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秋生跟原主同名。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的。
当着纪素仪的面,俞秋生把他大腿抱住了,哭诉了一番心里委屈后发誓,如若她不是,就让她如何如何。
纪素仪看着她这般想证明自己,便问道:“摔下山是遇着什么了么?为师总觉得,你与平时不同了。”
那一双眼眸沉静,语气不急不缓。
他虽冷淡,记忆犹在。
当初收她为徒,最根本的原因大抵是因为俞秋生安静。
“是是是,哪有一成不变的人。我摔下去之后,望着辽阔的星空,忽然觉得我从前所做的都是错的。自然蕴藏的奥妙无穷无尽,而小师妹则不然。是我愚蠢,将有限的时间花在了没意义的事情上。”
她自己哭不出来,干嚎了几声埋下了头。
手上的衣料冰冷丝滑。过了好久,头上一重,淡淡白光倾泻下来,他摸了会,这才说道:“脑子里积淤了。”
简单说,她真的摔了脑子。
窗外星河黯淡,这一夜磋磨她够久的了。
“好好休息,明日再来。既然知道自己蠢,那便少说话,少做事,不要出去了。”纪素仪说话端的四平八稳,态度没有丝毫软化。
俞秋生看书时对原主的师父并没有多大感触,如今近距离接触,暗暗打了个颤。
这根本不是师徒。
具体说来,又难以描述。
不过被放了回去,她到底松开了抱他大腿的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明日卯时至。”俞秋生跨过门槛时他说道。
……
第二日过来,与昨儿如出一辙。
整个浮空岛连只鸟也没有,整日沉寂的不得了。这样的环境下,充斥在她周边的,要么是热水煮沸了翻滚的声音,要么是银匙碰到杯沿的声音,再者就是纪素仪批评她的话语。
日子看起来有几分压抑。
绿水在杯中荡起涟漪,纪素仪写完最后一个字。
纸上笔墨未干,他终究喝了一口俞秋生泡出来的茶。她抬眼打量纪素仪的神情。笔墨勾勒出的精致眉眼如往常无甚变化。
“不得入口。”
嘴里喝的那一口茶吐了出来。
俞秋生:“……”
“你沏的茶,缺了火候。整日里也不须你做些其他的,只这样一件简单小事都做不成,你竟还能做阳虚派的大师姐。”纪素仪擦了擦嘴角,轻轻道,“我眼瞎了,如若你此番没有犯下谋害同门的过错,为师便让你自生自灭。”
俞秋生想起给她定刑那日,便问:“那您是要包庇我么?”
大抵没料到她说的这般直白,纪素仪反问道:“你说呢?”
简直明知故问。
他有意折磨俞秋生。殿内的灯火明明灭灭,一连过去好几月,俞秋生心头的燥意被磨得微乎其微。
但到了年底,浮空岛上来了人,打断了她在心性上的修行。
她穿着一袭烟霞红的广袖长裙,绾的发髻与上次又是另外一种风格,上的妆容衬的她干净之余隐隐添了一份成熟风韵。
总之,涂秀秀更好看了。
彼时俞秋生在正殿里煮茶,不慎砸了纪素仪一个杯子,溅出来的水湿了白色的衣摆。
纪素仪面无表情看过去,俞秋生回了神,赶紧认错。
但唇瓣微动,忽然间一个字也说不出。
纪素仪收拾她造成的狼藉,满头青丝如瀑,束发的发带倏然掉落,再起身时她只觉得自己特别柔软。
可以任人揉扁搓圆。
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她的脸颊,俞秋生瞪大了眼睛,原是想摸一摸自己的,谁知连手也没了。浑身上下直直一条。被人用来绑住乌发,最后打了个结。
俞秋生:“!!”
