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月光蝉3

    “为什么”三个字,内幕千丝万缕。

    范希选了一种最好回答的方向来回答:

    “因为从很久以前开始,我身边就有这样的存在。我接触过血族,也接触过巫师、狼人,所以各方面都有过了解。”

    楚歌艰难地挤出声音:“那,这个伤……”

    “没毒,普通划伤,很快就会愈合。”

    范希放软了语气,“真的,一两周就好了。”

    楚歌只觉得这一天好漫长,整个人都很累。而范希还是顶着他那张完美的脸对他微笑,语态温和,一如他们的每一次见面。

    他想说你难道从来都不会觉得累,从来都不会害怕的吗?

    望进他眼中的湖泊里,楚歌如同踏空,下坠。他不算他的什么人,但他不太承受得了让他受伤的重量。

    “真的没事。”范希继续哄骗道,“不用愧疚,我只是刚好在附近听到动静,那是我自己的行为,你不需要负责。”

    “你早就知道学院里有吸血鬼?”楚歌慢吞吞地出声,“你早就知道我在找吸血鬼了?”

    范希坦然地看着他,“嗯,对。”

    “……”

    “所以,你在执念什么?”

    我在执念什么?

    楚歌被他问得一怔。

    “虽然是不太会被接受的种族,但是他们某种程度上就如同人类社会里的边缘群体一样,他们中也有——”

    无辜的,理性的,还有被迫这么生存的存在。

    他知道。

    “可是我不甘心。”

    伤口正在愈合,范希觉得胸口的皮肉有点痒。

    又疼又痒的感觉随着楚歌变弱的声音渗进了他心里。他拔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在楚歌没有注意到的间隙里,细小的针眼冒出两颗血珠,然后迅速长合。

    范希把创口贴按好,接着问他:

    “不甘心什么?”

    楚歌不曾与人聊起这个。之前跟纪瑾瑜说了个开头就停下了,这回跟范希说起,他丢掉了纪瑾瑜的忠告:

    不要再跟别人提起吸血鬼的事情。

    不要太相信别人。

    他太需要向人开口了。淤泥在心里堆积,没有出口,他可以和李啸威聊起,但那不是……倾诉。他不曾和谁有过可供倾诉的关系,一个“阵营”外的人。

    他推着自己一路向前,无助攒了好久,终于被眼前的温和连根拔起。

    “因为我的父母都死于吸血鬼只手。”

    还有读月里的孩子,每一个人都是。

    范希的手僵了一瞬,缓缓收了回去。

    “你父母遇害是你亲眼所见吗?”

    “嗯。”

    “抱歉。”

    他不需要别人的抱歉。

    楚歌松开牙关,“那你呢?”

    “你为什么会接触这些异族?”

    “我啊……”

    那真的是一段很久很久之前的故事了,久到所有形态的生命都应该忘记,但是范希全都还记得。

    眼前楚歌的脸和记忆里的模样重合,但是又明显不同。从前那个时空里的那张脸上明白地写着关心,还带着点倾慕和向往的样子。

    而现在,柔软的弧度消失,从春到秋,从黄昏入夜。他比记忆中消瘦,也从未有笑容。

    只有眼睛没变。

    像是落在湖泊上的两片柳叶,眼瞳中盛满最纯粹的黑。

    要怎么样在不说谎的前提下回答他的问题呢?

    “我是私生子,一出生就离开了父亲,跟我母亲来到这个国家生活。小时候我身体很不好,所有人都觉得我活不过成年,我母亲懂一些……嗯,咒术,她试图维系我的生命,但后来她也因为透支精神力而过世了。”

    “她断断续续地跟我讲述这些世人理解之外的存在,也就是说,我的常识里一直都有他们,所以后来遇见,也不会觉得惊讶。”

    “……活不过成年?”

    范希摊开手朝他一笑,“现在很好,比普通人都要好。”

    再惊醒动魄的事情放到范希的口吻里都显得波澜不惊。

    他的衬衣报废,现在光裸着上身,露出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好身材。混着西方血统的肤色呈现一种健康的暖白,裹在他胸前的绷带才显得白到刺眼。

    楚歌觉得这种颜色很危险,但又不可自控地站在神秘花园的入口,再度往荆棘前迈了半步。

    他突然一时兴起,问他:

    “你说你叫Persi,那是什么意思?”

