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萱儿举报完司南, 还不忘顺带夸自己“妾生自盐商之家,从小跟着爹爹辨盐,哪里出的盐、味道如何, 一尝便知。”
“方才吃过司小哥做的鱼, 妾就觉得不对, 直到在草棚中发现了这个,才终于确定。”
狄咏难得变了脸色, “不想死就闭嘴”
范萱儿含着泪光,“表哥, 司南犯的是叛国罪, 你还要跟他混在一起吗”
狄咏拉着她, 咬牙道“我不知道你受了何人蛊惑,我只跟你说, 你现在向官家言明实情,还能回头, 若再执迷不悟, 将军府都保不了你”
范萱儿讥讽一笑“我知道,表哥是因为我先前不想嫁你, 记恨我了, 是吗没关系,这件事结束后, 我就不用再将军府待着了。”
狄咏“你”
赵祯摆摆手, “狄小子,别添乱, 让她说。”
范萱儿仿佛得到依仗般, 面露得意。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调料罐, 呈到赵祯面前, “妾可以肯定,这罐中之物是由辽境私盐与西域胡椒混合而成,司南必与辽人有所勾连”
这番话足以引起上位者震怒,没承想,他们的反应十分平静。
赵祯威严地看着她。
唐玄一脸漠然。
大理寺卿面带诧异。
包拯黑着脸。
就连司南都半点不怕,反倒遗憾地摇了摇头。
范萱儿慌了,“郡王大人,皇城司不是一直在查私盐案吗为何还不动手您不能仗着他对你有几分情意就如此纵容”
此话一出,白夜气得想骂街。
他只以为这个女人够蠢,好利用,没想到她竟愚蠢至极,早知道就不该跟她解释那么多
毁了
连日来,他所有的布置都毁了。
果然,下一刻,包拯便沉着脸威严质问“皇城司查办私盐是机密,你一个寻常妇人如何得知”
范萱儿猛地一颤,“我”
包拯根本容不得她解释,气势全开,“范氏,你口口声声说司南与辽人勾结,本官看来,与辽人有染的分明是你你可知道,司氏火锅店此次用的椒盐是提前与皇城司报备过的,本官与大寺理卿皆可作证,官家也是知道的。”
范萱儿蒙了,惊慌道“为何、为何如此”
“就是为了吊出背后黑手。”包拯一拍桌子。
范萱儿扑通一声,软倒在地。
狄咏想说什么,却被赵灵犀拉住,“别在这种时候。”
狄咏捏了捏拳,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其实,他与范萱儿根本没有半分情谊,就算提醒她也是不想让魏氏伤心。
唐玄淡淡道“拿下。”
范萱儿尖叫“白掌柜白掌柜您快出来帮萱儿解释,是你告诉我司氏火锅店用的是辽人的私盐,我没有冤枉他,对不对”
确实如此。
范萱儿这人虽然奇葩了些,却不敢凭空冤枉司南,她今日之所以跳出来指证,都是白夜有意误导的。
白夜为了让她好好听话,特意给他看了用辽盐做成的椒盐,范萱儿袖中的那个小罐子确实是从司南摊上拿的,她真以为司南勾结辽人。
她想借着举报有功,得到官家封赏,让唐玄对她高看一眼,同时除去司南这个眼中钉,原是一箭三雕的好计策,怎么也不明白,为何被抓的反而是她
“白掌柜,你说,你快说呀”范萱儿被亲从官扭住胳膊,也顾不上体面了,大声叫着白夜。
众人皆看向白夜。
白夜强自镇定,做出一副疑惑又无辜的模样,“小娘子何出此言白某与令尊确实有过私交,但自从他去世后便与范家断了来往,你年纪轻轻一个小娘子,白某还是知道避嫌的。”
白夜一推六二五。
他原本就防着范萱儿失利,与她见面时十分谨慎,不怕皇城司查。
范萱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人利用了。
关键时刻,她想到了狄咏,“二表哥,求你、求你告诉姨母,萱儿是被冤枉的,萱儿是听了奸人蛊惑啊”
狄咏低声对唐玄说了什么。
唐玄点点头,执手道“既然范氏指认白夜,是否一并将人带回去”
赵祯摆摆手,“大好的百味赛,别因此扫了兴。这位小娘子也别为难,把事情查清就好,兴许只是一场误会。”
唐玄垂首称是。
白夜暗自松了口气,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唐玄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当然不会。
这一步,也是唐玄与赵祯布下的棋。
把白夜抓起来拷问没用,之前已经试过了。他们要的是他在城内的暗桩、私购辽盐的路径,还有双方勾结的证据。
既然皇城司有内鬼,那就好好利用一下,放出假消息,白夜一定会有所行动。
