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宫里那位尚还在忧心忡忡,清凉院这边却是热闹的很。
元熹被买回来时,早已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更不用说记得哪天是自己生辰。沈桑想了想,索性把收留的那日定为元熹生辰,
院内本就没有几名丫鬟小厮伺候着,待简单收拾过后,沈桑给几人赏了些银子,将人打发走,这才坐下。
这会儿院子内就还剩下主仆三人,倒也没有什么可拘谨束缚的地方,连今夜做的膳食都是以元熹口味为主。
元熹喜食辣,沈桑便特意告知掌厨的大师傅,几乎每道菜里都放了些许辣椒。
沈桑虽不擅长,可也多少能吃点,每道菜都尝上一点。
上次因着太子与她单独在屋内说了些话,沈老夫人一直盯着,想要从她嘴里问些出来,可沈桑偏偏就是不说,随意扯了话题故意躲开,气的沈老夫人连着好几日没有给她好脸色瞧瞧。
沈桑倒也不在意,索性直接躲进清凉院内,偶尔吃吃茶,看看外面的风景,再不就是同白芷、元熹二人随意说说话,困了就直接睡一觉,日子滋润的很。
屋内,元熹正夹着块鱼肉,白嫩鱼肉上滚满了红油,红白相映好是诱人。
他看了又看,一伸手,将这块最大的鱼肉夹进了沈桑碗里。
“最大的一块,给主子。”他道。
沈桑有些吃不下,可到底还是不忍拒绝元熹的好意,动筷小吃了几口。
见此,元熹腼腆的笑了笑,又要给沈桑夹。
沈桑扶额,忙将碗推到一旁,说什么也不肯再吃。
元熹盯着她瞧了会儿,知道她是真的吃不下了,也不再多加相劝,闷头吃了起来。
“平日里没瞧见元熹这般爱吃鱼,今日倒是瞧见了。”沈桑托着腮,浅浅一笑。
烛光晕黄,难免看不清神色,只听得元熹闷头应了声,便没有了动静,沈桑却是觉得有趣,想要逗弄逗弄他,可元熹着实是不禁逗,只是说了几句玩笑话,脸色便涨的通红,更是险些被呛到。
“姑娘,太子殿下来了。”一名丫鬟走进来,有些为难道。
“咳咳,咳咳。”沈桑正喝着茶,听到这话不停咳嗽着,好在白芷及时抚着后背,替她顺着气。
她挥了挥手,道:“太子可是来寻祖母?”
“这……”丫鬟站在那处,正不知该如何开口,身后脚步声已经响起。
她转过身看清来人,连忙福身行礼,“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屋内其余人说也不是,动也不是,元熹叼着鱼肉,无比清晰的打了个饱嗝。
“……”
其余人目光皆看向这处。
元熹忽地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动作有多不雅观,连忙放下筷子,执起桌上的手帕擦了擦嘴,等他做完这些后,才后知后觉发现那块帕子是沈桑的,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瞧见他这般,反倒是沈桑先笑了出来,她走过去,从元熹手里接过帕子,放到桌上,道:“只是太子殿下过来走走,没什么好紧张的。元熹,你先跟白芷下去收拾收拾,等会儿再过来。”
元熹任她动作,却也没动弹,神色淡漠的很,只是一双泛着冷意的眸子紧紧落在谢濯身上。
自打知道沈桑这些年来过的这般不顺心、不如意,十有八九是顶着眼前这个男人太子妃的名声,一想到这些,元熹就觉着心里浑身的不舒坦,尤其是这些年他们是怎么过来的。他虽然没有完全参与过沈桑的人生,可到底也是陪伴多年,不说埋怨那是假的。
若是沈桑听见这话,怕是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毕竟,当年红袖宴那事,也是她自己想了法子,主动往上去的。
“元熹。”沈桑拽了拽元熹的袖子,压低了几分声音。
元熹低下头,半晌,从桌上拿起那方帕子,大步走了出去。
“我去给主子洗干净。”
沈桑使了个眼色,白芷会意,连忙跟上。
谢濯盯着少年走出去的身影,忽地眉宇紧皱,有些犯了难。
他怎的觉得,他这样子像极了茶馆说书先生口中,拆散恩爱夫妻的第三人?
