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坦白

    林凯良久没有说话。

    我也没有,只是暗自绷紧了身体,虽然我知道她现在不会动手。

    而后她叹了口气,抬起头来。

    她的眼睛很漂亮,不是初墨天真无邪的澄澈,而是一种剔透的混沌迷蒙,万物都似在她眼中穿过,而未留下任何痕迹。

    雨落在她仰起的脸庞上,划过眼角跌落地面——我都没有意识到是什么时候下起的雨,一瞬之间便成瓢泼之势。

    “我真想不到……”雨水模糊了视线,她缓缓说道,“以你的智商,竟然能看破我的真身。”

    我:“…………”糟糕,是想打人的感觉。

    林凯察觉到我的意图,往后缩了缩,说:“别冲动,你现在把我扔水里,没有我的震慑,十分钟后就会爬来一堆蛇。毒蛇哦,冷血的、带鳞的,在你面前扭来扭去…………”

    “你给我闭嘴。”我被她说得心里发毛,同时也明白,闷油瓶这副样子,我也没有丛林中生存的经验,现在确实不能没有她。

    良久的沉默之后,我转头去探了探闷油瓶的情况,一方面是检查他身体,另一方面,林凯让他睡着了,说明有些话,是不想被他听见的。

    雨下得太大,我把外衣脱下来给他挡着,身上仅着一件背心,然后将乱糟糟的头发拨到后边,才说:“现在可以给我解释了吗?”

    林凯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此地的水味道咸,消毒之后还好,可是林凯嘴挑,看她的表情,很不情愿喝这水。

    不过现在也没得选,她因为要开始长篇大论,不得不给自己补充些水分。

    我们身上的泥水血水都没清理,干结一半又被淋湿,黏在身上是说不出的难受,这会儿也没有办法。

    林凯也喝完之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露出的面孔接近了云顶天宫里医生的模样,又有所不同。眼角缀着暗红花纹,勾起了我在秦岭神木里头不好的记忆。

    我知道,她这是要给我解释自己的身份了。

    “首先我得说,”她讲道,“我现在不是神,比凡人强些,但也是会死的。”

    “不仅如此,你的法力应该也不多。”我说,“不然也不会要借助我的………”

    我抬起手,发现手腕上只剩狰狞的伤痕,手链又不见了。

    “鸾鸣骨,”她接道,“千年之前,我给月神的法器,相当于一个小型的镇妖塔,里头封了无数妖兽之魂。”

    我一阵恶寒:“它们是活的?”

    “半死不活,”林凯顿了顿,说,“我也不能确定这是什么状态,我的记忆并不完全,凡人之躯容纳不了神的全部记忆。”

    这个道理我明白,因为我也接受过来自黑瞎子的记忆,对身体造成了很大负担。

    林凯接着道:“我不能算西王母本人,大概可算作她的转世,继承了她的部分力量和记忆。大杀四方有点难,不过借助法器和那些古老的知识,还是能唬弄许多人的。”

    这许多人里肯定包含了我,我已在秦岭与长白山和她打过交道,说实话,她那神秘莫测的作风确实给人很大压迫,我所见过唯一能在这方面压她一头的,只有青铜门后遇到的闷油瓶。

    神秘,强大,无所不知,无所畏惧。

    林凯对那时候的闷油瓶也有印象:“那不是现在的张起灵,他来自过去或是未来,我无法确定,因为送他到那个时间点的是比西王母更强大的神力。”

    “另一个神?”

    “或许吧,但我更认为,是‘它’的力量。”

    我忍不住问:“‘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把问题给我抛了回来:“我不知道,应该是实力强大的另一伙人,具体身份不清楚,你觉得呢?”

    我心里烦躁,可是林凯不是在推脱,而是认真地问我,是以我只得分析:“‘它’在二十年前就开始追杀陈文锦,小哥好像也和‘它’接触过,说明‘它’存在了很久,很早就盯上了老九门,而且对他们十分了解。也许和他们的起源有关。”

    我想到这里,问她:“真的不是你干的?”

    毕竟老九门的起源除了周朝,跟西王母也脱不开干系。

    林凯不满道:“我这辈子才活了三十年,记忆恢复也不到十年,对月家的认识都不够,哪有空暗算老九门。要不是这股势力开始往我在这个世界的遗迹下手,我才不会跑到这鬼地方来调查。”

    “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对我前世的称呼是西王母,”她给我解释说,“在其它空间则是另一种叫法,神能够穿梭时空,在不同的世界留下不同的传说。”

    我点了点头,装作听懂了的样子:“所以说其实你知道的也很少,因为别人动了你的老巢才不得不跑回来管事。”

    那她宁可毁了龙骨也不让双蟒得逞的做法就可以解释了,西王母宫藏着什么秘密,是‘它’想获得的,而‘它’的行为惹怒了这里曾经的主人,林凯在‘它’动手之前毁了他们要的东西。

    不得不说,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真像她能干出来的。

    “不,这不是我的主要目的。”她说,“前世的遗产我其实无所谓,只是给他们填堵。我真正想要的东西已经与你交易过了。”

    她想要龙珠,和一个预支给未来,向我的后代提出的要求。

    上次交易得仓促,我许多疑问没来及说,正要详细问问。突然沉睡的闷油瓶动了一动,我俩同时噤声。

    林凯脸上暗红花纹退去,她探了闷油瓶的脉搏,有些惊讶:“居然这么快就恢复了。”

    闷油瓶身上不能用常理解释的秘密太多,我不怎么奇怪,雨还是下得很大,林凯说:“他醒来之后会立刻赶去地宫,我要等瞎子来。”

    “那你是现在就要离开了?”

