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回

    鹿河脑子“嗡”得一炸。

    她看过凡间百态,知晓男女情.事,却还是第一次这么扑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抬眼间,那件曾经在百鬼汤浴十八层四方池屏风上挂着的幽白大袖衫,领口就正对着自己的鼻尖。

    再往里一看,提花暗纹的月白里衣也隐隐约约能看到个边角,细腻的肌肤就在衣衫下随着胸口呼吸,上下起伏。

    鹿河瞪圆了眼睛,长长的睫毛拂过,而领口往上两寸的喉结,近在咫尺。

    若面前这是个凡人男子,她鹿爷说不定就直接扒了……

    然而……

    罪过罪过!

    鹿河深知,这“美人若如斯,何不早入怀”,然只是针对美人。

    她可是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挂着一身鸡零狗碎的破落道士。

    估计面前这位清傲高冷的敖岸山小鹿神,杀了她的心都有了!

    鹿河胡乱地在白濋身上乱按,好不容易找到支撑点撑起身来。

    哪成想,白濋竟顺势将她紧紧锢在怀中……

    “?”

    这是什么操作???

    只觉得额角蹭过他的下巴,温温热热。

    而自己的睫毛几乎贴上了让人馋涎欲滴的喉咙。

    清水之气袭过。

    甚是好闻。

    薄唇微微一动,轻描淡写一句。

    “口水要流出来了……”

    鹿河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几乎整个人瘫软在白濋身上,痴痴傻傻。

    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浑身都颤了颤。

    然而白濋将她锢得更紧,双肩生疼。

    鹿河惶恐不安地乱瞄,余光瞥见白濋表情淡淡看不出丝毫情绪,只双手越发地用力。

    莫不是现在就要掐死她?

    她现在十分想要告知这位小鹿神,弄死一个酆都鬼差,其实没那么容易。

    然而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上,上神,太疼了……”

    她真的很疼!

    双肩被勒得几乎都要炸了。

    白濋低头看着她,见她嘴角还挂着糕沫饼渣,“哦”了一声。

    哦是什么意思?

    鹿河不解,但是首要问题是,他能放开自己吗?

    一个一尘不染的高大白衣公子,怀拥一个邋里邋遢的矮个小道士……

    这画面,口味要不要这么重!

    越想越瘆得慌,鹿河挣扎着就要起来。

    白濋一把拦住她的肩膀,将她掰正了面对自己,覆在她耳畔轻轻说道:“中元节那夜,你不是指月而诉,说喜欢我吗?”

    这个……

    此乃酒后胡话啊!

    中元节那夜,她喝了那么多酒,胡说八道一气而已,怎么这个小鹿神就听进去了?

    见鹿河发愣,白濋淡淡说道:“但是本上神不喜欢投怀送抱,你觉得我会如何处置你?”

    鹿河:“……”

    搞了半天,被抱了这么久,居然是个送命题啊!

    她选择拒绝回答。

    鹿河卯足了劲使劲一推,而这次白濋也松了手,绕有兴趣地看着鹿河往后栽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噗通”一声!~

    发髻上的白骨长簪掉落在地,咕咕噜噜,滚出几尺。

    白濋挑目,很是有趣。

    鹿河长发披散,乱糟糟地坐在冰冷的地上,忽然有些懵。

    还未回过神来,白濋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依然是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模样。

    “猥亵上神,罪加一等。”

    “???”

    这到底是谁猥亵谁?

    鹿河挣扎着爬起身来,心中大呼哀哉,擅闯、邪婬、一二三四五六七罪,再加上这猥亵上神!

    十宗罪!

    鹿河扪心自问是对这天庭来的鹿神恭敬有加、言听计从,哪知这家伙一再刁难,简直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如此脱俗清傲的一个鹿神,不仅给她死扣罪名,居然还会揩油!

