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的时候,冷冷看了一眼陈皮阿四。
这个时候他好像完全恢复了记忆,那种气场与姿态完全不是我上次见到的感觉。
医生笑道:“放心,他不敢对这棺材下手。老九门的命虽硬,也抬不起这儿的棺位。入土不安,倒霉的还是他自己。”
要说陈皮阿四没动过心思,我肯定是不信的,走投无路的人了,什么办法不敢试。但真让他动了这两副棺材,按闷油瓶的说法,我们出去就能看见许多血尸在□□广场上正步走了。
至于他没有资格强行睡在这儿会有什么影响,我不太清楚,想必他自己心里是有数的。
但是这样的例子我也见过,七星鲁王宫那个湿尸是占了鲁殇王位子的铁面生,他的来头不清楚,却能肯定绝不是当王的命,强占了人家的地方,还把正主变成了血尸,也不知有没有惹出其它祸事来。
这样一来倒也能解释闷油瓶对他莫名的恨意了——当时吴邪还问他到底和这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张家一直守护青铜门后这两具棺材,最害怕的自然是其发生意外,所以他才最痛恨铁面生这类人,也最警惕陈皮阿四的觑觎之心。
我好不容易想通,心中豁然开朗,却没有半点欣喜恍然之情。医生和闷油瓶肯定早就想到的,我们脑回路根本不在一个层次,实在没法高兴起来。
陈皮阿四开口道:“你不必防备我,关于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也已做好了接替你的准备。”
闷油瓶道:“过去百年,老九门没有一人守护在此,现在说这些,叫我如何信得?”
说着一摆衣袖,黑底长袍铺陈开来,暗金绣纹若隐若现。
我看那衣服有种莫名的熟悉,医生握住我的手,塞进一把东西。
“这是什么?”
“瓜子。”她已经磕上了,“一看这发展就是要讲长篇小说了,咱先来点消遣小食……小哥这儿乱丢垃圾没问题吧?”
闷油瓶分了一点眼神给她,不友善,但也没到动手的程度。我下意识看了看地面,这里算不得脏,只有一些细碎骨头散落各处,像是某些大型动物的尸骨。
这里难道还有大型动物会闯进来?我问闷油瓶。
他说不是动物。
长白山上,云顶天宫的风水堪称极品,然而大吉之下亦有大凶,青铜门后除了这一小片地方还有极大的空间,是和宝穴相对的黑暗之处,污秽到了极致便会蕴化出难以想象的怪物。
闷油瓶道:“青铜门每受一次惊动,里头就会有身长十二手的怪物自河里爬上来,想要冲撞出去,阴兵是用来阻拦它们的。有时走漏了几个,西夏人看见了,反而奉作神明,供拜起来。”
一听这话,我立马断绝了吃鱼的念头,那河水看着挺清澈,鬼知道里头的鱼是吃什么长大的。
他们要讲的显然不止是这一处的情况,陈皮阿四卸了全身武器,一身轻松,直直站在了我们面前。
闷油瓶斜依在一旁,和他相比姿态非常放松,然而我看过去,没有在他身上找出一个破绽来,他还是在维持着防御。
我只觉得这场景很古怪,他们两人不说,医生既像牵扯极深又像局外人,我在这里更感到尴尬。
但是很快,我这点想法就在他们的讲述中抛之脑后了。
我一直以为,陈皮阿四打听到云顶天宫是从吴三省那走漏的消息,在此之前他只从蛇眉铜鱼上知道一些汪藏海留下的线索。现在他告诉我,其实他早在数十年前几天知道了这里,甚至是青铜门后的事物。
老九门虽然直到吴邪爷爷那一辈才有正式排名,但实际上自周武王制定守陵计划起,传承人就是这九个家族。
也就是说,从西周开始,几千年里这些家族都很隐秘地传承下来,他们都是周武王的部下。而其中领头的张家,直接就是周王室的直系后代。
神话传说里黄帝姬轩辕活了一千一百岁,周朝统治者是黄帝的后代,也遗传到了长寿的特征,并在后来的数百年里将其发展为长生。
老九门起源于周武王,张家是直系后裔,改名换姓统领着其他家族。另外八门是武王手下特殊的部队,说白了就是盗墓以养军。等天下大一统后,就开始了长达千年的守护。
张家因怀有太多秘密,行事诡异,渐渐地就隐居起来,与其他家族失去了联系。
直到近代,张家力量越来越弱。于是一百多年前,张家起灵找到了老九门,说出了他们与这里的联系,希望共同守护青铜门后的秘密。
然而当时的时代特殊,后来又发生了太多变故,连张起灵也失去踪迹,老九门没有一人履行约定的守护职责。陈皮阿四活到九十多岁,几年前无意救了失忆的闷油瓶,才渐渐回想起这段旧事来。
青铜门后的终极藏有长生之源头,他大限将至,拼死走一趟。或许有万分之一的机遇找到存活的办法,即使无力回天,能窥得其间半分的秘密,此生也算无憾了。
我问:“现在你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办?”
他说,反正也已没了牵挂,医生给他下的法术不知还能维系多久,他便在这里混着。当年欠下的约定,能还多少是多少。
闷油瓶忽道:“不必了。”
他的衣襟微敞,露出一点华光,我定睛一看,是方深青色的玉玺,其中一角上能看见极其细小的鳞片在泛着光,非常精致。
鬼玺?