她成了师父的发带。
被纪素仪绑在头上接见了涂秀秀。
小半年未见面,涂秀秀对于俞秋生的不在似乎很了然。毕竟这个时候要是没有意外,她肯定就在听泉里禁闭了。
光影模糊,从后照进,涂秀秀逆着光,卷翘的长睫颤了颤。
行礼之后她奉上了这回从凤鸣山仙道大会带来的礼物。用雕花漆红的木盒子盛好,双手呈递到了掌门跟前。
“师尊,秀秀从凤鸣山回来,这是途径坟水偶然采得的仙草。听闻师尊近来在寻它,此番回门派特意就先送来了。”
纪素仪用长辈的口吻勉励了涂秀秀两句。
“你天资聪颖,又有你师父千里栽培,假以时日定是要成为门派的栋梁。这般有感恩之心,我甚是欣慰。”嗓音低沉,抛去了少年的清朗,纵然还是一副少年皮囊,可这漫长年岁沉积下的稳重叫人难以忽视。
涂秀秀盯了会儿撞到他眼里那抹深色,羞赧之余赶紧勾下了头。
“是,师尊。”
左右看不见俞秋生,涂秀秀小声问道:“我还给师姐也带了礼物。师姐如今想必还在禁闭,劳烦师尊等师姐出来时再转交给她。”
她咬着唇,从袖里取出一根玉簪,道:“还请师尊告诉师姐,秀秀真的原谅她了,无须将她禁闭十一年。只是秀秀人微言轻,门派法度不可废,还请师尊度量之后减轻师姐的刑罚。”
俞秋生在纪素仪头上听着想鼓掌。
这样的大度。
但纪素仪的掌门人设里,绝没有心慈手软这一行。
他负在背后的手便抓住了垂下的发带。
俞秋生:疼!
“你师姐自作自受,无须你替她求情。”
涂秀秀垂头丧气:“都是我不好,师姐平日里对门派里的小辈委实十分和善,这次对秀秀下毒手,兴许是有人在背后挑拨。”
目睹一切的俞秋生:“呕。”
好不容易涂秀秀走了,俞秋生才得以恢复人身。她鬓发散乱,向来苍白的面色微微泛红,横躺在大殿里动也不动,如同一条咸鱼。
而纪素仪看也不看一眼,敛袖点了一支檀香。殿内少女方才身上带来的芳香被遮掩,他吐了口浊气。
“涂秀秀与你,有什么仇恨么?”
俞秋生一口否定:“没有。”
他问:“没有你怎么如此冒险?”
“我上一回下山,遇到了一个算命先生,他说我如今要发挥冒险精神,这样兴许能走一回大运。”
纪素仪抬起眼眸,半晌缓缓道:“不是走大霉么?”
毕竟从自由到禁闭,从禁闭十年变成了禁闭十一年,越来越倒霉了。
殿外光线刺眼,云桂树开了小半年,冬季最为绚烂,寒风卷携的花瓣扫过青砖玉栏,俞秋生望向外面翻滚的云彩,忽然就想念起她的家人朋友。
后头见到俞秋生心不在焉,纪素仪道:“对你的责罚,我心里自有考量。”
“您不怕别人知道了对自己有异议么?身处高位,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高处不胜寒,量他们没有这般的胆量。”他喝了口茶,最后如旧,招她来泡茶。
“看在茶的份上,为师才如此,可不要自作多情。”
他抬眼,黑眸中藏起来的阴郁展露一角,俞秋生看的马马虎虎,被他一瞪自是低头做自己的事。
指尖上沾了茶水,像是花瓣上沾了露水。
她自己低头欣赏起自己的手来,想着今日明日后日……
纪素仪:“专心。”
他看了眼俞秋生,忽而笑了:“泡茶练你的心性,你若是嫌麻烦,便做回束发的发带。大家都落得清净。”
听罢,俞秋生手里的茶杯又因手滑而砸到了地上。
后头由于俞秋生处在禁闭期的特殊性,掌门出岛时便将她变作发带绑在头上,算是灵验了他说的那话。
俞秋生从而也意外地对他加深了了解。
纪素仪一夜御风,远达千里之外,速度极快。他素衣轻袍着身,出了阳虚派,竟就是另一般姿态。
路过鹤渚时俞秋生亲眼见着他是如何手下留情将拦路的鹤渚剑仙从内丹修为打到了外丹修为。
丹神境大修一刹那展露的杀意如秋涛夏云,汹涌澎湃。在他头上做发带的她都给震的尾部摇摆不定,像是一条疯狂摇尾巴的小灵兽,事后仍心有余悸。
而鹤渚剑仙被他打的则像狗,苟延残喘之际大声问他到底是谁。
白衣因风猎猎作响,纪素仪收剑入鞘,淡淡道:“你不配知晓。”
碾压了阳虚山一众掌教,占据掌门之位长达千年,他有高傲的资本。
俞秋生那时候就开始想,若是哪一日他彻底抛去怀疑知晓她是换了核的俞秋生,会如何待她。
杀了她么?还是把她打的跟鹤渚剑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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