无派野鸡道士”。

    鹿河也不看他们,随他们说去。

    溜达时,忽然来到一处偏院,这里不似别处假山池水,只一道铁门紧紧锁着,院内杂草丛生,似乎是许久不曾有人打理。

    鹿河张望着,正欲施法打开铁门,倏得听见身后一声——

    “鹿道长?”

    鹿河心中一惊,随即默不作声收回指尖一点玄青之光。

    待回身,两眼空洞,俨然一个瞎子道长的模样。

    看清来人的脸,是那个要将她扭送官府的赵妈妈。

    赵妈妈没好气地看着鹿河,俨然一副看乞丐的模样,问道:“怎么?鹿道长这是没吃饱,又来讨饭的?”

    鹿河郁闷,我不过就贪恋凡间美食,怎么就成了讨饭的了?

    她赶忙堆了堆笑脸,颇为真诚,“赵妈妈近日可好?”

    赵妈妈想起那日被鹿河提起来狠狠摔在地上,冷哼一声,“你这不是瞧见了吗?活着呢,难不成你还要送我去地府?”

    鹿河“嚯哟”一声,直勾勾盯着赵妈妈。

    她忽然拉开一个诡异的笑容道:“你信不信我真的可以送你去地府……”

    哪知鹿河本就惊悚似鬼的惨白面容,再配上这可怖的笑容,当真把赵妈妈吓了一大跳。

    鹿河轻声一笑,歪着头看着她,轻捻一根刚刚扯下的鬼针草,在手中轻轻摇了摇,便一阵黑烟燃过,尽数化成灰烬,缓缓从指尖掉落。

    赵妈妈大骇,转身欲跑,哪知又碰上了鹿河,一头撞在鹿河胸口,闷声一响。

    鹿河捂着胸口,一把拉过赵妈妈,低声问道:“这什么地方?”

    赵妈妈本不愿多说,哪知对上鹿河摄人心魂的眼神,整个人恍惚起来,道:“……这里是我们夫人供奉的北阴酆都大帝的地方。”

    供奉北阴酆都大帝?

    鹿河满脸懵逼,这凡间供城隍、供魁星、供财神、供吕祖,却鲜少有供奉北阴酆都大帝的。

    这丁夏兰倒是个有趣的。

    “那你可知为何供奉北阴酆都大帝?”鹿河继续问道。

    赵妈妈恍恍惚惚,张口即来:“夫人说团姐儿要酆都大帝护她周全……”

    “何意?”鹿河挑了挑眉。

    赵妈妈两眼无神道:“其实团姐儿出生的时候脐带绕颈,一身紫黑,本是没气的,原本都要抱走埋了,哪知一口气忽然哭了过来,自那时起,夫人便在家供奉北阴奉酆都大帝……”

    团团生下来的时候没气?

    鹿河诧异,这凡人可不比天神阴鬼,若是真的没气了,那必定是回天乏术,哪怕去判官那改命都不成,如何能死了又生?

    鹿河还想再问什么,哪知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

    “赵妈妈?”

    鹿河离了眼看去,只见丁夏兰身边的侍女黎姝仓促而来,原是满面忧色,但见鹿河,忽然脸色一变,警惕地看着她。

    赵妈妈失了摄,浑头一恍,顿时回过神来,却已然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忙不迭地跑到黎姝身边,看了一眼鹿河,道:“姝姑娘,鹿道长迷了路。”

    黎姝蹙眉看着鹿河站在供奉北阴酆都大帝的房门外,不悦道:“既然老爷请道长前来作法,不知在府这几日,道长可有何发现?”

    鹿河尴尬道:“尚未。”

    黎姝冷哼,满脸皆是不屑,就差在脸上写上“原来又一个骗子”几个字。

    鹿河无奈,只得寻了个由头匆匆告辞,路过那飘着香味的厨房之时,也不好大摇大摆进去寻觅,怕惹来黎姝更加的不满。

    就在鹿河路过厨房片刻的功夫,厨娘大声斥道:“谁拿了我刚做的紫薯圆子?天杀的王八羔子!”

    无人回应……

    就这样平平静静又过了月余,鹿河除了整日在钱府溜达,去厨房混吃混喝,就是叨念着“等待时机”这四个字。

    这基本上也坐实了“骗子”这个身份,整个钱府,除了钱霖还对她寄有一丝希望,其余人皆避之不及。

    天已渐秋,微凉入襟。

    这日,鹿河披了件不伦不类的狗皮褡子,在厨娘的怒目下,又要来一碟鸳鸯马蹄糕。

    端着盘子,鹿河一步一步踱回了房间,忽听有水声潺潺,但见房中皆无异样,那面藏着阴令旗的幡子也好好地放在原处并无挪动,不由得放下心来。

    鹿河关上门,懒懒散散坐在床上,两脚蹬掉布鞋,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

    她拿起一块鸳鸯马蹄糕,咬了几口,荸荠虾仁味甚浓。

    吃完糕点,困意袭来,鹿河正欲脱了外衫躺下,只见角落那扇山水屏风倏然灵光一现,似水波荡漾,鹿河一惊,又赶忙穿好外衫。

    她右手翻掌,长鞭赫然在手,慢慢逼近那座屏风。

    就在离屏风不过近在咫尺的距离,倏然一道煞白光芒,伴着冰寒之气,宛若天矫龙蛇,直直朝鹿河面门而来。

    鹿河大惊,扬起手中长鞭,玄煞之气破空而出,若龙游水,将那白光劈散,哪知刚要收回长鞭,却不想一道寒光闪过,竟让人睁不开眼。

    霎时间,一人已然夺下她的长鞭,鹿河惊得来不及看,抬指作法,玄光乍现之间,那人一脚踢向她的臀部。

    鹿河踉跄数步,“哎哟”一声,重重扑在床上。

    鹿河挣扎着翻身坐起来,挥手施法祭起阴令旗,那幡子刹那间射出万丈幽幽光芒,腾地变成了一面黑底朱砂小旗。

    鹿河紧紧握在手中,哪知那人一脚踢飞阴令旗,旗子打了个转便被他收入手中。

    回旋之际,那人已然手握阴令旗,直指鹿河,正对眉心。

    鹿河大惊,定睛一看,只见一张阴沉的脸摆在自己面前,眼射寒星。

    “用阴令旗对付上神,好气魄……”

