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不怎么令人愉悦的梦。
至少海莲娜做完这个梦之后......就活生生被气醒了。
刚才那个梦实在无比真实。其实她梦见的或许就是现实里即将发生或者已经发生了的事。
但这有点奇怪。
传说有着预言职能的是光明神的祭司。她是个魔女，信奉的也不是光明神，没道理会做这样的梦。
海莲娜叹了口气，发现自己还是被困在一片漆黑的环境里。她伸手随便摸了一下周围的墙壁——非常光滑。她身下的触感则更似一团绵软而紧实的云朵，比她曾经睡过的任何一场床都舒服。
光论睡觉，这里的环境其实的确不错。但是海莲娜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了，她想弄清楚自己现在究竟是怎样的处境。
她沉思了片刻，伸手敲了敲头坚硬的“天花板”，不疾不徐地敲了三下。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是之前的经历告诉她，在不远处还有个人看守着这里的情况。
果然，下一刻，她身侧再次出现了一道弧形的亮光，似乎是关着她的这个空间被人打开了。
接着那道光线，海莲娜勉强能判断出关着自己的是个什么东西了——一个巨大的黑蝶贝，贝壳边缘呈现出波浪似的流畅形状，内壁是纯黑色的，却透着珍珠光晕般五彩的色泽。
......所以她真成了只美人鱼吗，一直睡在贝壳里的那种。
正当海莲娜思考着该怎么吐槽，之前和她交流过的那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您有什么吩咐吗？”
海莲娜：“......我什么时候能够出去？”
那个声音恭敬地回答：“没有人能限制您的自由。您的魔力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只是您一直在沉睡......我不敢打扰您。”那人的语调里带着些小心翼翼的关切。
海莲娜：“......那你倒是把这东西给我打开啊！”
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下，然后听话地将巨大的黑蝶贝给打开——
眼前的一切顿时明亮了起来。
海莲娜还没来得及打量自己究竟身处何方，就被眼前的人摄去了所有目光。
那是一条人鱼——雄性的人鱼。□□着上身，尾鳍是淡淡的月白色，鳞片上闪烁着莹莹的光点。他的尾鳍每在水中晃动一下，就仿佛真的搅动了月光，散发着柔和至极光辉。
他的身形并不瘦弱，而是恰到好处的健壮，每一处肌肉线条都无比流畅。银色的长发，银蓝色的眼眸，干净地像月下的一泓泉水。
“非常抱歉。”他这么说着，嗓音是与他外貌完全不相符的沙哑和艰涩，“我只是觉得神蚌有利于您修养精神......”
“可是里面真的很无聊。”海莲娜苦着张脸说，她虽然惊叹于这只人鱼的美貌，但也没忘记被关在漆黑世界里的糟糕感受，“下次别动不动就把我塞进这个蚌里。”
“是。”人鱼恭顺地回答道。
看着他这副唯命是从的样子，海莲娜颇有些不适应。她养过几个孩子，但是家里从来没有仆人，跟别说是这种......恭顺地近乎谦卑的仆人。
她低头查看了自己。
她穿着的是一件黑珍珠串成的披风，勉勉强强遮住了重点部位，腰部往下是一条黑色的、曼妙的鱼尾，也泛着珍珠般的色泽。摆动间和那个雄性人鱼的尾巴一样，会涌现出点点星子似的萤光。这大概是魔力的作用。
亲眼看见自己变成了一只人鱼......这场景带来的刺激还是有点大的。
海莲娜深呼吸了一下，唇边冒出一串细微的气泡，她这才发觉——原来自己一直睡在海底！
她抽了抽嘴角，确定自己如在陆地上一样呼吸自由之后，翻身尝试着从柔软的蚌肉上起来。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怎么使用自己的鱼尾，离开那个巨大无比的黑蝶贝，往前游了几步，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幽深的宫殿里，周围除了高耸的石墙，什么都没有。
巨大的深青色石墙上似乎雕刻着某种古老的图腾，幽蓝色的火焰在沿着墙壁摆设的灯盏里静静燃烧着。这是个除了水流声之外什么也听不见的地方。
“这是哪里？”海莲娜问。
“您的沉眠之地。”男性人鱼给了一个说了跟没说一样的答案。
海莲娜叹了口气，她再迟钝也察觉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是你救了我，然后把我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
人鱼有些发愣，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好吧，我们先从最简单的问起。”海莲娜头疼地梳理着自己的黑色长发，“你的名字？”
“......珀斯。”他回答道，“我是珀斯。您的眷属。”
海莲娜梳理头发的动作一顿，脸上流露出倍感荒谬的神色来。
珀斯，她当然听说过这个名字，《神谱》中曾经提到过，珀斯是条“如月光般美丽”的男性人鱼，是黑月女神最钟爱的眷属，同时也是女神的恋人。
......啊这。
海莲娜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实际上是向后游了一段距离，然后挑眉，向这条疑似珀斯的人鱼提问：“那...你认为我是谁？”
珀斯再次恭敬地微微低头，银色的长发倾泻而下：“您是......不可抗拒的死亡，象征着魔力的黑月，潮汐与风暴之神。”
海莲娜：“......”