    虽然她也没什么油可揩。

    忍无可忍之下,鹿河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抬手指着白濋,满脸怒气。

    “你!……”

    奈何白濋高挺,自己踮了脚才及其下巴,鹿河恼怒地放下手,伸掌悬地,阴力缓缓而出……

    霎时,幽黑煞气犹如洪水般倾泻而出,在鹿河周身萦绕,无数暗红色花朵若隐若现。

    被搁置一边的阴令旗忽感主人召唤,竟“嗖”地一下飞脱而来,直直钻入鹿河左手手心,完全融入。

    人旗合一。

    白濋脸色微变。

    鹿河双手一动,庞大恢芒的暗黑气息从头顶汲汲而出,变成一道无形匹练。

    只见她忽然手掌后翻,暗红花朵随着幽黑煞气直直冲向地上的白骨长簪……

    刹那间,簪子飞入掌心。

    鹿河顿时收了阴力,又是俨然一副乱糟糟的道长模样。

    她挑簪绾起一头长发,咬着下唇,怒目视之。

    白濋目光炯然,盯着鹿河的左手,阴鬼之气下,阴令旗若隐若现。

    十万年前的神魔大战,地府鬼魔打入天庭,上古之神春神句芒以自己的血肉祭阴令旗,人旗合一,驭控了阴兵鬼差。

    而面前,鹿河可以毫不费力地就将阴令旗融入自身。

    正如当年的春神句芒一样……

    这个小丫头,真是不简单。

    二人相对,各怀心思,皆不语。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闷哼,接着又是摔倒之声,隔着一道门听着都感觉疼。

    鹿河一愣,犹豫片刻,便大步走到门口,谨慎地打开了门。

    只见不远处的走廊尽头,一个妇人倚着梁柱,瘫软在地,面色苍白。

    她的五官都因某种疼痛而扭曲着,似乎每动一下都是一种巨大的折磨,饶是如此,她竟还想凭一己之力站起来。

    鹿河赶忙上前扶起她,鬼眼匆匆一扫,死死盯住了她的胸口。

    她立刻拦腰抱起妇人,往自己房间快步走去。她一脚踹开门,不顾白濋满面疑惑,汲汲皇皇地将妇人放倒在床上。

    妇人已然脸色煞白毫无知觉,凡人的气息愈渐消散,鹿河赶忙伸手抵在了她的胸口,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的心脏部位。

    倏然,她伸出左手,掌间数道黑玄之光打出。

    阴令旗乍然出现。

    白濋目光一炯。

    鹿河狠狠将阴令旗插入妇人的胸口。

    妇人胸口处霎时漫出大团鬼森雾气,被阴令旗慢慢吸入。

    不一会儿,妇人不似刚才那般死灰般,面上恢复了些许颜色。

    鹿河一把拔.出阴令旗,又用手紧紧按住妇人胸口,许久,待鹿河挪开手,妇人胸口已然愈合,毫无痕迹。

    鹿河攥着阴令旗,眉头紧蹙,“喂鬼喂得连命都不要了!”

    白濋负手立在鹿河,声音平静,“此话怎讲?”

    鹿河沉了沉声音,道:“钱府长期供养一只鬼,用的是凡人的心头血。”

    白濋看向床上之人,“她在用自己的心头血养鬼?”

    鹿河点点头,“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回酆都的原因,我在等一个时机,一个能让那个鬼自己跳出来的时机。”

    鹿河给妇人擦了擦额角的汗,见她只着一身素衫,一根银钗,不施粉黛,面容憔悴,想必就是那个药罐子余氏,余姨娘。

    看来这个余姨娘之所以是个“药罐子”,恐怕就是因为长期引出心头血供养那只鬼,鬼气渗入,令她形同枯槁。

    “你们酆都地府索魂捉鬼,还需要等待时机?”白濋幽幽地问道。

    鹿河端出一张颇为恭敬的脸,“上神,此鬼有凡人□□做幌,我们酆都鬼差动不了……”

    白濋蹙眉深思,他眼底如同看不清的深潭般盯着鹿河。

    良久,他缓缓道:“如今在凡间就别喊我上神了。”

    鹿河瞪大了眼睛,“别别别,我可不敢再犯个僭越之罪。”

    一想到白濋给她列的十条罪状,她这辈子怕是赎都赎不过来了。

    若是再来一条,想想都脑壳痛。

    哪知白濋深知鹿河心性似的,他淡淡说道:“你要我再治你一条违命不尊的罪吗?”