可他与沈氏才是要做名正言顺夫妻的人,难不成还要让着这小侍卫,放着沈氏与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成?
可一想到沈氏与他不过只是简单的利益关系,又仔细一琢磨,貌似两边的理由都不太中肯,难以单独成例。
忽觉茅塞顿开,眼前一片光明。
“殿下?”
沈桑站在一旁,瞧着他的神情变了又变,不明所以。
“无事,孤只是来走走。”
说着,谢濯正要往前走,就被满屋子的辣味呛红了眼,下意识吸了一口,顿觉喉间火辣辣的,连五脏六腑也跟着受罪。
从外面走进来的陆一脸色大变,也顾不得什么尊卑有序,大步上前拉着自家主子走出屋外,半蹲着用力的挥舞着袖子。
沈桑被他脸色通红的模样也唬了一跳,忙转身倒了杯温茶,踱步出了屋子,递到谢濯跟前。
谢濯捂着喉咙重重咳嗽了几声,接过茶杯一口饮下。
这本是上好的关外茶叶,可如今在太子殿下这处,实在是毫无用武之地,连被细细品尝回味的资格都没有。
待沈桑瞧见太子殿下抬起头的模样时,也不由愣在了原地。
常言道,皇家天颜,这话说的当真是一点都不假。
陛下和淑妃娘娘年轻时,都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俊男少女,太子殿下也是生的极好,专挑两位相貌出重处承袭,眉如远山,鼻若悬梁,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兴许是咳嗽呛着的缘故,往日时常凝重认真的眸子里此时却泛着莹润水光,脸色泛起不正常红晕,瞧着颇有几分委屈巴巴的样子。
沈桑缓缓的眨了眨眸子,一时间竟是心情复杂异常。
看惯了平日里肃穆庄重的太子,再看眼下的可怜巴巴,刹那间实在是难以令人接受。
谢濯挥挥手,又让陆一去倒了杯冷水回来,闷下后这才觉得积压在胸口的火苗被浇灭不少。
一转眼,就见沈桑站在旁边安安静静的看着他,除了那双眼睛里还能隐隐约约看出点担心外,其他的情面一丁点都没有。
真是狠心。
“殿下,可是不能吃辣?”见他平稳下来,沈桑才缓声问了句。
谢濯仰头,长舒了一口气,“孤前些年生了场大病,遭坏了身子,已经许久未曾食辣,如今骤然闻见,难免会有些不适。”
沈桑点点头,便没了下文。
简单而又短暂的关切连太子殿下都有些不知所措。
谢濯拧了拧眉,道:“孤让晚晚给你送了块玉佩,那块玉佩,你……可有什么想问的地方?”
沈桑摇了摇头,“既然殿下玉佩相送,想来必有殿下的打算,臣女只需好好收着便是。”
“……”
谢濯一噎,忽然后悔来了这处。
可来都来了,又岂能铩羽而归。
思及此,谢濯握拳放于嘴边咳嗽了两声,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一想到如今是在露天院子外面,难免有些不妥。走了没两步,刺鼻的辣味冲天而来,瞬间让太子殿下停住了尊贵的脚步。
沈桑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见他忽然停下,若不是两人之间尚隔着一段距离,只怕是要当场撞上不成。
谢濯皱眉,抬手挥了挥。
陆一立即会意,行礼后退下,守在院子的不远处。
沈桑先开了口,道:“方才元熹都殿下多有得罪,还望殿下念在今日是元熹生辰,不与他多番计较。”
怎的沈氏一开口,就是先替那小侍卫求情?
还是说,他现如今这模样,脸上摆明了是来兴师问罪的?
