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行百余步,云梢雾末藏着一座野寺,四围瘴烟不侵,戛然而止。树荫外,寺闲月幽花不稀,门窗紧闭,钟板不鸣。寺前绮花翻重浪,观之甚美,闻之甚恶。
“蓝湛,这花虽然闻着腥气,但似乎有避瘴的效用。”魏无羡啧啧称奇,随手摘下一朵,道:“色绯叶小,形状像枚铜钱,我看《全芳备祖》的时候没记得兰陵长这种东西啊。”
蓝忘机拍掉他手中的花,提醒道:“小心有毒。”
魏无羡“哦”了一声,然后伸手掏出一方锦帕,将那朵花从地上捡起严丝合缝的包起来,道:“我们留个证据,回头去藏书阁查一下,看看这个花到底什么来头。”
“好。”蓝忘机刚应完,方觉他手中所持锦帕似为闺阁所用,非常眼生,“此帕从何而来。”
魏无羡道:“在云深不知处捡的。”
蓝忘机道:“你见过女修?”
魏无羡道:“蓝湛,你这么紧张干吗。你们云深不知处本来就有女修,偶尔撞见也不奇怪吧。”
蓝忘机却不理他,继续道:“你可知女子落帕何意?!”
魏无羡心里狂笑,暗道蓝二公子喝醋着实可爱,但面上依然佯作不知,摇头道:“还能有什么意思,不就是掉了东西嘛。”
沉默半晌,蓝忘机道:“魏婴。”
魏无羡小声嘟囔道:“反正我没错。”
蓝忘机道:“云深不知处,禁止惊扰女修。”
魏无羡道:“慢慢慢,打住。我说含光君,我可没主动去招惹女修,冤枉得很!再说了,你少拿家规压我,我才不怕呢。大不了我回云梦去,不在你们姑苏蓝氏呆了。”
说完,他转身要进寺寻人,却被蓝忘机死死钳住,用力的拖了回来。
魏无羡顺势一搂蓝忘机的脖颈,然后捧着脸啃了一口,连连坏笑:“哎呦,瞧我们忘机可怜见的,吓着了吧!我那是逗你玩儿呢,这手帕是师姐给我剥莲子的时候落下的,忘了拿回去。再说,我怎么可能去捡别的姑娘的绢帕呢,要捡也捡含光君的,别人的我都不稀罕。”
蓝忘机垂眸不语,面色若霜染云霞,秀丽横陈。过了会儿,才低声慢道:“轻狂。”
魏无羡看着他,嘻嘻笑道:“蓝二公子,你不就喜欢我‘轻狂’么。”
蓝忘机不置可否,只是将他从身上撕下来,道:“先办正事。”
魏无羡故意逗他,反问道:“那何为不正之事?”
蓝二公子横他一眼,然后负着手向寺院踱去。但没走两步,又转身望向他,回道:“你。”
魏无羡哭笑不得:“蓝湛,这也太欺负人了,我怎么不正经啦。”
蓝忘机却道:“除了正事外,都是你。”
魏无羡一怔,随即荡开明媚的笑容,如三月化雪,动人心弦。
他道:“蓝湛啊,你下次说情话前能不能打个招呼,再这样下去我就要被你迷得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蓝忘机并不答,只是月踏花影,似有沉沉情意暗上心头。
魏无羡疾走两步,朝他的方向扑过去,笑道:“先救人,再撩我。走,进庙!”
这废寺不知何年何月何人所建,山门殿形状如阙,碎瓦颓垣,破破烂烂。左右分立两尊密迹金刚像,泥塑金身被人敲得稀碎,只剩莲花底座勉强可观。三门之中唯无相门的匾额尚可辨认,匾上书此寺之名,谓之“不知寺”。
题字之人笔墨极差,这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弯弯曲曲,毫无丈夫之气。
魏无羡盯着那块石匾欣赏好一会儿,然后突然爆出一阵大笑,心道:“老天爷,这寺是专门给聂二公子盖的吧,不知寺里有个‘一问三不知’,应景应人啊。”
蓝忘机不知为何他忽然笑得如此疯癫,茫然道:“有何好笑?”
魏无羡不便说实话,只好避重就轻地搪塞道:“我突然想起怀桑兄有件趣闻,当年有人向他请教问题,可不管怎么问,他都以‘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三句话对付过去,因此得了个‘一问三不知’的雅号。”
蓝忘机听后并未说什么,而是执避尘挑去左右石柱的蛛网,只见上面藏着对联一副。
上联:知花知叶不知人心难测
下联:知己知彼不知地厚天高
魏无羡寻了个树枝,将“不知寺”匾额下方的枯枝烂叶扫了,果见横批一句:
“不知死活”
蓝忘机道:“一问三不知。”
此时一阵阴风袭来,吹得魏无羡脊背发凉,他拉着蓝忘机兴奋道:“蓝湛,你不觉得这三句话有点太巧了吗,它好像在提示我们一样。”
蓝忘机道:“人心难测,知己知彼,不知死活。”
魏无羡道:“‘人心叵测’是要我们提防周围的人,知己知彼是在暗示这个人我们认识,‘不知死活’又在描述怀桑兄的状态。如果这样理解的话,完全说的通,难不成这破庙门子成精长了前后眼?!”
蓝忘机道:“非也。”
随即避尘出窍,剑铓如玉龙潜游,饮寒于风。只听哐当一声响,“不知寺”的石匾竟然被拦腰斩断,落在地上一分为二。
魏无羡走近一瞧石料,回头对蓝忘机道:“新料,看来有人先我们一步。”
蓝忘机道:“未必。”
魏无羡道:“你的意思是......”
蓝忘机道:“故弄玄虚。”
魏无羡道:“蓝湛,你是说有人设陷阱故意引聂二公子进来,好让外人看到这破庙和这几句话么?”
蓝忘机默然,而后道:“未尝不可。”
事态发展已经偏离魏无羡原先设想的轨道,本来以为只是寻人,可谁承想又是瘴气又是破庙,让事情逐渐变得扑朔迷离。
魏无羡不自觉地又想到了敛芳尊。
他道:“蓝湛,你觉得这件事和金光瑶有没有关系?”
蓝忘机道:“你怀疑他?”
魏无羡摇摇头,“不是怀疑,我只是在问你的看法。你和你哥都心思细密,不可能察觉不到金兄的行事作风。金麟台上他与赤锋尊的争执,有一半是真的,另一半却是演出来的。你说他会不会真的牵连进此事......”
蓝忘机却道:“不会。”
魏无羡道:“为什么?”
蓝忘机道:“兄长说,相思之人多忧虑,亦不会使被思之人伤心。”
魏无羡细细琢磨了下蓝曦臣的话,随即惊道:“你哥知道金光瑶喜欢他?!”
蓝忘机颌首道:“嗯。”
魏无羡不知该说蓝曦臣太能忍,还是太相信金光瑶,“我还以为大哥在这方面是块木头呢,害我跟金兄费了那么多口舌。”
蓝忘机难得好奇:“费什么口舌?”
魏无羡摆摆手,如此丢人的事情不提也罢,他道:“好啦好啦,回去跟你说,我们先进去吧,再磨磨蹭蹭的,回头怀桑兄小命呜呼了。”
言罢,抬腿迈进山门。
可谁知这一步,竟是暗藏凶恶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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