    鹿河微微一怔,眼神闪烁不定,她紧紧攥着手中的阴令旗,克制住自己体内如洪涛般的阴力。

    她咬着下唇,深吸一口气,拱手一揖,抬脸之间满是谦恭笑意。

    “拜见白爷!”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有朝一日他小鹿神若是落在自己手里,必定整死他……

    白濋颇为满意,面上波澜不惊地抬抬手,“无须多礼。”

    鹿河扯开笑容,后槽牙咬得生紧。

    这时,床上的余姨娘微微一哼,鹿河见状赶忙上前查看。

    鹿河摇了摇头,很是无奈,“真不知道,她这么做,值吗?”

    白濋问道:“那这钱府中养着的鬼究竟是谁?”

    鹿河还未来得及答话,这时,余姨娘已然哼哼唧唧在床上醒了过来。

    她闷闷沉沉打了个旋儿,定睛一看,只见面前一个蓬头垢面的脏兮兮道长,尤其那张惨白毫无生气的脸,似鬼非鬼,不由得大叫一声:“鬼啊!——”

    又晕了过去。

    鹿河一愣,歪着头道:“算了算了,摄魂吧……”

    她伸出手,直接微微一弹,一缕玄黑色的气息缓缓从之间飘出,被摄入到余姨娘的眉心。

    余姨娘猛地睁开了眼睛,眼神如同失了魂一样,缥缈起来。

    鹿河满意地笑了笑,问道:“余姨娘,与我说说樊氏当年为何小产吧。”

    余姨娘两眼空洞,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说道:“樊氏是老爷的原配夫人,六年前,樊氏与现在的丁夫人同时怀孕,可是樊氏六个月的时候便小产了……”

    “六个月还小产?”鹿河纳闷。

    余姨娘两眼无神地点点头道:“樊氏寻了一游方道仙问腹中孩子是男是女,得知是女,便暗自落胎……”

    “是个女儿就不要了?”

    鹿河厌恶地皱了皱眉。

    “是的。”余姨娘继续道:“月份大了,母女俱亡。”

    鹿河问道:“那丁夫人呢?她不是也怀孕了吗?”

    余姨娘神情恍惚点点头,“她们二人当时同时怀着身孕,产期也不过就差十几日而已,樊氏死后,丁夫人四个月之后就产下了团姐儿,没多久就扶正了。”

    鹿河追问道:“团团是丁夫人亲生?”

    余姨娘说道:“自然是丁夫人亲生,我亲眼看着生出来的,我还是第一个抱团姐儿的呢。”

    她满是憧憬的模样,看来是真的疼爱团团。

    余姨娘又道:“因为这事儿,樊氏触怒了老爷,人都死了还给了休书,娘家那边也断了关系,可怜啊……”

    鹿河一听,立刻看向了白濋。

    恍然!

    难怪樊氏让杜彧托梦却一直毫无回应,她一被夫家休、二被娘家断,孤家寡人,托梦怎么可能到得了!

    鹿河继续问道:“听奶娘说,团团生下来的时候,脐带绕颈,其实是没气的?”

    余姨娘一听,倏然脸色大变,一口气没上来,又撅了过去。

    鹿河无奈地摇摇头,但总归该说的都说了,便从怀里拿出一张薄薄的白纸,置于掌心,握拳翻掌。

    一只白色纸鹤蓦然振翅,腾飞在门口,跃跃而出。

    “带她回房!”

    白色纸鹤听令,振翅飞向床榻。

    霎时一道道刺眼的玄光似是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嗖”得一声,玄光尽消。

    那白色纸鹤和余姨娘已然不见。

    送走了余姨娘,鹿河拍了拍手,“白爷可明白了?樊氏丁氏同时怀孕,生下来的孩子皆没气,但是丁氏的孩子团团忽然又活了过来……”

    白濋抬眼,淡淡道:“我知道你要找的那只鬼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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