    鹿河惊得又一下子栽了下去,床榻“嘎吱”一声,面前之人嫌弃地频频蹙眉。

    鹿河瞪着双眼,磕磕绊绊道:“……上,上神?”

    白濋一身初见时的白衫公子模样,满是不屑地站在床边看着她,见她依然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的样子,阖眼转身,避之不见。

    鹿河赶忙站起身来,整理好衣服,收起长鞭,恭恭敬敬地一揖,“上神,你怎么来了?”

    白濋不语,径直走向一旁的椅子缓缓坐下,随意捧起一盏茶,抿了两口,把玩着那面阴令旗。

    鹿河忌惮地看着他,而自己的那面阴令旗,耷拉着躺在白濋手中。

    哪知白濋根本不理会鹿河,沉了沉声线,目光炯炯,直言道:“酆都地府阎罗王座下勾簿鬼差,鹿河,入凡以来,七宗罪细数,皆已入天罪册。”

    鹿河惊呆,“七宗罪?如何列得?”

    白濋挑眉看着她,怡然自得地靠在椅背上,看着手中的茶盏,缓缓道:“其一,偷窃凡馔;其二,大肆食隽;其三,恐吓凡人;其四,敷衍塞责:其五,对神不敬;其六,鞭笞上神;其七,以下犯上。”

    白濋说着说着撇了撇茶沫子,吹了吹,又抿了两口,颇有几分仙道之味。

    鹿河听完,心中茫然。

    这一二三皆可认,可这四五六七是什么鬼?且不说都跟他鹿神有关,这也算入册之罪?

    这几项罪名,加上之前的擅闯邪婬,怕是放眼三界,也无人可比了吧。

    白濋,狠,真狠……

    鹿河强忍着怒火,憋回几滴根本流不出的眼泪,扯开一个不失恭敬的笑容,“上神训斥得对……”

    谁让她刚认识鹿神白濋的第一天,先是调戏,而后鞭之,得罪了夫诸之子、天帝外孙,也算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白濋放下茶,“你在这钱府游手好闲骗吃骗喝月余,杜彧却说他那里是一文钱不曾收到过,你到底是来收账的还是来放风的?”

    鹿河赶忙拱手,颇是诚恳恭敬,将钱府的所见所闻皆如数告知,无一欺瞒,最后道:“如今,我要先找到那只鬼,带她回去,这杜彧的账,自然而然就能收回来了。”

    白濋冷冷看着她,鹿河心中发虚,不知白濋又要发什么难。

    “这府里,有鬼?”白濋问道。

    鹿河想了想,不知如何作答,但看白濋探究的眼神,只得道:“那个……天机不可泄露……”

    “天机?”白濋挑眉,“你在我这谈天机?”

    鹿河哀叹一声,“上神,说句不好听的,你是天界之神,我们这酆都地府自有北阴酆都大帝坐镇,你这管得……是不是有点宽?”

    虽说地府与天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自从十万年前那场神魔大战,天庭折了一堆上古之神在地府,休战至今,久而久之,两边井水不犯河水。

    说句简单的,自酆都大帝等掌权者由天庭委派驻守酆都地府之后,地府自治自立,天庭早就管不住地府了。

    白濋眼中闪过一丝怒气,他抿了口茶,道:“杜彧与鼠神见你月余不归,甚是担忧。杜彧让我来寻你,哪成想……”

    他万分嫌弃地打量了一下鹿河,“你倒是吃得更胖了……”

    鹿河扯着笑容看着他,也不知这鹿神到底是发什么神经,好好的云窗月帐、碧门霞户不待,非要到这凡间和地府搅和一通。

    她缓缓道:“那个,上神,为何杜彧自己不来寻我,反倒托上神前来?”

    白濋轻描淡写道:“因为本上神比较闲。”

    鹿河脸抽了抽,呵呵,这白濋还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比较闲。

    然而这天界之神,又有哪个是不闲的?

    不像他们酆都地府,阴兵鬼差,来往凡间,司掌人之生老病死,琐事颇多。

    鹿河扯着嘴笑了笑,“上神这是哪里话,我不打草惊蛇,这不是怕惊扰凡间纲常,乱六界秩序吗?”

    说罢,她赶忙上前,给白濋仔细倒满茶。

    白濋皱着眉看着她满身脏兮兮的样,嫌弃地往一侧闪躲,身子倾斜,手中茶盏不禁一抖。

    热茶“哗哗”浇了鹿河一手。

    鹿河吃痛,哀呜一声,不由得往后一缩,哪知身形不稳,脚底一滑,就要往后栽去。

    白濋眼疾手快,赶忙上手拉了她一把。

    鹿河又往前一个踉跄。

    哪成想,这一栽,好死不活地栽入了白濋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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