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走五里，两人终于赶在暮歇前行至兰陵附近，魏无羡忽然停驻脚步，伸手拦下蓝忘机，警觉道：“蓝湛，金子轩说的就是这里。林中有异，乌骓和玉狮子都不走了。”
蓝忘机闻言回首，发现两匹马远远地站在身后，再不肯往前走一步。
良驹通灵，若无邪崇必然紧随主人左右，不会受惊不前。蓝忘机解下背负的古琴，沉声道：“有邪。”
魏无羡道：“不止是邪物，还有毒瘴。”
虽是白日，但林深处雾塞昏光，烟瘴重重，被层层叠叠的密林困锁山中，风过不开。细嗅之，有异香扑鼻，是谓青草瘴。
魏无羡叹道：“蓝湛，这个地方可真不简单。兰陵靠北，按说生不出这么毒的瘴气来，看来有人有意为之，想要聂二公子的命。”
蓝忘机道：“先进再说。”
“哎，蓝湛。”魏无羡拽住他，“仅仅是外围就这么重的瘴气，再往里走我们俩也扛不住，你等我下。”说着他从怀中掏出张空白符篆，然后随便出鞘半寸又入鞘，动作迅疾如电。魏无羡以血为墨，指尖作笔，疾走龙蛇符上飞，口中亦念念有词道：
吴生画鬼，七星错落。
魑魅魍魉，勿惊本身。
言毕，掌心灵火一点，燃纸为烬，抬手将符灰尽数填入口中。而后勾住蓝忘机的脖子，撬开他紧闭的嘴唇，用力一吹，将符篆烧剩的纸灰吹进他口中。
蓝忘机被呛得咳嗽，慌忙要推开魏无羡，可却被他死死地扣住后颈，越吻越深入缠绵，直到两人将这些符灰吃尽，方才罢休。
魏无羡伸手擦了擦粘在蓝二公子嘴角的余烬，笑道：“是不是感觉好多了？”
两人在未做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贸然进入瘴林，纵然灵力深厚，也多少受些影响。待吃完这符灰后，顿然目清神明，灵力运转沛然。
蓝忘机道：“你从何处所学？”
前世。
魏无羡煞有介事的胡诌道：“之前在藏书阁罚抄家规的时候，偶然翻到本破瘴辟邪的古籍，略看了几遍，然后自己瞎捉摸出来的。怎么样，管用吧！”
蓝忘机点头：“管用。”
魏无羡得意道：“哈哈哈哈哈，蓝湛，我简直崇拜死我自己了，怎么就这么聪明呢。”
蓝忘机那冰霜所砌的脸上有笑意荡开：“很聪明。”
这一声很轻很轻，似与自己诉说，但还是被魏无羡听到了。
他道：“蓝湛，夸我就大点声，千万别憋着，万一憋坏了怎么办。”
若是江澄在，必定送他一计白眼，再啐他一声“厚颜无耻”。可在蓝忘机这里，他的所有“调皮捣蛋”、“臭不要脸”都幻化作漫天繁花，妆点了云深处那苍白无色的梦。
耽着，亦不能忘。
越往深处走，瘴气越重。方才还是异香袭人，现在却是腥气四射，像是曝晒多日的腐尸散发出来的味道，又臭又恶心。
魏无羡捂住口鼻，蹙眉道：“怀桑兄逃命就逃命，往这鬼林子里跑什么？！瘴气这么重，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蓝忘机道：“被迫。”
聂二公子是在附近的官道上遇袭的，慌不择路下倒是极有可能往树林里面躲。可聂怀桑就算再学艺不精，也断然不会进瘴气盘亘之地。除非......
魏无羡道：“有人赶他进来？”
蓝忘机道，“正是。”
之前金家的人来附近搜过一圈，只是现在金聂两家不对付，所以应付完差事就撤走了，并未入林细查。若不是金子轩觉得这片树林有疑，特意委托他们避开金、聂两家暗中查探，还真发现不了这片林子里竟然藏着凶险的青草瘴！
魏无羡道：“回去之后得将此事尽快告诉金子轩，让他差人来清瘴。在兰陵金氏的眼皮底下，搞出这么大块瘴林，他们竟然毫无察觉，难不成金麟台真的出了内鬼？”
蓝忘机略一沉思，道：“未必。”
魏无羡道：“为何？”
蓝忘机道：“依聂氏门生所言，过此处为临时起意。”
魏无羡听明白了，“也就是说，赴宴当天怀桑兄原本没想走这条路，而是走的另外一条路。但不知为何，突然改道此处，然后遇袭被刺，情急之下被赶进树林里。”
蓝忘机道：“大致如此。”
“如果真是这样，那聂氏也有可能出了内鬼。”魏无羡啧啧道：“这下怀桑兄惨了，感情金、聂两家谁都有可能要他的命。如果他进了这里，就真的凶多吉少咯。”说着，他抱臂斜倚在一处尚算干净的树干上，盯着蓝忘机手里的琴，幽幽道：“二哥哥，劳驾你个事儿呗。”
蓝忘机道：“何事？”
魏无羡道：“这鬼地方那么大，活人我们找不着，不如抓个亡魂来问问。”
蓝忘机道：“好。”
言罢，便撩起云衫下摆，盘腿席地而坐。古琴置于膝上，手起全扶，听风送轻云之音，而后三指联动，三弦俱响，得振索鸣铃之声。
此为，姑苏蓝氏先人所作名曲，谓之《问灵》。
忽而，琴弦自发而动，涓之一音。
蓝忘机道：“来了。”
魏无羡精通音律但琴技不佳，所以上辈子也没能从蓝湛手里偷师成功，解不了琴语。只得坐到含光君面前，指挥道：“你帮我问问他，姓甚名谁？”
蓝忘机信手而弹，浅入浮去，呈鹍鸡鸣舞之势，锁音相和三声。片刻后，琴弦自鸣两声，魏无羡倒是记得这个琴语的意思，惊奇道：“不知？”
蓝忘机道：“嗯。”
魏无羡本想借《问灵》确认下聂怀桑是不是真的死了，所以第一问问得是“姓名”。可这一问并未求得答案，又不死心，只好再追加一问，“何方人士？”
蓝忘机这次手指如饿乌啄雪，泠泠双弹。琴弦再应，仍是刚才那两音。
魏无羡瞪大眼睛，“还不知？”
蓝忘机点点头，道：“不知。”
这下魏无羡有点毛了。
话说前世的聂怀桑有个“一问三不知”的雅号，要是第三次问完这个亡魂仍是回答不知，魏无羡几乎都要怀疑这聂二公子该不会是真的死了吧！还被他们招了来！
于是他心念一转，拉着蓝忘机道：“你再帮我问一次，问它，半月前有没有个活人来过。”
琴弦泼刺，手若游鱼摆尾。不多时，琴音自弹鸣响，答曰：
“有。”
姑奶奶的，吓死老子了。
魏无羡心中悬石终于落下，暗道这亡魂可算有知道的事儿了，说不定聂怀桑还没死，“问最后一次，人现在何处？”
鸣鹤在阴，清音落落。半晌后，琴弦才应。
蓝忘机道：“向东，百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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