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一套行头的鹿河,依然备受瞩目,但这次不再是嫌弃的目光,而是惊叹的眼神。尤其是男人那种如痴如醉的模样,还有女人那种眼中冒火的神情。
见时辰将近晚饭,鹿河悠哉悠哉溜达进了一间规格颇大的酒楼——松竹楼,小二见来了这么个神仙颜值的姑娘,立刻麻溜地跻了过来。
“姑娘,吃饭?”
鹿河故作矜持地点点头。
小二问道:“雅间还是大堂?”
鹿河犹豫了一下,想她也不是那种骄矜的小姐心性,不就吃个饭吗,说道:“就大堂吧……”
小二立刻会意,“姑娘请!”
酒楼内热闹非凡,清歌伴琼浆,士子侠士泱泱。
酒楼分上下楼层,一层是普通人吃饭之处,大堂数桌挤挤,二层则为高档贵客食住之处。
鹿河跟着小二一路来到一处偏僻的临窗小席,正欲坐下,却忽然余光瞥见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行为举止、衣帽体态皆十分考究。
他儒巾儒服,手中一把折扇,温温雅雅,迈着不大不小的步子,正跟着另一个小二往楼上而去。
杜彧?
鹿河睁大了眼睛,这世界也太小了吧,这还能碰上杜秀才?
鹿河赶忙推开面前的小二,“遇见一熟人,先去打个招呼。”
她急忙往二楼而去,因不习惯这矜持的及地罗裙,差点在楼梯上摔一跤,幸而手中的阴令旗阴气一震,将她稳稳固在了楼梯上,否则估计得一个跟头栽下去了。
眼见杜彧进了一个雅间,小二正要掩门,鹿河一个箭步冲上去,抵住门,“小二,再拿一副碗筷来!”
小二一愣,但见这么好看的一个姑娘大大方方杵在面前,不由得点头如捣蒜。
鹿河洋洋得意地转头看向雅间内,只见杜彧茫然回头,看了半晌都没认出来,“呃……这位姑娘……?”
鹿河定睛一瞧,这雅间,不仅桌椅都是大师级檀木雕刻,连盥洗盆都是镀了金的,奢侈雍华。
抬首一看,门口三个大字——闲水月。
整个酒楼最豪华的雅间。
这一桌子下来,杜彧怕不是把托梦铺子给当了?!
鹿河笑嘻嘻地走到杜彧边上,颇为自然地坐了下来,见小二带上了门,便将左手“砰”地一下拍在了桌上,霎时间一阵黑雾缭绕而开,掌下缓缓出现了一面黑底朱砂小旗。
杜彧一见阴令旗,立刻“嗖”得一下站了起来,面色灰沉,指着鹿河,满脸不可置信,“……鹿,鹿,鹿爷?”
鹿河瘪瘪嘴,很是自傲地收起阴令旗,捋了捋头发,侧目一睨,“怎么?我不过就打扮了一番,认不出我了?”
杜彧好不容易恢复了平静,慢悠悠坐了下来,脸上表情十分复杂,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但更多的是不解和疑惑,“可是,你,你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
鹿河一听,有些不高兴,“你怎么用一副看鬼的表情看我?不好看吗?”
唔,这话好像不太对,她本来就是鬼啊。
杜彧赶忙摇摇头,“好看好看,颇为好看。”他顿了顿,接着道:“倒有些我们鬼判殿青溪姑娘的风采,婀娜多姿,步步生莲……”
?
鹿河瘪瘪嘴,剜了杜彧一眼,“你瞎啊?青溪姑姑走路都是飘的,一样吗?”
杜彧忙点头,“也对,也对……”他转了个话题,“你这妆容,谁给你画的?”
鹿河看了看面前的几小盘凉菜,夹了一颗花生米,昂了昂头,“士丧斋的那个东瀛人。”
杜彧一口茶喷出。
作为酆都的托梦先生,他自然知道士丧斋是做什么的,也知道那个东瀛入殓师斋藤太郎颇有一番手艺,能变腐朽为神奇,不少酆都的鬼客都是这个斋藤太郎的客人。
见杜彧发愣,鹿河一遍吃着花生米一边将那东瀛妇人羽生静香带物一事告知了杜彧。
杜彧大惊失色,低声道:“你疯了?帮鬼给凡人带物,这可是犯了大忌啊!”
鹿河白了他一眼,“我鹿爷犯的大忌还少吗?”她顿了顿,“哦对,从今天起,称我鹿姑娘……”
杜彧僵着脸,“鹿,鹿姑……姑……”
“喊不出来算了。”见他惶恐不安,鹿河唉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继续道:“那是个东瀛妇人,过些天自要发回东瀛地府,除非你告发我,将她引渡回来,否则呀,查不到。”
杜彧这才放下心来。
他看了看俨然已经不认识的鹿河,两个眼睛打了个转,便瞥向另一边,不自然地说道:“鹿爷,你领的差事还真是多。”
鹿河笑了笑,“别说带物收账这种小事,我还帮无常二爷索过魂呢,啧啧,孽镜台一照,那罪状多得,我都怕孽镜台炸了。”
杜彧一听来了兴趣,“呵?你什么时候索的魂?无常二爷连锁魂链也予了你?”
