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章

    长安尚是年幼需人陪伴的年纪,季昭这些日子却不得不抛下她去,日日到寿康宫侍疾。

    太后已是病入膏肓,每日能够醒过来的时间越来越少。季昭清楚太后对自己的恩德,若非对方的庇护,虞臻和予湛难以平安出生,更兼清楚自己一开始的算计之心。故尽心尽力侍奉这位老人。

    因着太后病重的缘故,皇帝下了命令阖宫祈福。到五月依例要去太平行宫的时节,今年特特免了下来。这自然是为了太后的病情,但同样也有边境危机的缘故。

    暮春时节,赫赫的摩格大汗趁着万木复苏、水草肥美,自恃粮草充足,率二十万铁蹄自都城藏京直逼距上京只有八十里的“雁鸣关”。

    落铁山乃赫赫与大周北疆临界之地,而雁鸣关恰如一道铁锁屏障,一旦被赫赫冲破,旧都上京便如铁齿被断,连如今的京都中京亦会暴露在赫赫铁蹄骁勇之下。

    如今赫赫摩格可汗乃英格之子,一向野心勃勃。近年来他厉兵秣马,不断吞并赫赫周遭的弱小部落,壮大己身。而皇帝却一直把精力放在西南战事上,后又有汝南王之乱,难免对赫赫有所放松。因而赫赫大军狼烟南下之时,雁鸣关将士骤然之间乱了手脚,实在抵抗不及,好容易才勉强守住雁鸣关。

    皇帝一怒之下派大周十五万将士远征赫赫都城藏京,然而大周将士生长于富庶锦绣之地,不惯沙漠苦热,加之今年天气炎热难当,士兵中暑昏厥之人不少,尚未开战便已节节败退。皇帝气急交加,不由大叹:“军中无可用之人,若是齐不迟尚在有多好!”

    可惜齐不迟只有一个!大周多年来崇文薄武,朝中将才凋零,已是无可挽回之事。慕容一族瞬息而灭,如今又有谁敢掌兵?六王和九王虽都领着京城骁骑营的差使,可是有汝南王的事在前,皇帝又怎么能安心?挑来挑去,最终择定了驸马陈舜和抚远将军李成楠,都是皇帝的姻亲。另外特意点了甄珩作为副将。

    因着他的缘故,甄嬛在后宫又是得意不少。

    季昭二弟立德如今已是副千户,而叶澜依之夫婿迟云亭更是领了代理千户。此番二人也要随军出征。他们跟随抚远将军一路,担任前锋,几日前已经开拔出京。

    国势危急,连太后亦跟着忧惧交加,再度牵动沉疴。五月二十七日,季昭从梦中被人唤醒,匆匆赶到寿康宫时,太后已驾鹤仙去,徒留一地痛哭的宫人。

    眼见此幕,季昭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她喉头哽咽,几乎开不了口来。身后的众妃嫔亦是哀痛不已,寿康宫中哭声一片。季昭恍惚中想,这位老人,她这一生最渴望的究竟是什么?莫非她只是为朱家的荣耀活着么?而尊贵如太后,又真的得偿所愿了吗?

    有身影在她身前停下,泪眼朦胧间,季昭看清是孙姑姑。她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双目浑浊,身子僵直,手中却紧握着一卷诏书。只见孙姑姑缓缓地打开了那份诏书。

    “贵妃季氏接旨。”

    季昭心中一凛,似有所觉却不敢多想。她肃然跪好。

    听得孙姑姑一字一句念道:

    “中宫失德,哀家遥感六宫无为六宫之表率。简贵妃季氏,敏慧夙成,谦恭有度。特册为皇贵妃。钦此。”

    众妃哗然,季昭讶然抬头,孙姑姑勉强道:“娘娘大喜,快接旨吧。”

    季昭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恭恭敬敬接过那道旨意,谨声道:“臣妾季氏定不负太后深恩。”

    孙姑姑环顾一圈四周,神态苍凉而疲惫:“这里的宫人,娘娘看着安排,再给个好出路吧。”惨然一笑,“旨意既然送到,奴婢也该去见太后了。”话音未落,她猛地起身,竟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季昭大惊,连忙让人上去搀扶救治,孙姑姑转眼却没了气息,又是一番忙乱的收拾。季昭安排人手收敛孙姑姑遗体,又让嫔妃们跪好。神情亦有几分恍惚:皇贵妃?她果真得到了么?而这就是太后给她最后的恩德么?

