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然被人打晕了。
令巫扶着他靠在马车壁,望着殷叙不知道该问什么。
随着一声长吁,马蹄在地面上连踏几声,马车停了。
殷曲掀开帘子,道:“公子,到了。”
这么快?
令巫狐疑地撩开帘子。
但他还没刚掀开,就听到阿续激动的声音:“哇!殿…不,公子您快来看!”随后阿续赶紧扶着他走下来,指着身后的建筑,神色异常激动。
阿续从小就进了宫,在他的世界里只有金顶红门的宫殿,从未见过这等水榭亭台,仿佛整个都浮在水面上,显得空灵虚幻。
但望着此景,令巫心中却忽的一滞。
镜海水榭,他上辈子跟着殷叙时,住过一段时日。
后来他便被紧急召回宫里,他依稀记得,当年急召一出,殷叙曾阻拦过他,可他没听。
现下重游故地,心中忽然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特别是看着殷叙往水榭中走去的背影,那种恍惚感更清晰,仿佛,回到了上辈子父皇没死,母妃还依旧是那个温柔的母妃,大家都还没有暴露出最丑恶一面的日子里。
“公子…”蓦地,阿续轻轻地扯了扯他袖子,“您…”说到一半,阿续顿住了,从袖口里抽出一块帕子递给他。心想奇怪,这好好的,殿下怎么哭了。
“嗯?”望着面前的帕子,他没接,问,“怎么了?”
“您的脸…”阿续小声道。
“我的脸?”闻言,他抬手抚上了自己脸颊,指尖所触,是一片温热。蓦地,他笑了,无奈的摇摇头,将脸上泪痕擦净,对阿续说了句,“是风太大,迷了眼。”旋即朝着水榭走去。
这话是对阿续说,仿佛也是对上辈子的自己说。
阿续望着令巫的背影,满心疑惑。
他家殿下,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他虽然迟钝,但总觉得,殿下过的,并不开心,并且有种得过且过的意味。意识到这点,阿续心道不好,追着他就过去了,边追边喊:“殿…不是,公子您可不要想不开啊!您还有阿续呢!有什么事儿,您跟阿续说啊,阿续虽大字不识几个,但阿续是向着公子的!哎公子您等等我!!”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和阿续朝气的声音,令巫无奈的笑了笑。
总归这辈子还有个阿续。
随后,他蓦地顿住脚步,回身,手指放在唇上,摇头示意刚刚冲过来的阿续先安静。
阿续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闭上了嘴。
是殷叙。
天很蓝,殷叙站在回廊,负手而立。
这个背影,让他想起,当年他离开镜海水榭时,殷叙也是这样。
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他。
“公…公子…”阿续见令巫一直望着殷叙的背影,小声出声提醒。
因为…公子的眼神实在是太奇怪了…
“别说话。”令巫道,“别说话。”
阿续从没见过这样的令巫。
他又凝视令巫片刻,随后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这儿待下去,便轻道一声“我先去看看陆公子”旋即一步三回头的跑了。
殷叙知道令巫在身后。
也知道他在看自己。
可他不想这么快打破这平静。
当年,若他说,我想要皇位,我想要天下,只要他说,他便会给。可他没说,他宁愿去那龙潭虎穴自己闯,也不愿开口说。
回忆至此,殷叙蓦地攥紧了手。
见此,令巫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殷叙好像在强忍什么。
他慌忙回神,想都没想的就冲了过去。
手蓦地被人握住,殷叙心中一顿。他垂眼一看,是令巫,正蹙眉捧着自己的手。若不是令巫走过来,忽然抓住他的手,强硬将他手心打开,他都不知自己竟沉溺回忆以至于伤了自己。
他将手从令巫手中抽回隐在袖子中:“我没事。”
手中一空,令巫怔了怔,随后回神,尴尬挠了挠头:“小舅舅…你要不要先去涂些药…”
“不用了。”殷叙淡声道,“不严重。”
“哦。”令巫点点头,目光还流连在殷叙被袖子遮住的手上,但看了半天,什么都没看到,随后,他只能道,“那小舅舅我就先回房了。”
“你想住哪。”殷叙问。
令巫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我就住我原来住的地方就…”话说一半,他忽然顿住,随即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随后赶紧补救道,“我的意思是,小舅舅给我安排在哪儿,我就住在哪,对…听您的安排。”
说完,他就打量殷叙神色。殷叙嗯了一声,道:“去找殷曲。”
“好。”
“去吧。”
转身时,令巫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还好。
他没发现。
.
是夜。
也不知殷叙在做什么,从回廊见过一面后,一直到现在他都没见过殷叙。
没见过,自然晚饭也没有一起吃。
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夜一深,他肚子便开始咕咕叫。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他掀开被子下了床。
路过外间,他听到阿续微微打鼾的声音。想了想还是没吵醒他。
披着衣裳,一路摸到厨房。
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有个食盒在灶台旁边的桌上放着。
他打开食盒盖子,里面放着各式糕点,巧的还都他喜欢吃的。
“我偷吃一个…应该没关系吧?”