现在放走他,是为了顺藤摸瓜。
满庭芳。
“啪”
白夜一巴掌抡过去,生生将虞美人扇倒在地。那张清丽的脸顿时泛起红肿的指痕。
小娥吓傻了,无措地挡在虞美人身前,呆呆地看着白夜。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白夜,在旁人眼中,白夜向来衣冠楚楚,文质彬彬,楼里不少行首都偷偷喜欢他。
此时的白夜仿佛换了一个人,咬牙切齿,面目狰狞,“我想了一路,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怎么都没想到,竟然是你”
虞美人捂着脸,淡然一笑,“白爷不抓紧时间离开汴京吗还有空闲过来质问我”
这副模样更加刺激了白夜,“走之前,我要先清理门户。”
“不要啊”小娥暴哭,“一定是误会我家行首那么喜欢白爷,怎么会害您您再好好查查、一定是别人嫉妒她、冤枉她”
白夜被她哭得心烦意乱,一脚踹过去。
幸好虞美人扯了一把,没让他踹在心口,不然以他的力道,小娥就算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小娥吓傻了,忘了哭。
虞美人温声安抚“你先出去,不用担心我,我跟他好好解释就行。”
小娥狂摇头,“不,不行,东家已经疯了,不能留行首一个人在这里”
虞美人生怕她惹怒白夜,不由分说地把她推了出去。
小娥拍着门喊叫,被外面的人捂住嘴拖走了。
“不要伤她。”虞美人道。
白夜冷笑,“你还有心思管她”
虞美人微微一笑,坐到梳妆镜前,从容地把细薄的脂粉扑在红肿的侧脸,“我不仅能保她,还能保我自己。”
白夜眉心一蹙,“你做了什么”
“只是不小心喂了一只飞错路的信鸽。”
白夜嗤笑,“想诈我”
虞美人柔声道“又恰好在它腿上寻到一封密信,在烛火上稍稍一撩,字就现出来了。”
白夜这才变了脸色,“你想死”
“不,我是想活。”虞美人不急不慌,仿佛死不死的已经不重要了,不过,还是要护住想护的人。
“如今蝶儿已经拿着信到了宣德门,若到子时还收不到我的消息,就会敲响登闻鼓,带着密信求见官家别想伤害她,那信不止她一个人有。”
白夜咬牙,“虞儿,你为何背叛我我自认这些年从未亏待过你”
虞美人听到这个称呼,终于失了镇定,“可你也没尊重过我,从来没有”
若不是认识了司南,体验到被尊重、被平等看待、被当成朋友的感觉,她也不会知道白夜对她、对楼里的所有姑娘从来只有利用。
“你利用我们收敛钱财、打探消息,这些都没关系,可是,为何要卖掉满庭芳卖之前为何瞒着我们”
虞美人满目悲伤,“如果不是我无意中听到你和徐嬷嬷的话,是不是明日满庭芳变为妓馆,阁中姐妹被迫做起皮肉生意,我们才会知道付错了真心”
当初,因为白夜承诺,绝不会让满庭芳沾上一丝腥气,她们才甘愿入阁,为他卖命。
可是,白夜竟然不声不响把满庭芳卖了
这是压垮虞美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还以为我是你的心腹,帮你防着徐嬷嬷、帮你守着阁中姐妹,没想到,她才是你用来监视我们的人”
白夜压下眼中地狠意,软了语气“你知道的,上次我失了两条盐船卖掉满庭芳也是不得已。”
“你的钱都去了哪里满庭芳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还不能满足你吗”虞美人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这样的借口,“你分明早就打算好了,要离开。”
“就算离京,我也不会自己走这事怪我,没提前跟你说,让你误会了。虞儿,你听话,给蝶恋花传消息,叫她回来,我带你们一起走。”
白夜改变策略,温柔道“只要躲过这一劫,我便给你脱去贱籍。我知道,你一直对我有意,我也心悦于你,只是从前不方便,以后就好了,我们寻个安生地方,好好过日子,行不行”
虞美人笑了,边笑边摇头,“真是让人心动啊,若是五年前我听到这样的话,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现在不成了。”
她依旧是爱白夜的,依旧感激他曾经的帮助;但是她也爱姐妹,爱满庭芳。
白夜没有爱。
他心里只有利益,只会利用。
平日里看似温和友善,施些小恩小惠,也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能用上。
比如,当初对槐树。
再比如,现在对她。