    此刻皇帝亦到了。他目光无神,默默在灵前跪下,饮泣不止。

    季昭由侍女搀扶着,在他身后默默再跪下。

    太后临死前终归是再扶了她一把——皇贵妃,位同副后,此后宫中她再无敌手。而但凡她稍懂得感恩,便会善待皇后与朱家。孙姑姑宣读旨意之后立刻触柱而亡,而不曾交代任何吩咐,正是因为太后同她都深知着不需要。

    季昭苦笑,这位老人实在是了解她的。她知克制,甚至连季家都不会特意加赐太多恩德,以免母家势大反受其殃。但是太后的朱家,看似一败涂地的朱家,她却必然会用心善待扶持。太后已拿出这么大的诚意却又只字不提要求,她焉能不动容呢?

    终归记得这些年的情分。终归……最开始是她算计筹谋,而今太后将死算计一把她的心思。季昭深深拜伏于地,诚心诚意送别这位老人。愿她彼世安好。

    皇帝为太后上谥号“昭成”,全号为“昭成孝肃和睿徽仁裕圣皇后”。因先帝废皇后夏氏之后不曾再立后,故唯有昭成太后相伴同葬“献陵”。又命大臣隆重治丧,自己则着重服为太后戴孝,并辍朝一月不御正殿。

    册立皇贵妃之事在前朝引起了小小的风波。然而现下皇后形同被废,又是皇太后的临终遗旨,也无人敢反对。只是这样一来,二皇子的身份便更显贵重。

    因是在国丧期间,皇贵妃之册封礼延后许久都未举行。然而阖宫上下,如今无不以“皇贵妃”称呼季昭。亦是因着成了皇贵妃,季昭往日一些顾忌也渐渐淡去。譬如近日的频繁去往仪元殿,便是她从前绝不会去做的事情。

    朝中内忧外患,皇帝难免肝火旺盛。丧仪之后,他整个人都瘦了一轮,嘴唇也因内火旺盛变得干裂。季昭看了不免心焦,端了煎了一早晨的莲心薄荷汤往仪元殿去。

    案头奏折堆积如山,皇帝坐在蟠龙雕花椅上,他的声音里满是倦意,连眼皮亦懒得抬,随口道:“你来了。”

    季昭温言道:“炖了些凉茶,与皇上静心平气的。”

    皇帝轻轻“嗯”了一声,道:“搁在那里吧。”又抛出一卷奏折,闷声道:“你瞧瞧这个。”

    季昭原要推辞,但看皇帝面色,咬一咬牙还是展开看了,不由惊道:“摩格竟要上京拜会皇上?”

    皇帝“哼”一声道:“他敢这样肆无忌惮,还不是因为现在粮草充足之故。赫赫南下每每败于粮草不足,此次摩格早有准备。他厉兵秣马多年,蓄有不少粮草,又在雁鸣关外大肆收掠,才敢放出这等狼子野心。如今更欲上京挑衅!”

    季昭心底一沉:“他既粮草充足,此刻入京恐怕所图不少。”

    “名为拜见,实为向朕索取幽、云二州,又要朕每年封赏,以金银各三百万两,绸缎百万匹赏赐,而他只以劣马三十匹作为他每年贡礼,岂非可恶之极!”

    季昭冷声道:“摩格这何尝是纳贡求赏,分明是要扫皇上颜面!”她肃然下跪:“臣妾自知不该妄议朝政,然而摩格决不可轻纵。幽、云二州决不可让,可摩格所图甚大,又岂是金银财物能够满足?到时割自身以资敌,只怕悔之晚矣!”

    皇帝目色阴沉:“你所言不差,他确是狮子大开口!只封赏也勉强罢了,可幽、云二州向来易守难攻,是何等兵家要地,朕怎会拱手相让!他现在攻至雁鸣关外,如此苛求一是为探大周虚实,二是借此出兵夺地,也好师出有名。胡虏蛮夷,难为他这样心思!”

    季昭问道:“皇上,他既敢如此前来,恐怕已有防范吧。”

    “在城外驻守两万精兵,说是扈从。朕原想不许。可纵然朕不许,莫非他就不带了么?况且京中又多有细作混入。”皇帝冷笑一声,“太后新丧,人心不安,他此刻倒要来了。也好,他既敢来,朕就等着他。”

    季昭不语,只是撩起袖子为他细细研着砚中墨汁:“摩格觊觎大周已久,如今粮食充足、虎视眈眈,皇上实是不能坐以待毙。”

    皇帝却长长叹了一口气:“朕何尝不知道?与赫赫铁骑相比,大周兵力并非不及。即便兵士中暑体弱,如有良将也非难事。只是眼下良将难求,戍边大将不过是苦撑局面,而兵士病倒之人又一日多于一日,难道真的是天不佑大周么?”说着却想起来昨日甄嬛隐约提起的“让赫赫铁骑染上时疫”的法子,心中犹豫不决。这倒是个好办法,只是太伤阴鸷。

    若是万不得已,也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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