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气氛莫名低沉。

    令巫看看沉着脸的殷叙,又看看缩成一团的陆云然,叹了口气,微微靠近殷叙,在他耳旁轻唤道:“小舅舅…”

    殷叙垂眼:“怎么了。”

    “就是…”他还是不太敢直接跟殷叙说你这样不好,想了想,他问,“您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为何这么说?”殷叙问。

    令巫撇撇嘴,小声道:“您不喜欢陆云然。”

    闻言,殷叙微微挑眉,唇角勾了勾。

    还不算太迟钝。

    忽然心中没有刚才那么烦了。

    他不说话,令巫继续道:“我知道您不喜欢陆云然,但是我带他一同走,是有我的理由。”

    “什么理由?”殷叙忽然问。

    “这…”

    什么理由…

    他应该怎么说,才会不那么匪夷所思呢?

    就在令巫思考怎么说时,忽然,陆云然一声大喊,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慌忙回头,只见陆云然攥紧了拳头望着窗外大喊。

    陆云然刚刚才恢复,说话还不是很清楚他,只能依稀辨认陆云然到底在说什么。

    好似在说,什么吃人?

    将陆云然往马车中间移了移,令巫蓦地掀开帘子。

    这一掀开,心中猛地一滞。

    他们还未到西北灾情最严重的地方,只是进了边界,就已经看到了大量的灾民。

    他们有的正往相反的方向赶,有的却已经没有力气再走了,只能靠在树上,瘫在地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喘着气。更有甚者,拿着自己孩子去换,就只是为了换一口粮食。

    上辈子他只是知道西北的灾情,没有亲眼见过,现下亲眼所见,说不震撼是不可能的。

    他把帘子放下,心中忽然涌上一种无力感,而这种无力感,竟压的他有点喘不上来气。

    蓦地,马车停了。

    只听阿续一声惊呼,随后一道银光闪过,响起殷曲拔剑的声音。

    阿续:“你…你们…你们可知这是谁的马车,竟如此放肆…”他话虽硬气,可声音却暴露了他在害怕。

    “我管你是谁的马车,把吃的留下!”

    “对,把吃的留下,不然别想走!”

    说话的人一点不怕殷曲手中的剑。

    他们知道,反正总归都要死,不如一搏,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毕竟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有人来了。

    令巫想出去看看,刚要起身,却被殷叙拦住了。只见殷叙摇了摇头,随后对马车外道:“将车上吃的,全给他们。”

    得了命令,殷曲道:“是!”

    说完就收了剑去车后边卸东西。

    见此,阿续脸都白了,但一旁的灾民一直瞪着他,他也不敢去阻拦殷曲,因为这些灾民虽然脸色苍白,却一个个的却凶神恶煞。

    但这些东西,是他们要以商人的身份送去赈灾的啊!若是没了,怎么交代啊。

    想到这儿,阿续满脸苦色的望向马车里。

    没成想令巫只是摇了摇头,示意他没关系。

    看着一箱一箱被搬下来的东西,刚刚发难的灾民怔住了。

    回过神,他们猛地跪下,冲着马车里磕了好几个响头喊道:“菩萨,活菩萨啊!真的是活菩萨啊!!”

    这几个人一喊,随后又涌来了一大批灾民,看着地上一箱一箱的粮食,颤抖着也跪下了。

    不多时,马车边上,就跪了大批的难民。

    令巫从车内望出去,神色复杂。

    片刻后,殷叙淡声道:“走吧。”

    得了命令,殷曲一声是,便跳回车上。

    灾民们见他们要走,自发的挪到了路旁,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道。

    马蹄声响起,灾民们目送他们离开。

    可没走出多远的距离,马车却停下了。

    随后,殷曲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但却没走向灾民,他站在马车边喊道:“我们公子说,若没地方去,那便去陵江城吧,皇城,不是个好去处。”

    “陵江城…”

    陵江城不乏各路江湖人士,为何让他们…

    他们面面相觑,随后想问问为何,但一回头,却发现没机会了。

    马车走远了。

    .

    马车内。

    令巫对方才殷叙让难民去陵江城不太理解,但又不太敢问。

    毕竟殷叙做什么,都是有他自己的理由的。

    至少,上辈子,他没见殷叙出过错。

    殷叙微微抬眼,发现令巫正在偷偷打量自己,一副想问不敢问的模样,见此,他勾了勾唇,柔声道:“你有很多问题。”

    闻言,令巫一怔,随后点了点头:“小舅舅您为何要将物资留给他们?”对于殷叙留物资的举动他不反对,甚至赞成,可那些物资是用来让他们扮做商人的,现下没了,后边要怎么办?

    “他们需要。”殷叙淡声道。

    令巫:“…”

    就这么简单?

    “有何不对?”殷叙道,“他们需要,我便给。”

    行吧…

    顿了顿,令巫又问:“那您为何要让他们去陵江城?”

    殷叙挑眉:“难不成去皇城?”

