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河嘿嘿一笑,屁颠屁颠凑上前去。
“白爷,够聪明的啊,你若来我酆都地府任职,我必定把酷吏榜榜首的位置让给你。”
白濋淡淡看了她一眼,“不必了。”
鹿河一愣,摸了摸头顶的白骨发簪,不好意思道:“咳……知道你白爷看不上我们酆都的东西。”
白濋面无表情地吹了吹手中的茶,低声道:“谁说我看不上你们酆都的东西了?”
鹿河“哎哟”一声,有些不敢相信,“那你说说,看上我们酆都什么了?”
她有意无意地左手握拳,将阴令旗的戾气渐渐收敛,好奇地看着白濋。
白濋看着她满面疑惑的样子,想起中元节那夜,她一身淡紫布裙,双丫髻可爱,指着那轮明月满面笑容说着喜欢鹿神。
他缓缓吐出两个字,“你啊……”
然而鹿河还未听清,忽然,只听门外传来窸窣脚步声,焦急的声音逐渐传来——
“团姑娘又不见了,这都入夜了,能上哪去?”
……
往来下人口口相传,团团又不见了。
想到之前钱霖所述,团团经常无缘无故消失一两个时辰……
鹿河眼底放光,道:“机会来了!”
不等白濋相询,鹿河转身便出了屋子,临走还不忘说道:“小的这就去办正事,还请白爷在此喝喝茶歇歇脚,小的办妥了便来回禀。”
鹿河说完扭头便走。
看着她的背影,白濋紧蹙的眉头忽然舒展三分。
这个鹿河,还真如杜彧所述一般,天不怕地不怕……
有趣的很!
鹿河冷面屹于青瓦之下,隐在暗处,看着那些下人们焦急万分地寻找。
她拍了拍裤腿,转身便从一条门缝跻身而出。
来到钱府后门的长巷,此时戌时,商贩早已走空,唯有长烟漫漫,似乎还飘着白日里吃不尽的凡汤俗汁的味道。
鹿河蹲着小巷尽头,手中掐着一根鬼针草,有一眼没一眼地盯着小巷。
身后的钱府内宅,还听得下人们的脚步声,伴着婆娑剪影,黄灯白烛,挑夜深寻。
毫无人气的小巷,顶着半轮明月,微凉风入骨,瑟瑟抖抖,耳畔除钱府寻人之声,就剩下枭啼风吼,席卷着地上渐秋的落叶,飘起又落下,逐渐在降了月霜的地面低悬着。
这时,只听叮铃作响之声传来——
“叮铃——叮铃——”
似铁器碰撞,在这月色之下,愈来愈近。
鹿河笑了笑,一把丢了手中的鬼针草,拍了拍手站起身来,看也不看便拱手而立,颇为敬重。
“见过无常二爷。”
抬眼望去,面前二人,一黑一白。
白者笑容满面,面色惨白,口吐长舌,长帽撰“一见生财”。
黑者面色阴沉,身宽体胖,个小面黑,长帽题“天下太平”。
想来也是知晓的,正是五殿阎罗王座下索魂鬼差——黑白无常。
虽同为阎罗王座下,但官高一级压死人,鹿河不过百鬼汤浴勾簿鬼差,说直白点就是个看门收账的,自然要对二位无常爷毕恭毕敬。
白无常大声笑着,“小鹿河?”
鹿河礼貌回道:“七爷好。”
白无常一贯笑容可掬,吐了吐红舌,问道:“前些日子还在酆都听说,咱们小鹿河帮鬼判殿的托梦先生杜彧来凡间收账?”
鹿河一听,摆了摆手,甚是自傲,“同为酆都鬼差,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话说得冠冕堂皇,心中早已把那位敖岸山小鹿神骂得狗血淋头。
鹿河端着一脸笑,认真道:“不知七爷八爷来此作甚?”
黑无常自是没有好脸色的,他冷哼一声别过脸去,眼中不屑尽现。
白无常尴尬一笑,随即笑眯眯看着鹿河,说道:“自然是缉鬼索魂。”
鹿河挑挑眉:“缉何鬼?索孰魂?”
白无常面色微微一变,想了想还是告知她,他指着鹿河身后的钱府,“此府阴气甚重,有一鬼长居于此,奈何次次寻找皆无踪迹……”
鹿河颇为诚恳地笑笑,“二位爷,不如将此事交与我如何?”
黑无常一听,立刻斥道:“胡说!你区区百鬼汤浴勾簿鬼差,如何能掌这缉鬼索魂之责?”
鹿河深知无常二爷性格乖戾,上次若不是中元节繁碌,事急从权让她去索了孟庆的魂,无常二爷断不会将锁魂链交与她。
鹿河笑了笑,对黑无常道:“八爷莫急。”
说罢,她倏地从袖口伸出左掌,翻掌之间,一朵雾黑莲缭然而出,刹那间黑莲花瓣尽开,一面小小的黑底朱砂旗祭起,旗在掌心悬摆,霎时阴气乍现,鬼唳森森。
无常二爷皆知,阴令旗一出,可驭鬼驾魂,遣鬼差调阴兵,不可不遵。
黑无常顿时哑口无言,他至始至终都没想明白,一个被鼠神捡来的小丫头,怎么就能驾驭这酆都至宝阴令旗了?
鹿河收起阴令旗,吊儿郎当地看着二位无常爷,眼光似有若无地飘向了烛灯攒动的钱府。
她盯着无常爷手中的手链脚铐,笑眯眯道:“怎么说?七爷八爷?”