    她摇了摇头:“我不放心,再留一会儿。”

    闷油瓶醒来的时候,雨势已经小了,我抓紧时间煮了点吃的,回头见他把避雨的衣服从头上拿下来,便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

    热度已经全退了,林凯的药确实有奇效,虽然伤口还没处理,但闷油瓶整个人气色都变好了。

    “先吃点东西。”我说,“小凯姐去周围留下记号,告诉三爷他们这里的信息。”

    闷油瓶视线扫过我的肩头,移开:“你与西王母谈完了。”

    “…………”我点了点头,然后才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差点打翻了碗,“你早就知道了?”

    闷油瓶道:“在秦岭,尹若澄同我说过了。”

    这个时间比我想像得早了太多,我震惊片刻,忍不住提高了声音:“那你不早说?”

    闷油瓶示意我冷静点,然后解释说,他只知道西王母转世了,可她太狡猾,总是变换面貌与身份,让他也不确定到底是谁。本来在长沙医院与阿宁接头的医生让他生出了怀疑,但那时最重要的是确保我逃出陈皮阿四的控制,没空去管她。直到此行林凯终于按耐不住,才真正暴露了身份。

    我半信半疑,总觉得他又在驴我,但他一张面瘫脸,骗我我也看不出来。

    或许是受伤的缘故,闷油瓶温顺了许多,怏怏地问什么便答什么。我心里还有点气,正考虑要不要趁他病要他命再多问一些。就见闷油瓶又咳了几声,吐出一口瘀血,这让我更加纠结了,觉得不该欺负伤员,又觉得机会难得,不动个手太对不起自己。

    正在这时,林凯回来了。

    她是填饱肚子了再走的,现在还不急着吃东西,难得有点良医的样子,给闷油瓶把了脉,说,“毒血吐出来内伤就差不多了,皮肉伤需要上点药,这个环境太热,不利于伤口愈合。”

    我盛了热汤给她,再接过药膏。药膏呈墨绿色,盒子有些进了水,闷油瓶以两指挑起一些闻了闻,却是先抹在我肩头的皮肤上。

    我上半身只有一件小背心,露出双臂,肩上被林凯捅出的伤后来又在树上蹭过,此时刚止了血的模样,离完全愈合还有些远。

    林凯边喝汤边说:“这药我还要再调一调,她肩膀上无所谓,手腕可能要留疤,等会儿多抹些。”

    闷油瓶没应声,我看他真有替我抹药的打算,忙把他的手推回去,坐到另一边:“先吃饭。”

    吃饱喝足了,我开始打理自己,林凯已经清理过,她告诉我:“在丛林里别整得太干净,有点泥才能避开蚊虫,也能影响对体温敏感的动物感知。”

    那我也得把身上的血迹除去,这个时候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了,我表示了一番对小哥人品的信任,就在沼泽边上匆匆洗了澡,把头发也清理一遍,摘出不少碎叶和石子。

    等我晾着湿发给他们洗衣服之时,闷油瓶也赤着身子清洗起来,地方就这么大,我只得尽量不让视线往他那边飘。

    林凯却是无所谓,一边调药一边对我说:“你不看看么,张起灵的身材可标准了,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衣架子,那肌肉纹理看得我真想把他就地解剖了,还有这老二……”

    我说姐姐,你都结婚了,还馋其它男人的身子啊。

    林凯嗤之以鼻:“就是没结婚,我也没少欣赏男人的命根子。”

    我面红耳赤,简直想一头栽进水里,游得远远的再也看不见他们。

    这种情况下只有把注意力努力集中到其它地方,我竭力不去关注他俩。把衣服上的血迹搓了又搓,正要最后过水时,突然背上有种被人盯着的发毛感。

    我迅速回头,只见水波漾开,树林随风而动,落叶翩翩,毫无异样。

    林凯低头,认真兑着药,听到我的动静没了,抬起头:“怎么?”

    “我好像觉得有人在附近,”我有些不确信,转头喊闷油瓶,“小哥,你有没有感觉到……”

    他正好回身,与我打了个照面。

    我:“…………”

    我迅速把脸转开。

    林凯替我发问:“小年觉得附近有人,你有感觉到吗?”

    闷油瓶没有声音,可能是摇头或者点头了,我看不见。

    少顷,他说:“我守夜,你们休息。”

    林凯有些不悦:“我在这里,什么妖魔鬼怪都近不了身。”

    闷油瓶道:“你防得住鬼神,防不了人。”

    我想他大概也察觉到了什么,只是没有告诉我们,为什么?怕吓到我们两个女生?

    这个念头一出简直有些惊悚,别说我了,要是真有东西隐藏在附近偷窥我们,林凯恐怕会兴致勃勃地追过去把他拎出来。

    但我也是真的累了,从遇见双蟒到现在,闷油瓶都睡过一觉,我还没能休息。把衣服洗完晾在石头上,也管不得它能不能干,便找了块平地,躺下后人就迷糊了。

    一觉无梦,再次醒来竟是被林凯推醒。

    “快起来,”她语气不太好,“你都快泡进水里了。”

    天还黑着,我什么也看不见,摸瞎抓住她的手,然后才感觉到自己半边身子浸在水里,一下清醒了。

    “涨潮了?”

    林凯以为我没醒,在我脑门上敲了一下:“你睡糊涂了,这是林子里的水汇到沼泽,把平地给淹了。”

    我知道自己是说了傻话,湿淋淋地爬起来:“小哥怎么也不提醒我们,莫非也睡过去了?”

    以他的警惕性不太可能,我正要喊他,林凯道:“别叫了,他在我们睡着的时候走了。”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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