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就见瑞妃大宫女在门口候着,见到令巫,她微微行礼,便引着人进去。

    但就这一小段距离,令巫注意到她至少打量了他手里衣裳四次。

    进到宫里,瑞妃和殷叙已经等着了。

    瑞妃神色一派慈祥,殷叙倒是没什么表情,坐在那里慢悠悠的喝茶。

    令巫对瑞妃行礼:“母妃。”

    瑞妃微微招手:“来,让母妃好好看看。”

    “是。”

    他落座,膳房候着的人便鱼贯而入,将吃食摆了整整一桌。

    待他们摆好,人全部退下,大宫女便带上门出去了,一时间整个宫里,就只剩了他们三人。

    令巫不知道瑞妃这一出是想做什么,但自己总归心里有数,那就见招拆招吧。只不过,殷叙却不好处理,想到这儿,他微微抬眼看过去,却发现殷叙也正在看着他。

    想到手里一直拿着的衣裳,令巫道:“小舅舅您的衣裳,已经命宫里人洗干净了。”

    殷叙垂眼,嗯了一声。

    瑞妃忽然道:“叙儿你的衣裳怎么在…”

    殷叙打断道:“先前金尚书次子落水,他将自己外袍给了人,我刚巧在,他身子刚好,怕他再染了风寒。”

    只是,说到金尚书次子落水时,瑞妃神色微变握着帕子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

    这点儿细微的变化,令巫捕捉到了。

    他没说什么,只是顺着殷叙说:“是,小舅舅担心我身子。”

    闻言,瑞妃问:“你们何时关系如此好了?”

    这问题问的,令巫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也没跟殷叙关系好啊,就披了件衣裳,就是关系好了?

    见两人都不说话,瑞妃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过,片刻后,她轻笑一声,道:“你看你们,好好吃顿饭,倒不说话了,莫不是嫌我烦了?”

    令巫道:“母妃多虑了,没有的事。”

    “还是我巫儿最乖。”瑞妃道,随后她撇了一眼殷叙,便也没再说什么。

    本以为这顿饭就这样吃下去了,但殷叙忽然放下了筷子。

    他望着瑞妃,目光深沉不见底。

    瑞妃被他眼神看的一凛,也放下筷子,问道:“怎么了?”

    “舅舅关心外甥是应当的,毕竟他,”说到他,他望向令巫,旋即又转回来,“是您的亲生儿子,我的亲外甥,您说是不是?”

    这声音轻飘飘的,可落在耳朵里,却令人不由自主的想冷颤。

    瑞妃脸色蓦地变得难看,她手按在桌上,指节微微泛白,望着自己弟弟,却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意。

    见此,殷叙忽然笑了,道:“阿姐,您怎么了?可是不舒服?”说完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又道,“若是不舒服,便让青袖去唤太医来,后天我们便要启程了,还有许多东西要收拾。”说完,他便眼神示意令巫。

    见此,令巫点了点头,对瑞妃道:“是,有许多东西。”

    瑞妃:“…”

    两人一唱一和,倒是让瑞妃无法再继续说下去。她本来想敲打敲打令巫,让令巫换了伴读,可殷叙莫名一番话,却让她找不到机会了。

    待她回过神,身边就只有神色担忧的青袖了。

    瑞妃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随后将桌上吃食全掀到了地上。

    见此,青袖忙出声:“小姐,您莫要生气。”

    “你看看他说的那是什么混账话?”瑞妃怒道,“舅舅关心外甥是应当的?当真是笑话!以前怎么不见他关心?我看他就是怕我问巫儿什么话。”

    闻言,青袖神色有些复杂:“许是您多虑了?此二人向来没什么来往,况且…少爷也不知道那件事,方才那一席话许是无心…”

    瑞妃冷笑一声,没说话。

    是不是无心,还未必。只是,她心里却莫名慌乱起来。

    总觉得她这个弟弟,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俩人从瑞妃宫里出来,就一前一后的走着,殷叙走在前,令巫走在后,也没人开口说话。

    一时间倒是安静的紧。

    实在无聊,令巫便低头开始数脚下石板的纹路,让他主动跟殷叙说话,不如要了他的命。

    “一…二…三…四…五…六…”他正数着,鼻子蓦地撞到了东西,瞬间眼眶就红了,泪顺着就淌了下来。捂着鼻子,他道:“小舅舅…您怎么突然就停了!”

    殷叙已经转过身来了,垂眼望着他淡声道:“低头走路,眼睛长在头顶?”

    好吧…

    确实是他不看路。

    自知理亏,令巫只能揉着鼻子一声不吭。

    此时,一个揉着鼻子眼眶泛红满脸委屈的人,那场景,看起来就可怜无比。

    但随后两人又陷入了长时间的静默。

    就在令巫打算绕过他走掉,却被人一把拽住了胳膊,随后,一声很温柔的“我看看”忽然在他耳边响起。

    这道声音,让令巫怔了怔。

    风掠过他额前的碎发,眼前的殷叙,眼神温柔的不像是假的,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似乎怕力气大了,会弄疼他。

    鼻梁处来自殷叙指尖的冰凉触感慢慢散开,他不敢动,却也没有将人推开。

    半晌,殷叙放开他,道:“没什么事。”

    令巫自觉脸颊有些热气在蒸腾,蚊子哼哼一般的嗯了一声,没敢抬头。但心里却有点奇怪的感觉。

    他不知这感觉到底从何而来,但潜意识告诉他,不太妙。

    “那…小舅舅我先走了…”气氛有些诡异,让人受不了。令巫觉得还是先溜为妙。

    “嗯。”殷叙道。

    闻言,令巫如蒙大赦,正当他提步要走,又被唤住了。

    “等等。”殷叙道。

    令巫后背一僵,但没回头:“怎…怎么了?”

    话音刚落,令巫就感觉自己身上,又落了个东西,垂眼一看,还是那件衣裳。

    “小舅舅…?”

    “穿着吧。”殷叙道,“天冷。”

    令巫:“…?”

    当令巫回了宫里,阿续看着自家殿下跟失了魂一般身上依旧披着那件衣裳时,赶紧冲到他身前,手覆上他额头,紧张道:“殿下您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令巫挥开自己额头上的手:“没有。”

    手心传来的触感证明自家殿下并未发烧,阿续松了口气,转而视线落在他身上的衣裳,问道:“这衣裳您不是拿出去打算还了吗,怎的又带回来了?”

    这问题问的好啊…

    可他要知道就好了。

    想到这儿,他摇摇头,不免叹口气。

    见此,阿续问:“可有何不对?”

    令巫摇头,叹道:“没有,就是这衣裳的主人不要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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