    “意大利语里‘迷失’的意思。”

    “那是除了血脉之外,我父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

    范希压低声音回答,像是在交换奇幻的秘密给他。

    跌进了那双棕绿色的眼瞳中,楚歌的心里又是一悸。他知道范希有意转移他的注意力,他就被牵着走了,完全无计可施。

    楚歌清了清嗓子。

    “请你不要,再做类似的事。”

    “算我拜托你。”

    他是很认真在说这话的,但是听者却不以为然。

    “换做你,你也会这么做的。”

    “我不会。”

    范希不反驳,但是眼神还在说:

    我知道你会。

    “如果你过意不去,那你请我吃饭吧,学校餐厅就可以。请到你觉得还够了人情为止。”

    “……”

    “走吧,不早了。”

    再次步入夜色中,楚歌大口呼吸了几口室外的空气。

    “一般来说,他们不会出来。”范希小声道,“今晚是因为被你的蝉激怒了,正常情况下有管理者在,他们不会怎么样的。”

    楚歌盯着他们脚下的影子。他还有很多想知道的,比如,吸血鬼会被月光蝉激怒到暴走吗?

    你知道血族管理者是谁吗?

    但这个夜晚已经够长了。这些问题只能留到明天……从明天开始,再一点一点想办法知晓。

    还好他们还有明天。

    楚歌走出校门,走没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范希还站在原地目送他。他把头拧回去,一路小跑着离开。

    与此同时,一具干瘪的小尸体被埋在了孤儿院的槐树下面。

    对于如此稀有的物种来说,这种处理方式实在是太随便了。李啸威把铁铲扔到一边,然后用鞋底把泥土踩实。

    之后这里还会落下无数落叶败花,然后来年春天的时候又会长出新的嫩芽,月光禅可能不是生于自然,但回归尘土成为别的生命,好过死后还要被肢解研究。

    天上云挪开些许,完整的月亮显现于他的头顶。

    李啸威的眼瞳慢慢变成金色,手臂伸长,骨节凸起……转眼间他已经攀上了砖墙顶部,三下两下,翻身跃进了二楼的窗。

    门缝里隐约还有灯光,他敲响了吴禹崇的门。

    “请进。”

    仿佛就是在等他似的,吴禹崇坐在床沿,捧着一本厚书。见到露出狼人体征的李啸威,他摘下眼镜,扬起一抹与平日无异的微笑。

    “回来啦。”

    他好像一直这样笃定,一双跨越时间的眼睛早已看穿了一切,简直让人无法判断他是早就预知到结局,还是无论迎来什么结局他都能坦然面对。

    李啸威开门见山道:“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这只月光禅,是从哪里来的?你没有事先告诉我们它会激怒吸血鬼。”

    “楚歌呢?”

    “……”

    李啸威握紧拳头,将手背到身后。

    “嗯,这的确跟说好的不一样。”吴禹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只有注视,没有引导。’一开始大家都是这么说的,结果看来,没有任何一方做得到。”

    “那也不应该将楚歌置于危险之中!”

    “你也在,‘他’也在,楚歌能有什么危险?”吴禹崇无比自然地解释道,“我只是给予一点提示。要怎么找寻真相,那是由他自己的选择的。”

    “真相?”

    李啸威嗤笑一声。

    “真相就是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在骗他吗?”

    吴禹崇凝视着他。

    “善意的隐瞒是不可避免的。你觉得将一切过早地全盘托出合适吗?他不应该活在那些过去纠葛里,你要怎么跟他解释前世,前前世,因果轮回,善恶无序?

    “所以我一直说要等他成年,然后在等他自己发现,自己选择……这样不好吗?”

    不愧是中立阵营的人类方代表,一番话说的总是有理有据。

    李啸威几乎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他早该想到,与这个人是争不出个所以然的。他知道他闷在胸口的一团火不是指向吴禹崇或是谁,而是指向涉及其中的,造就这荒唐局面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两声长短不一的狼啸划破夜空,陷入梦乡中的孩子们在被窝里翻了个身。

    梦里陪伴他们长大的守护神再度降临,他们并没有被打扰,反而是一夜好眠。

    楚歌轻手轻脚地推开铁门时,窗前不见灯光,夜的寂静笼罩了整个院子。

    李啸威不在房间里,他给他留言说月光蝉埋在了后院。

    他在院长室门口犹豫了一下,缓步走下楼梯。枝繁叶茂的槐树下遗留着泥土翻动过的痕迹。楚歌盘腿坐在一旁的青草上,吹着夜风,发了好一会儿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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