    令巫:“…”

    确实,毕竟皇城是什么样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是比喻,那皇城,定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想明白了,令巫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方才陆云然惊惧之下,睡着了,现下两人聊着聊着天,陆云然醒了。不过这次醒来,精神却好了许多,眼神也清明了,看人也不是躲躲闪闪了。

    望着令巫,他想了半天,想起来是这个人救了他,随后他左右手交叠,冲令巫道:“多谢这位公子救命之恩。”

    “无妨。”令巫轻拍他手臂,“可还有不舒服之处?”

    陆云然摇头,道:“没有了。”

    令巫跟别人说话就是一副泰然模样,跟殷叙说话就畏畏缩缩,生怕殷叙吃了他一般。

    见此,殷叙心里除了不痛快,就没有别的感觉了。

    不想让两人继续说话,殷叙打断,对陆云然道:“你是何人。”

    陆云然还是有些怕殷叙的,他看了看令巫,见令巫对他点点头,便大着胆子说了。

    “陆云然,我叫陆云然。那匕首,是信物,是我偷的,我不是刺客。”

    信物?

    殷叙令巫对视一眼,神色复杂。

    见两人不说话,陆云然从包裹里摸出那把匕首,将匕首拔出,用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指着上面的字,道:“你们看。”随后不待两人反应,又道,“我知道你们肯定不是商人那么简单,西北饥荒,所有人都在往外跑,怎么可能有人往里去,我也不怕你们是上边派来的人,左右都是个死字,但是我只想我死之前,能做点事儿。”说到这里,陆云然眼眶忽然红了,他说,“我们村的阿宝,他爹疼他,一开始哪怕自己挨饿,也得给阿宝吃,后来不行了,他也撑不下去了,我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就听到阿宝在哭,第二天阿宝就没了。他说阿宝摔到了头,可我们都没见到阿宝的尸体,后来我看到阿宝的娘坐在厨房抱着阿宝的衣裳在哭,我就知道了。”

    陆云然说着说着泪就糊了一脸,他用袖子抹了一把,继续说:“你看,虎毒尚且不食子,被这饥荒搞的,已经都这样了,这还是我看到的,我们没看到的呢?在最绝望的那段日子,赈灾的物资终于到了,所有人都以为有救了,可是我们等啊等,也没等来放粮那天。那天夜里我潜进了停放物资的地方,想看看到底为何会这样,然后我就听到了这匕首的主人说什么,随便放点粮施点粥,若是这些人不依不饶,便放点药进去,若是有人问起来,就说灾情严重,饿死的。”

    “下药?!”令巫不敢置信道。

    他们已经丧心病狂至此了?

    陆云然无力笑道:“你也不敢信吧,我当时也不敢信。”

    “方才你们帮灾民,我看到了,所以我才相信你们跟他们不是一起的。”

    闻言,沉默许久的殷叙忽然道:“这些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陆云然苦笑:“是一面之词不错,可这把匕首,若是查,肯定能查到,这匕首上的符号我不清楚,但那个人一看非富即贵,所以这符号一定有意义。”

    令巫从他手里拿过匕首,端详片刻。

    这符号,他说不上认识,却有些眼熟,总觉得在哪见过,但想不起来。

    片刻后,他将匕首递给殷叙:“小舅舅您看看?”

    殷叙垂眼,只扫了一眼,便道:“只是普通匕首罢了。”

    话音刚落,陆云然忽然激动起来,他猛地起身,却因为身体虚弱又坐回去,随后指着殷叙,骂道:“我以为你们会有不同,却没想到竟是一丘之貉,我说的都是真的啊!你们为什么不信?!啊?”

    他这举动吓得令巫赶紧把他按回去,生怕殷叙动怒将他杀了。

    令巫:“你别急,这件事总归是要查…”

    但他话说一半,被打断了。

    “查什么?”殷叙道,“有什么可查的?”

    闻言,令巫怔了怔,转头过去,只见殷叙面色一沉,视线落在陆云然身上,目光深沉不见低。

    以令巫上辈子在他身边待了许久来看,现在的殷叙,已经生气了。

    “我说了,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也只有你一人看到,这匕首也不过是一把普通匕首,如此,你让我们如何相信你?”

    “你说你见过吃人,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只是受到了刺激,出现了错觉?”

    现在的殷叙,说话,咄咄逼人。

    “不不不…不可能…”果不其然,陆云然一听,眼神忽然涣散,随后一把抓着令巫,冲他喊道,“你相信我对吧,我说的是真的,你相信我!你跟他们不一样的,我能感觉到…”陆云然越说越疯癫,抓着令巫的肩膀,使劲儿摇晃。

    令巫想挣开,可这陆云然劲儿奇大,他感觉自己快要被人摇晃散架了。

    忽然,陆云然动作停了,随后整个人软趴趴的朝他倒去。

    见此,令巫抬手将他扶住,随后凝神一抬眼,却发现是殷叙。

    令巫:“小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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