想着,谢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并无大碍。
“孤不与他计较。”
不得不说,太子殿下还是自诩很大度的。
见她行礼要道谢,谢濯虚抬了下手,道:“孤那日前去同母后商议了下赐婚的事情,母后让孤多问问你的意见,还要让孤拿出些许诚意,以免你日后想起此事对孤心寒,亏待了你。”
沈桑一愣,“所以说,那块玉佩是殿下送来的诚意?”
“……”谢濯神情忽地有些古怪。
他送玉佩本是好意,怎的从沈氏口中说出来,竟是变得如此古怪。
饶是如此,谢濯还是点了点头,全盘托出,“孤时常会救济灾民,兴修道路,俸禄着实不够补给,便私下与燕旭在东街、西街投了些许银子。你手中这块玉佩刻了孤的名字,即便是孤不在,你拿着玉佩前去,他们也会听你安排。”
沈桑想到那块玉佩会有些许用处,却没想到,谢濯会这么简单直接的交给他。
她狐疑开口:“殿下就不怕在告诉我之后,偷偷跑了吗?”
谢濯抬起袖子,屈指抚平上面不存在的褶痕,不甚在意道:“京城各城门守将皆听从孤号令,不等你走到城门,便会有人先通知孤。”
“……”听起来倒是这个理。
沈桑默了默,忽觉得玉佩烫手的很。
见她听进去,谢濯心里莫名有些得意,不等他再多加细细品味,就听见沈桑柔声道:“臣女在此先行谢过殿下,只是天色已晚,殿下该回去先行歇着了。”
话落,谢濯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这是,沈氏在赶他走?
谢濯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在谁面前这般受挫过。
收了他的玉佩,却还要赶他离开,果真是小女子之心度君子之腹,枉他还担心着沈氏收到玉佩后会觉难为情,坐立不安半晌方才过来。
结果人家倒好,陪着小侍卫美滋滋的在府中过生辰,如此看来,竟是他多虑了。
沈桑是当真觉得眼下与谢濯没什么好说的,再说下去也只会是尴尬,可没想到,一抬眼就瞧见太子殿下脸色黑如夜幕,可着实把沈桑惊了一跳。
“殿下,您……”
谢濯一甩衣袖子,大步从沈桑旁边走过,离得近了,都能听见他从鼻腔里哼出的冷哼声。
沈桑目送他离开,许是觉得不放心,又唤来下人前去查看,等到听见说太子殿下离开沈府时,她方才点点头,转身回了清凉院。
屋内桌上的狼藉早已被人撤下,元熹正在屋外侯着,见她过来,连忙上前迎上去。
“主子。”
沈桑浅浅一笑,“怎么还没睡?”
“我在等主子回来。”少年低下头,一副乖巧模样。
沈桑看着他,忽地从心底长长舒了一口气,颇有些欣慰。
一眨眼,元熹就长这么大了。
元熹有些摸不着头脑,可还是问道:“主子笑什么?”
沈桑摇摇头,“没什么,去睡吧。”
“可是太子与你说了些什么?”元熹忽地紧张起来,有些无措的看着她。
要是他的身份高一点,实力再强一点,就可以完完全全护住主子,这样主子就可以不用嫁人,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
思及此,元熹双手紧握成拳,不禁暗自责怪起自己的弱小来。
沈桑抬手,屈指,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弹,无奈道:“想什么呢,还不快去睡觉。”
“不去,”元熹执拗的很,一双如星辰般的眸子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今天我生辰,主子还没有给我做长寿面。”
“长寿面?”
沈桑颇有些诧异,可瞧见元熹认真的神情,她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拒绝的话语来,只好勉为其难的点点头。
“不过,我可要与你先说好,难吃也得吃。”她故意冷下脸色,威胁道。
元熹点点头,跟着沈桑进进出出,直到一碗热乎乎的长寿面下肚,方才满意的揉着肚皮,脚步轻快的回到自己房间。
见四下无人,三步并作两步,一头扎进被子里,傻笑着、满怀欣喜的蹭了蹭。
他的生辰,是主子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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