鹿河喝了口茶,点点头,“中元节前一日,我本是去收账的,顺道就索回来了。顺手的事,卖个人情呗,你知道的,咱们酆都生死往来簿简直能把指甲缝里藏的都扒出来,我也赚不了什么外快。”
杜彧想了想,依稀记得那天鹿河确实是回来颇晚甚是疲惫。
他好奇问道:“孽镜台都吃不消的魂,这人生前做了什么啊?”
鹿河笑了笑,放下了筷子,“无恶不作。”
她顿了顿,“但是死法嘛……倒是很销魂。”
她眯着眼睛,眼底藏不住笑意,直憋得整个人都在打颤。杜彧看在眼里,好奇心作祟,问道:“怎么死的?”
鹿河窃窃一笑,“不说。”
忽然,身后的门“笃笃笃”几声敲门声响,随即门被缓缓推开。
只听刚才那个带路小二恭敬说道:“公子请。”
公子?哪个公子?
鹿河停了笑,看了一眼杜彧,便懒洋洋地回过头朝门口看去。
只见一双月白银线长靴跨进,鹿河心中咯嘣一下,仿佛已经预料到什么。
再看那一身幽白长衫,心中更加笃定,待眼睛触及那张高冷之脸时,鹿河惊得差点夺门而出。
不是白濋又是谁?
鹿河忽然懊恼起来,怎么脑子一下没转过弯来。像杜秀才这种寡穷的,吃颗蒜都要掰两半,几乎就靠酆都每个月那些毂禄过活,怎么可能吃得起松竹楼的闲水月。
必定是邀约了他的好兄弟白濋啊,有人付账,杜秀才自然来得端端正正大大方方。
很显然白濋一见鹿河,也是微微一愣,但他很快认出了面前这个谪仙一般的少女,正是鹿河。
惊艳之色闪过眼底,似一滩平静潭水忽然变成鲸涛鼍浪,即刻就要吞噬面前之人。
片刻之下,白濋收起眼中一丝异样,压下心中悸动,面容清淡道:“哦?你也在?……”
鹿河尬笑两声。
她微微张口,话到嘴边,支吾半天,好死不活地喊出两个字——“姑父?”
杜彧:“……”
白濋:“……”
一旁的小二“哦哟”一声,哈着腰眯着眼,语气惊讶,“公子您还有个这么大的侄女?辈分大就是好啊。”
杜彧一听,本就憋着笑,现下根本就忍不住了,直捂着肚子,“噗嗤”一声笑出声了,儒儒雅雅的形象早就抛在脑后。
白濋径直走到杜彧边上,稳稳坐下。
杜彧给斟了一杯茶,道:“白兄你可来晚了,说好的午时三刻,这都过了,等下可要自罚三杯。”
白濋淡淡“嗯”了一声,眼睛终于离开了鹿河,低头喝着茶。
鹿河忐忑难安,想极力挽回这寒窖般的气氛。见小二忙不迭地拿上了一双碗筷,赶忙道:“不用加碗筷了!我这就走!”
她慌忙站起身来,哪知那罗裙绊脚,踩了裙边,歪歪斜斜便往窗外栽去。
白濋一把钳住了她的肩,将她稳稳拽回,几乎是摁在了椅子上。
小二见鹿河安然无恙,跳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沉落下去,这要是出了人命,松竹楼怕是要关门了!
“这位姑娘,您姑父身手可真不一般。”小二掐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看向白濋,“呃,公子,还要加碗筷吗?”
鹿河阴着脸东倒西歪地站了起来,还未回话,白濋道:“加。”
小二点点头,赶忙加上一副碗筷,又端上一桶签,签子上都是菜名。
鹿河狠狠看了一眼白濋,一把接过小二手中的签筒,为了吃,暂且不咎。
她仔细研究着签子上的菜名,既然搞不过这个鹿神,那就吃死他,吃到他敖岸山空。
小二见鹿河挑地慢,问道:“姑娘,听口音,你们不是本地人吧?”
“嗯。”
小二连忙殷勤地说道:“不知是哪里人士?小的给您推荐推荐,咱们松竹楼,天南地北的菜都有。”
鹿河抬起头冲小二浅浅一笑,“关外。”
小二整个人痴了。
“哟,关……关外?姑娘不是汉人?”
“不是雁门关……”
“……那是?”
小二不解。
大曌关外,指的不就是雁门关吗?还有哪个关?
见小二茫然,鹿河倏地咯咯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小二凑近,只听面前这个美得不像人的少女,阴森森地说道:
“鬼门关……”
小二的脸腾地一下白了三分,整个人都觉得毛骨悚然,他稳了稳身形,摸着后脑勺道:“姑娘真会说笑,小的可经不起这吓。”
鹿河幽幽一笑,将签子递给小二。
小二接过,抽抽着脸粗略看了一下,脸更白了,因为这位姑娘基本上把所有的竹签都塞进了自己手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用打量傻子的眼光迅速扫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鹿河,“……这个,姑娘,你们三个人,吃得完吗?”
鹿河瞄了一眼白濋,道:“只管上。”
小二咽了咽口水,僵硬地点点头,这姑娘还真是有意思的很,不仅美得不像人,说话也不像人。他将白抹布往肩上搭了搭,哈着腰恭敬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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