黑白无常面面相觑,他们深知,鹿河的名声在酆都地府,可以说是烂透了,从小到大,在鼠神蘩娘的“精心照料”下,上房揭瓦,偷鸡摸狗,打鬼捉魂,惹得众鬼客敢怒不敢言。
无辙,谁让她有个鼠神养娘做后盾。
纵使是个灵力养大的鬼婴,但她惊人的法力阴术就犹如天生一般,巉刻于身。
而阎罗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只有她,才能镇住那些哭哭闹闹、死活不肯投胎的冤魂怨鬼。
白无常嘿嘿笑了笑,“你我同为阎罗王座下效力,哪里还分彼此,这差事还是鹿爷拿捏的准一些。”
说罢,白无常晃了晃手中的手链脚铐,就要递给鹿河。
鹿河推开,摇了摇头,“我鹿爷出面,怎么能动用二位爷的物什。”
白无常也不客气,收回锁魂链,正欲和黑无常打道回府,忽然想起来什么,满面笑意打趣道:“小鹿河,听说你勾搭上了敖岸山的小鹿神,还与之共浴了?”
“?”
什么玩意?!
鹿河一愣,惊愕万分,这是个什么说法?为何突然会传出她与白濋共浴一说?
这简直比坊间唱本里唱得都玄乎!
“共浴?”
鹿河睁大了眼睛。
白无常疑惑道:“据说是你看了小鹿神泡汤,便……”
这突如其来的流言蜚语,让鹿河措手不及,不过出来月余,竟不知酆都竟然已经开台唱戏,拿她鹿爷做文章了。
与鹿神白濋共浴?
纵观天地人三界,除了他白濋的爹妈,估计没人了吧?
她阴沉沉问道:“……是谁说的?”
白无常如实告知,“那个……杜彧写了本戏,叫《百鬼汤浴之鹿与鹿河》,讲的便是你窥伺小鹿神白濋泡汤,与之共浴,最后两相欢好之事。”
话音刚落,鹿河咬着下唇,狠狠道:“好一个杜秀才,趁我不在就拿我消遣!”
白无常赶忙说道着好话,“小鹿河,人家杜彧才情横溢,写的戏本那叫一个好。你放心,这结局啊颇得你心,才子配佳人,天庭配地府,鹿神配鬼差,万年难遇的一段佳话……”
白无常说着起劲,又加了一句,“最后还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儿女福齐活啊,你看看,这杜彧不愧是十三岁就考得秀才,行云流水,妙笔生花……”
“什么叫颇得我心?“
鹿河哪里能听得下去这乌糟糟的戏本子,拿她消遣也就算了,居然拿白濋来做文章,这戏怕是已经演得绘声绘色,引得鬼客们甚嚣尘上了。
碍着黑白无常也是前辈中的前辈了,鹿河不好发怒,只得恭敬低声道:“麻烦二位爷锁魂归阴之时,帮我带句话给杜秀才。”
白无常立刻笑着说:“小鹿河要带什么话?”
鹿河狠狠道:“我鹿爷过些天就烧了他的托梦铺子!”
鹿河丢下这句话,没好气地转身便往钱府而去,她怒极,隐了身形便消失不见。
小巷只剩下了黑白无常……
白无常有些懵,一想到杜彧的铺子要被烧,也不知错在何处,可那戏本写的是有鼻子有眼的,并不像杜撰捏造,反倒像……
亲眼所见?
但是二位无常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相视一眼,便转身朝着巷子尽头而去,走着走着,身影愈渐变淡,直到无踪无际。
小巷空无一人,阴冷的秋风吹拂着地面的落叶,月光浅浅撒霜,似勾起失意人的后悔心,寂寥戚漆。
而此时此刻,鹿河一头扎进了钱府,她见满府的下人依然在慌张寻找,自己只冷眼看着远处的那个荒芜的院落……
“这死秀才怕不是有病,写梦写痴狂了。”鹿河嘟嘟囔囔暗自骂道。
见那些下人们慌张游走,她暂时忘却了杜彧编排她的那台“鹿与鹿河共浴戏”,便径直朝那日看到的别院走去。
待来到满是符纸、供奉着北阴酆都大帝的房门口,她环顾四周,只见周围并未有下人寻探,扬起嘴角,抬脚便穿过了紧闭的大门。
驻足间,只见面前北阴酆都大帝栩栩如生,黑帔,玄冠,青圭,坐玉局座,在空玄中,左右二侍真亦青衣,玄冠,执圭,光景烨然。①
所见如真如实,竟恍然分不清真假,鹿河只道这丁夏兰的用心良苦,却忘记身为酆都鬼差,在酆都大帝面前,居然正视不惧。
鹿河忽然恍过神来,倏地跪拜在地,低声道:“酆都阎罗王座下百鬼汤浴勾簿鬼差鹿河,因阳间办差,叨扰我冥界九幽拔罪天尊神像,他日回地府必手抄‘九幽诰’和‘酆都宝诰’,双手奉上。”
待虔诚说完,鹿河起身。然而藏在手中的阴令旗又一股股鬼神难测的磅礴气息攒动掌心,几欲爆发。
鹿河咬着牙祭起体内阴气,狠狠镇下了阴令旗的煞气,两股邪鬼之气相撞,阴令旗霎时败下阵来。
“别急,别急……”
鹿河安抚着阴令旗。
随即,她扬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慢慢朝神像身后而去。
映入眼帘的正如自己心中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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