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无边风流

    韩悯话音刚落, 傅询手里的笔就掉了。

    笔尖落在地上,在水磨石的地上划出一道朱砂红色。

    反应迅速,傅询皱了皱眉“韩悯,朕手疼。”

    韩悯握着他的手, 捏了捏“你刚才写字的时候, 可不是这样的。”

    傅询却瘪着嘴, 垂着眼睛看他“朕真的手疼。”

    有点像小狗。

    韩悯动作一顿, 仔细地看了看他用粗布包着的的手, 好像是还没好。

    傅询用左手重新拿起一支笔, 沾了沾朱砂,递到他手里“还是你写吧。”

    韩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把奏折拿过来, 帮他写了。

    猜忌信王,都是做给旁人看的。

    目的是把赵存往谋篡的路上推一把,把谋篡的兵刃直接塞到他手里。

    所以大臣们递上来的、为信王爷求情的奏折, 傅询都得一一反驳回去。

    韩悯想了一下多疑的帝王是什么模样的,或许就像先皇晚年那样。

    他斟酌着给了答复, 傅询坐在他身边, 随他落笔, 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

    傅询毫不吝惜对韩悯的赞美“先答这几封就行。写的还行, 你连这个也会写。”

    “那当然了,我可是写过”

    写过圣上与朝堂某二三事的松烟墨客。

    不论是风流多情,还是冷漠无情的帝王,他都写过。写皇帝说的话有什么难的

    韩悯住了口,换了个话题“不过赵存那边好像还没有动静。”

    “这才过了几天”

    “也是, 他也不是特别傻。”韩悯摸了摸下巴, “只是苦了小叔叔, 要一直待在府里。”

    “你怎么知道,朕不是借着做戏,顺便把他手里的兵权收回来”

    这话傅询说得轻,又像是玩笑,一阵风似的,吹过他的耳边。

    韩悯恍然,抬起头,睁大眼睛看他。

    傅询似笑非笑地摸摸他的脑袋“真傻。”

    他不敢确定“所以你是到底是不是”

    傅询反问他“你说呢”

    韩悯看着他的眼睛,试图揣测他的意思,最后诚实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最后傅询低低地笑了一下,抚了抚他的鬓角,却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韩悯想了很久也不明白。

    韩悯的聪明,对与他感情好的人,不怎么起作用。

    傅询一颗帝王心,冷眼瞧着所有人,暗自推算其中的利益得失。

    他原该永远端坐于棋局之外。

    午后,江涣一行人进了宫。

    蚕食宋国与新政变法同时行进。

    就新政变法之事,从六月初开始,他们陆陆续续在一起开了好几个小会,各自也递了陈词,所有的办法,都商议过许多次。

    今日议题,韩悯一请增开理、农、工、商四科;二请由上及下推行庠序学宫;三请推行试点。

    “如今宋国虎视眈眈,使臣不去,大肆推行变法新政,恐多生事端。不若挑选州郡,作为试点,时时监察,步步推进。其余州郡,大力推进农工商三项发展,为迎接变法奠定基础。”

    几个文人都觉得可行,傅询也点了头,便拿出舆图,定点州郡。

    又商议了许久,最后才选了邻近的三处州郡。

    至于人选,谢岩起身作揖“草民请命前往。”

    “也好,你回去写一份”

    傅询看了一眼韩悯,想起那个词“战略计划书。月中的大朝会就让你去。”

    “是。”

    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众人请辞要走。

    临走时,江涣试探着问了一句“陛下,信王爷那边”

    傅询淡淡道“不必提他。”

    这种事情,自然是越隐蔽越好,他们都不知道傅询打的是什么主意,只当是傅询猜疑信王,君臣相疑,恐怕日后酿成大祸。

    江涣还要说话,傅询也不再理他,转头看向正收拾东西的韩悯“要走了”

    韩悯点点头“嗯。”

    “明日再来批折子。”

    “你的手已经好了,而且我都好久没回家了。按照以后要颁布的劳动法,我可以要求休假。”

    这时旁人整理好东西,行礼要走,韩悯回头道“琢石,等我一下,一起走。”

    楚钰道“你走得了吗只等你一会儿啊,快点出来。”

    “马上就来。”

    韩悯回头,发现万恶的剥削阶级最顶层、封建大地主傅询正按着自己的衣袖。

    他使劲往回扯了扯袖子,怕被楚钰他们听见,压低声音叱道“松手。”

    傅询无比可怜“真的要走了”

    “我就是回家一趟,又不是再也不来了。”

    实在是拽不过他,韩悯烦躁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傅询扯着他的衣袖,把他往自己这里一拉,两人靠得很近,吐息之间的距离。

    “白日里跟你说,我算计赵存的同时,也为了收回信王的兵权,你害怕了”

    韩悯微怔,很快就摇摇头“没有啊。”

    “真的”

    “嗯。”韩悯拍拍他的肩,“不过在朝堂上,最重要的不是周密的计划,也不是狠辣的手段,而是清明崇高的政治理想。”