看了一圈,终于从这些糕点中挑了个自己最喜欢吃的绿豆糕,轻咬一口,甜甜的。
以前在这儿住的时候,殷叙从来都不让他多吃这种甜食,每次偷吃被发现都是一顿说,当时他就觉得,明明只比自己大了四岁,怎么人就这样老成呢?偏偏每次据理力争,还都争不过!
想到这,也不知道是吃到了甜甜的绿豆糕,还是那段回忆太美好,嘴角竟不由自主的扬了扬。
忍不住又吃了几块,随后把没动的又放回食盒。
殷叙没回来吃饭,说不定也饿了,想了想,便拎着食盒去书房。
按照他对殷叙的了解,这个时间他绝对不会就寝,所以,找人还是得去书房。
凭着记忆,他在迷宫一般的水榭中,走到了殷叙书房。
书房中烛光闪烁,告诉他里面有人。
书房门没关紧,还留有一道缝,他透过门缝看过去,发现殷叙正蹙眉听人说什么,桌上赫然放着那把匕首。
奇怪。
他耳朵贴近门缝,没有贸贸然推门。
先是殷曲:“公子,这人,您打算如何处置?”
处置?
处置谁?
随后书房内传出呜哝声,看不清是谁。似乎被绑着,嘴被堵上了。
片刻后,殷叙拿起桌上匕首,拔出,在手里把玩着。
烛火映着他的脸庞,神色晦暗不明。
殷叙的动作,使得地上被绑着的人,挣扎的更加厉害,喘息声和呜哝声越来越大。
“你是谁派来的,若你老实交代,便可以少受些罪。”许久,殷叙终于说了第一句话,随后他示意殷曲,“让他说话。”
殷曲:“是!”
白布从嘴里扯出来,陆云然一阵干呕,随后艰难的在地上挣扎,边挣扎边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嘴硬?”殷叙忽然笑了。
令巫在门外看着,心道不好。
每次只要殷叙露出这种笑,那让他露出这种笑容的人,下场必定不会好。
见此,他放在门框上的手,有些颤抖。
殷叙握着匕首绕过桌子,开始往陆云然处走。
他每走一步,令巫心中就咯噔一下,眼看着就要看不见殷叙,随后陆云然一声大喊,紧接着就安静了。
安静的,让令巫觉得。
陆云然,已经没了。
可片刻后,熟悉的声音又响起。
“您…您为何…?”陆云然显然没明白现在的发展。
殷叙没有杀陆云然,而是用匕首将他身上的绳子割破,把他放了。
殷叙起身,匕首往地上一丢,望着他居高临下道:“起来吧。”
陆云然一直被绑着,猛然间被松开,感觉整个胳膊都不是自己的,加之方才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现在还吓得颤颤巍巍。所以站了几次,都没站起来。又瘫在地上缓了缓,他问:“为何不杀我,不是不信我吗?”
殷叙冷眼望着他,道:“是不信。”
“不信为何不杀了我?”陆云然忽然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你见过那个人,”殷叙垂眼,一字一句道,“所以,我需要你找到证据,而不是凭着空口白话让我相信你。懂了么?”
眼前这个人给人的压迫感太强,本来还一副随便吧的陆云然,忽然就点了点头。
稀里糊涂的,他就答应了。
门外看着的令巫没想到这件事竟来了个大转弯,不过总归陆云然没事,他也放了心。
随后,他看着放在台阶上的食盒,想了想还是打算再等等,等陆云然和殷曲走了,再送进去。
可他坐在台阶上等了半天,屋里人也没人出来。
冬日的深夜很冷,等了一会儿,加上刚刚扒在门口的时间,现下已经冷的有些发抖。
有些受不住,他便不想等了。
可当他推门时,屋里却又有了动静。
“今日之事,不可走漏半点风声,更不能告知令公子,否则,你应该知道。”
是殷叙的声音。
不告诉自己?
为什么…
后边,殷曲和陆云然又说了什么,令巫好像听不太清了。
为什么要瞒着他?
房门微动,令巫猛然间回神,但他…忽然不知道进去应该说什么了,慌乱中,他转身就跑。
哗啦一声,是食盒倒地,里面盘子摔出来的声音。
殷曲率先反应过来,拔剑出门。
但他出来一看,门口空无一人。
“这…”殷曲皱眉,蹲在地上查探,随后神色复杂地望向出来的殷叙,“公子,好像是令…”
话说一半,便被打断了。
“我知道。”殷叙道,望着地上碎了的盘子和散落一地的糕点,声音忽然有些无力,“收拾了。”
“是…”殷曲道,“只是令公子…”
只是,殷曲这一问,如同石沉大海,没人回答。
而回应他的,也就只有殷叙转身而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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