我知道他有这东西,据说是打开青铜门的关键。可我进来时没用到它,所以也不能确定具体用途。
他取出来,托在手里。鬼玺体积不大,他的动作很轻也很稳,让我估摸不出重量。
“一切都将结束了。”他对我们说,“张家,玉棺,很快将失去任何意义与价值。”他看着陈皮阿四,“你没有必要守在这里了。”
陈皮阿四还没有做出回应,医生就冷笑道:“结束?你说的就算数了么,我要的东西可还没得到手。”
她要的是龙珠,是我的心。
闷油瓶无悲无喜:“你会得到的。”
医生:“我看你完全不知道我是指什么。”
闷油瓶不理睬她,转身要往更深暗的地方去,医生飞身跃起,伸出的手直向他要害而去,指尖泛起寒芒。她的动作形如鬼魅,已完全不是人类的速度,闷油瓶向后一仰避让开,脖子上被划破一道口子。
她像被灼伤般缩回来,手指沾一点血摆在嘴中,忽而道:“不对,你的血变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须臾之间,我根本没来得有任何动作,医生把目光对向了我,她的眼神让我感到恐惧。那是真正的看死人的目光。
但是随即,她的表情就放空了,好似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因为还面对着我,所以我清楚地看见她一双绛紫双瞳放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一圈一圈镶着奇异斑点,挤在正常大小的眼眶之中,几乎没有了眼白的余地。
她说:“有人来了。”
闷油瓶脖子上的伤口是一道浅浅的血线,本人却毫不在乎,他漠然道:“请你拦截她们。”
医生睁着一双非人的眼睛,把脸转朝了他——太过诡异了,我已经不能确定她到底是在“看”,还是在感受对方的存在。
此时此刻,她像只披着人皮的怪物,轮廓还是清丽正常的女子,浑身却释出森然的邪异气息。一截惨白的喉咙露在外边,她发出声音:“凭什么?”
闷油瓶仿佛在与一个无比正常的人对话,不为所动中显出难得的严肃认真:“我下来要做的事,非常重要,不能受到任何干扰。否则,后果谁也承担不起。”
医生冷然道:“你在胁迫我?”
“随你怎么想,”闷油瓶以陈述的平缓语气说,“你会得到满足,你兄长的下场将如你所愿。”
涌动的杀意与邪气倏然一滞,眼白重新翻出来,医生邪能尽敛,恍若无事人。
“信你一回。”她说,“这次就替你拦了她们……幸好来的不是尹若澄本人,对上他我没有十足把握。”
闷油瓶道:“他不来,是因为百年前曾允我,绝不插手张家之决定。”
医生笑道:“他连三十年的约定都能反悔,百年之约又算什么。你以为尹若清和他能有多少区别,不过真是奇怪……”她的瞳孔恢复到正常大小,艳丽的紫色只亮中间一线,宛如一对妖瞳。“你是个没记忆的人,他是个不能被记忆的人,但你却能记着他这么久。有趣,有趣。”
到最后,语调飞扬得几乎算是荡漾了,我被她近距离的一对视吓得不轻,有些无法思考。
后来想想,他俩之间的对话其实蕴含了许多的信息,如果当时在场的是吴邪估计能推算出个大概,可我已懵了神,没能抓住机会。
医生又说:“一个好对付,月忆柔也不是吃素的,可惜啊,要你还是个活人,拦她绰绰有余。”
陈皮阿四不发一言,只冷冷看着某处,对她的话不作回应。医生径自道:“像你现在这样,对上月家族长就是去送人头的,小年你呢?”
“我什么?”
“我和小柔,你帮哪个?”
这不是废话吗,我毫不犹豫:“帮我姐。”
医生长叹一声:“……那你还是在这待着吧。”
闷油瓶说:“她跟我走。”
我们都看他,玉棺在黑暗中隐隐透亮,他的面孔映在一片冷硬莹白的光线里,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决。
他很少表露出这样的态度,大家都太信任他的能力,不需要多余的情绪就能让人无理由地听从。
显然医生不在这类人中,她抱住我的手臂,对他挑衅一挑眉:“不跟着我也不能跟你,谁晓得你会拐我们小年到哪儿去,我才不允许。”
她声音是刻意的娇嗔,听着柔媚温软,闷油瓶面色冷寒,望了她片刻,说:“你本是无心无情,谁人都在你算计之中,现在又何必惺惺作态。”
医生大笑:“好好好,现在我是彻底相信了你的言论。你记着,我这么做不是承你的情,而是为了达到我的目的。”
而后一掀衣袍,血红布料铺现开来,她迅速飘去了入口,又一回头,遥遥道:“小年,你知道龙袍的九五之数吗?”
皇帝的龙袍绣有九条金龙,前胸后背各一条,左膀右臂及双腿正反俱有一条,最后一条隐在衣里,因而从前从后看都只能数出五条龙来,意为九五至尊。而九五之数,在许多方面都有特殊含义。
但她说这个做什么,我们这儿又没有皇帝。
哦,有倒是有,在玉棺里头呢。
我以为她是指周武王,下意识看向了棺材,不免也看见了闷油瓶。
“我猜从未有人看清过张起灵的纹身全貌,”她邪然一笑,“连皇帝都不敢把九条龙都印在身上,你猜猜他纹身里有几只麒麟?第九条龙缝在了衣里,第九只麒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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