    他抿了抿唇角,趁机伸出双手抱了一下傅询,拍拍他的背“陛下有这个理想就好。”

    趁着傅询没反应过来,从他手里拽回自己的衣袖,提着笔橐就跑了。

    只留下一句“那臣先告退啦。”

    傅询看着他跑出殿门,衣袖在夜风中翻飞。

    傅询哪里有什么崇高的政治理想推行变法,不过是为了踏平宋国。

    不过每次议事的时候,韩悯的眼里都亮着光。

    借由那团光,傅询得以窥见韩悯用墨笔勾画出的盛世前夜,而不是战争之后荒凉无边的废墟。

    韩悯走出福宁殿,朋友们都在台阶下面。

    见他出来,楚钰惊叹道“圣上竟然能放他出来,真是奇了怪了。”

    韩悯几步蹦下台阶,捂住他的嘴“住口”

    此时天色渐晚,宫墙那边弦月高悬,一行人宽袍大袖,被晚风吹起。

    月影朦胧地打在墙上,着实风流。

    兴致到了,楚钰才抬起手,要念两句诗,韩悯忽然吸了吸鼻子,往温言身后躲。

    “风好大啊,有点冷了。”

    猝不及防被打断,半句诗卡在喉咙里出不来,楚钰有点生气,抬起手要打他。韩悯直往温言身后躲,温言想了想,默默走开。

    “辨章,辨章”

    他又躲到柳停那边“师兄。”

    柳停摸了摸他的衣袖“都入秋了,怎么还穿得这么少莫非圣上不让你穿衣裳”

    韩悯连忙摆手“虎狼之词,没有没有。”

    柳停握住他的手,帮他捂了捂“快点走,外面的马车上还有衣裳,拿一件给你穿。”

    “师兄真好,谢谢师兄,我想穿两件。”

    “好,穿。”

    韩悯高高兴兴地挨着他站着,反倒把江涣挤到边上。在韩悯看不见的地方,江涣不满地看了一眼他,被柳停抬手挡去。

    没多久,就有一个内侍从他们身后追上来,手里捧着一件衣裳。

    “圣上看小韩大人出门穿得单薄,特意让人送件衣裳来。”

    韩悯道了声谢,从他手里接过衣裳披上。

    只听内侍最后道“小韩大人保重身体,明日还要进宫批折。”

    不愧是你,封建大地主傅询。

    韩悯抽了抽嘴角,无奈道“好嘛,跟他说我知道了。”

    内侍回去复命,楚钰扯了扯他的衣袖,把他的手提起来“看看这花纹,圣上把自己的衣裳给你穿了,哟哟哟。”

    韩悯拍开他的手,楚钰又笑着道“还怕我扯坏,了不得,了不得。”

    一行人出了宫,家里人不知道韩悯今晚要回去,也没有派小剂子来接他,不过宫门前有三辆马车备选。

    楚家的、柳家的,还有温家的。

    韩悯还没下决定,温言就看了他一眼“我送你回去,正好顺路。”

    “哪里顺路了”

    韩悯有些疑惑,文渊侯府和韩宅分明就是两个方向。

    温言又道“搬了新地方,现在顺路。”

    韩悯恍然“那是应该的,原先那个宅子太小了,什么时候搬的在哪儿啊办酒席了吗什么时候请我们去”

    “你的问题好多。”

    “那我直接跟你走吧。”

    同其他人道过别,韩悯就跟着温言上了马车。

    坐定之后,他无意间一瞥,看见谢岩上了前边楚家的马车。

    他对车夫道“快走快走,到前面那辆马车旁边,我跟楚大少爷说句话。”

    车夫看看温言,看见他点了头,才依言行事。

    两辆马车并排停着,韩悯掀开帘子“哟,楚大少爷和伴读和好啦新的故事又送上门了。谢岩,这个故事你写吗你不写我就写了。”

    正沏茶的谢岩动作一顿,茶水倒了一桌子。

    楚钰才掀开车帘,正要说回去,韩悯赶忙吩咐温家车夫“快跑,快跑。”

    不远处的柳家马车里,江涣指了指“仓皇逃窜”的温家马车“你师弟是傻子,他果然是傻子吧”

    柳停沉着脸,瞧了他一眼,他便改口“行吧,我是傻子。”

    马车在眼皮子底下溜了,楚钰嗤了一声,甩下车帘,抱着手,靠着软枕小憩。

    谢岩把桌案收拾好,重新沏了茶,将茶杯放在他面前“少爷。”

    深夜,长街空旷。

    温家马车一路行至勾陈街,韩悯道“就在这里停吧,里面比较窄,不好调头。”

    温言却道“不用,直接进去。”

    “也好。”

    韩悯有好几日没有回家了,有点激动,掀着帘子往外看,直到看见韩宅的灯笼。

    马车正巧在门前停下,韩悯跳下车,朝马车里的人挥了挥手“辨章,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却不料温言也慢悠悠地下来了,韩悯微怔,而后一抬头,看见自己家对门挂着的灯笼上,也写了一个“温”字。

    韩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哇,辨章原来想和我做邻居的吗”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