其实,在刚刚得知白夜要卖掉满庭芳的时候,虞美人有两个选择一是开诚布公地跟白夜谈,二是向司南求助。
最终,虞美人选择了司南。
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在曾经对她有恩、偷偷喜欢了十余年的男人和一个连深交都没有的人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司南用真诚和尊重,换来了信任。
白夜自作聪明地利用别人的真心,最后什么都没得到。
白夜咬牙道“姓司的没一个好东西,最会讨女人欢心我很好奇,他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
他其实应该收拾掉虞美人,迅速离开,然而司南这个名字勾起了他心底最大的一个结。
虞美人反问“我倒是好奇,你为何处处针对司小东家”
起初,她以为是因为司南威胁了白夜在五味社的地位。她知道,白夜一直想当上社长,以便更顺畅地贩卖私盐。
可是,只是为了贩盐的话,没必要置他于死地。毕竟,司南是燕郡王的人,白夜这样做十分冒险。
最大的可能是,他和司南,或者说司家有仇。
“是因为月前辈吗”虞美人忍不住问。
这也是她的心结。
那个她永远打不败的人。
白夜的表情瞬间变得扭曲,一把掐住虞美人的脖子,“你找死”
虞美人丝毫没有挣扎,反而勾起嘴角,那丝笑意仿佛是对他的嘲讽。
白夜怒极,手上猛地用力。
就在这时,有人敲了敲门,低声道“蝶恋花确实在宣德门,附近埋伏着皇城司的人,兄弟们没法下手。主上,一号的意思是让您暗兵不动,最好不要做多余的事,免得引起皇城司注意,他会尽快传来消息。”
这番话,救了虞美人一命。
白夜丢开她,临走前恶狠狠地道“你不是清高吗你不是最在意清白吗我倒要看看,你被千人睡、万人枕的那天,会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虞美人跌在地上,眼中一片悲凉。
她宁可,就这么死了。
也好过看见喜欢了许久的人,这面目全非的模样。
司氏火锅店。
于三娘在向众人解释,帮小郭正名。
那日,虞美人找到她,给了她一包椒盐,同时告诉了她实情白夜要用这东西坑害司南。
倘若虞美人不来,白夜也会找别人。
于三娘如实告诉了司南,司南第一时间找到唐玄,唐玄禀明了官家,官家又找来值得信任的大理寺卿和包拯,定下了这出“反间计”。
“小郭看到的那个人确实是白夜的人,我和那人暗中交易也是真的,因为当时怕坏了郡王的计划,所以什么都不能说。”
于三娘屈了屈膝,“抱歉,你明明是为了火锅店好,却让你受了那么大委屈。”
小郭连连摆手,“别,千万别这样,方才东家跟我道歉,你这会儿又见礼,我怎么受得住”
司南笑道“应该的,无论感谢还是歉意,都是你应得的。”
小郭挠挠头,“想想还有点后怕,当时差点冲出去把那人赶跑,如果真那样做了,岂不是坏了大事”
众人皆笑。
大伙都跟小郭道了歉,一顿饭下来便又勾肩搭背,比往日更亲了。
司南没有忘记先前的承诺,想着私盐案结束后就把分店开起来,让小郭过去当管事。
租个多大的店面合适
或者大胆一些,买一个
吃完饭,小伙子们回了集体宿舍,边走边七嘴八舌地讨论
范萱儿会有什么下场、定国夫人会不会出面保她
还有白夜,官家为何不抓他,他会不会趁机跑了
此时,皇城司中也在讨论这件事。
林振问“如果白夜猜到咱们的计划,按兵不动怎么办”
有人道“不可能吧,出了这么大的事,他难保不慌,要么跑,要么跟辽人通信。咱们的人把满庭芳和白楼守成了铁桶,只要他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就逃不过。”
“万一呢,万一真没动静,就死守着”
“那就逼他动。”唐玄不动声色地看向木清。
木清垂着头,似乎在想什么。
白夜也在犹豫,走还是不走。
若是走,万一中了圈套怎么办
倘若不走,唐玄会不会突然发难
上一次,他之所以不怕是认准了唐玄不会动用私刑。这次却没那么笃定了。
毕竟,他想害司南,若唐玄一个发疯,弄死他白夜再自信,也不敢保证自己能逃过唐玄的箭。
他不能死,他的命比全大宋的人都金贵,无论如何他都要活着
正犹豫,就收到了“一号”送来的字条。
一号就是他安排在皇城司的内鬼。
之所以称为一号,是因为这个人是京城所有暗桩中爬得最高的一个。十年前,白夜埋下这个钉子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他会走到现在这个位置。