这神职有点全。
世间的人大多只知道黑月女神是掌管死亡与灵魂的冥界女神。
然而，人死后，灵魂是要被引渡到黑月女神的死亡之海里的。黑月女神掌控着死亡之海，因此也被赋予了一部分海洋的神权，主司潮汐与风暴。关于这点，除了魔女们很少有人知道，连《神谱》都没有记载。
如果这条人鱼只是犯了什么失心疯，或者是诓骗她来做戏的......做的功课未免太足了点。
但海莲娜明显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女神。
“......你可能搞错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是魔女海莲娜。虽然信奉着黑月女神，但我并不是她。”
珀斯闻言却抬起头，目光如炬：“您是。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确定......”说着，他忽然有些焦急起来。珀斯快速地游了过来，目光迷离，似乎想伸出手去触摸海莲娜——
却被海莲娜呵止：“你想做什么！”
珀斯如梦初醒一般地缩回手，神色难得迷茫了起来：“您真的忘记我了。”
海莲娜：“......”你不要用这种看渣女的眼光看着我啊！
海莲娜捂了捂自己隐隐作痛的良心，这一动作却被珀斯解读为她的身体又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了，于是忙扶着她原路返回，似乎还想把她推进那个黑蝶贝壳里睡上三天三夜。
......哪家的女神会这么虚弱？海莲娜再次在心里吐槽。
她被推回贝壳上的时候执着地说道：“我没事，我不要再睡了，我要出去——”
出去做什么呢？
海莲娜突兀地陷入了沉默。
她身为魔女，应该是睚眦必报的。克洛维拿刀刺进她的心脏，她应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他的心脏也掏出来，用火焰灼烧上三五遍，然后碾成灰才对。
但是海莲娜却发现自己复仇的欲望不是那么强烈。比起怨恨，她更多感觉到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
克洛维是她养大的最小的孩子，有了抚养前几个孩子的经验，克洛维在海莲娜手底下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地长大。克洛维本是她所有孩子中最普通的一个，却成长为了兼具智慧、宽容、善良等等美德的优秀青年，最后还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了人族的国王......
他是所有孩子里最贴心的一个。也是将自己的温柔最直观地展示给海莲娜看的一个。
可就是这样的孩子......最后也选择了背弃她。
难道真的是她哪里没有做好吗？
海莲娜开始检讨起了自己的教育方式，然而左思右想，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到了一阵特殊的魔力波动。
“......是有新的灵魂需要被引领到死亡之海去了。”珀斯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说道，“您不如亲自去看看吧。我相信这能让您想起更多的事情来。”
海莲娜欲言又止，但是很快，她自然无比地摊开手心，掌心之上的虚空一阵扭曲，一颗黝黑的珍珠滚落了出来，萦绕着黑色的光芒。
有一个人即将死去，而他的灵魂就会附着在这颗珍珠上，到时会被带到死亡之海中安置。
海莲娜闭上眼，意识自然而然地顺着这颗珍珠穿梭了空间，来到了......千里之外的一座宫殿里。
她看见有人握着一把匕首，眼神空寂地往自己的胸口扎去。在看清那人是谁的瞬间，海莲娜暗自爆了粗口。
——妈的，是克洛维！
之前魔女们命令他承受无数次被剖开胸口、却又无数次复原的痛苦，但是那把匕首上有针对魔女的特殊功效，能破除魔女的魔法，用这把匕首，克洛维就能自尽成功。
他手上动作不停，唇角甚至带着笑意——
海莲娜马上挥了挥手，捏碎珍珠转身就走，表示这个灵魂她不要，绝对不要！
于是克洛维用匕首在自己的胸口捅了一下，然后又捅了一下......
痛是很痛，也在流血，但就是死不了。
克洛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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