不得不说,一号帮了他大忙。
无忧洞围剿,若不是一号早早通知,他不会那么完美地全身而退。
包括后来的私盐船,好几次有惊无险,全赖一号送出的消息。
所以,白夜对一号很信任。
此时,一号在字条中说,让他跑。
白夜原本就倾向于尽快离京,回到大本营,只是一时下不了决心。毕竟,在皇城司的重重包围下,要想突出重围,不知要废去多少暗桩。
白夜并不在意那些人的命,只是想着,将来有一天再打回来,没有那些人暗中协助,会难上加难。
没想到,一号会给他指出第三条路。
白夜细细地看完,不由笑了。
若此计顺利,既不用动用暗桩,又能全身而退。他真是越来越喜欢一号了。
天黑了,汴京城反倒热闹起来。
小郭回了员工宿舍,发现元婆婆没像往常一样坐在井边洗衣裳,到她屋里一瞧,才知道原来是跌了一跤,崴了脚。
元婆婆连声说养养就好,不用看大夫。
小郭却不放心,转身出了门。
为了快一些,他钻了条偏僻巷子,不知道的会以为那里是条死胡同,只有常年混迹在汴京城的人才知道,那里有个地下通道,可以抄近路。
走到一半,突然听到前面有动静,小郭觉得不对劲,警惕地躲到旁边的洞中,摒住呼吸。
有人燃着火折子,匆匆走来。火折子照亮了那人的脸是从前无忧洞的一个混混
他不是死了吗
怎么会突然出现
赶巧了,小郭也是无忧洞出来的,不像槐树几个那么幸运,遇到了司南。他吃过许多苦,这个混混就是当年最爱欺负他的人,还打死了他唯一的朋友
小郭终归没忍住,等着那人出了地道,便悄悄地跟了上去。
看着对方的背影,他又不确定了,虽然脸是那个混混的,走路的姿势却不像,身高体型似乎也有些差别。
直到听见对方的声音,小郭猛地愣住
是白夜
这个人是白夜乔妆而成
白夜要逃
不行,不能让他逃了,他肯定还会回来害东家
小郭满脑子都是这样想法,一边暗中跟着白夜,一边努力想着对策。
幸好他从小替大混混们办事,身上有些功夫,走路轻,擅跟踪,白夜一直没发现他。
眼瞅着白夜就要出城了,前面突然晃晃悠悠走过来一个人,还是个熟人。
小郭把赖大一扯,往他手里塞了一把铜钱,飞快地说“去皇城司找燕郡王,就说我在旧曹门看到了他要抓的人,让他带人过来,快”
赖大把眼一瞪,“你疯了还是我疯了让我去皇城司找那个杀星,他不一箭射死我才怪,会听我说话”
小郭一想,也是,赖大三番两次找东家的麻烦,东家肚量大不跟他计较,燕郡王却不会。
“不然这样,你去茶汤巷找东家,让他带话给燕郡王”小郭揪着赖大的袖子,恳切道,“这是大事,真的,若办成了,我请你吃火锅,吃一辈子都成”
赖大啧了声“啥大事难不成辽人要攻进来了”
“差不多那个便是勾结辽人的内贼”
赖大登时变了脸色,“草他祖宗敢给辽人当狗,看老子不废了他”
小郭连忙拉住他,“赖哥,我知道你恨辽人,可是,单凭你我真不成,必须去找燕郡王”
“我知道了,你赶紧跟着,我这就去茶汤巷找姓司的小白脸。”赖大把铜钱还给他,趿着一双破草鞋就跑了。
小郭忧心忡忡,倘若不是知道赖大一向恨辽人,他还真不敢找他。
赖大最近在码头扛活,东家管饭,日日吃得饱,跑起来也快,没一会儿就到了茶汤巷。
司南却不肯信他,以为他又在整什么夭蛾子。
赖大急了,“从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给你磕头认错都行,就求你信我这一回老子全家都是让辽人杀的,就算我赖大再混蛋,也不会拿辽人当幌子”
司南看着他急切的样子,不由信了三分,“小郭跟你说暗号没有”
赖大皱皱眉,急得转圈圈,“还有暗号草那小子咋没说这不坑人吗”
司南这下信了,其实根本没暗号,他就是诈赖大的。
“分头行动,我去皇城司找郡王,你去支援小郭。记着,千万别冲动,保命为主。”说完就骑着自行车,去了东华门。
赖大也没迟疑,急吼吼往回跑。
这辆自行车是唐玄提亲那天,送的登门礼之一,和现代自行车很像,辐条漆成了骚包的亮紫色,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一骑,唰唰地闪着光。
司南却没心思注意这些,一边骑一边吹哨子,盼着唐玄就在附近,能听到。
没遇见唐玄,却在半路碰到了木清。
司南就像看到救星似的,把人一扯,“快,跟我去趟旧曹门,白夜要逃”
木清脸上闪过莫名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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