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肖师兄就是肖师兄,真不是为钱来的。
在看见藏在师兄身后面纱遮脸的女孩子时,弟子们就心领神会了。
但还是有个不开窍的,直接吼道:“肖师兄,你怎么能朝三暮四,为了一个小情人出生入死?”
你让师兄夫人怎么办?
“闭嘴。”挨了同门一顿锤后,小弟子知道了,师兄夫人还是师兄夫人,就是换了身衣裳,躲到后面。
只是小弟子还是不明白,能打赢师兄,拿走剑穗的女孩子,为什么要躲到师兄后面呢?
肖卿然终于炸毛了。
他传音入密说:“各位师弟,是门派里的课业太少了吗?”
“哪里哪里,”赏金暗卫们个个嘴甜,“师兄,师兄夫人有难,没道理少了我们啊。”
众弟子话落,整齐划一地御剑下滑,翩翩少年,风采卓然。
莫念不禁感慨,年轻真好。
忽然间,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召唤她,似佛祖的梵音,从黄沙之下响起,波动翻涌而来。
她心口一疼,往后倒去,这一次,却是陌青漓稳稳接住了她。
莫念昏迷过去,来袭者们顷刻趁虚而入。
情势危急,肖卿然没有回头,只凌空竖起长剑,指尖翻转,带着浅月色光芒的古剑“问命”就像有灵一般,轻轻托起陌青漓和莫念,往后翩然远去。
陌青漓在空中往下望去,怀中女子昏迷,那少年这才先送他们离开,此时肖卿然赤手空拳,以一人之力挡下数人袭击,好在赏金暗卫们适时助攻,局势尚好。
又听见他清冷的声音传来,少年桀骜,掷地有声,说:“陌青漓,你记住了——”
“天下归你,她归我!”
·
青年没有反驳。
诚然,他是算计了肖卿然。算定他必会前来,必会相助。
他也知道莫念一定会跟随。
那让她留在国都的话,不过是安抚丞相,果然,叶修文为女儿下了血本,一路有赏金暗卫保驾护航。
这一桩桩一件件,早就在青年的计划里面。
他别无选择。
什么都没有,就什么都要利用,哪怕他的心再疼。
步步错,也落子无悔。
假如没有仇恨,陌青漓同样可以耽于儿女情长。
他唯一能做的,是尽快强大自身,趁早把莫念从皇权之争里剥离出去,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因为他始终…只有他自己啊。
除了机关算尽,又能如何。
深深望了怀中女子一眼,陌青漓的眸中隐有泪光。
你看,这个拥抱,来得这样迟。
晚了,便是晚了。
他苦笑,清雅如墨画的眉眼晕开一尾红,忍着心底的疼,一点一点解开莫念手上的红绳,然后小心收回怀里。
“我放你走了。”他说,“还有,这不是保平安,是我喜欢你。”
是即便你不能保护我,也喜欢的那种喜欢。
从那场皮影,那些花灯开始。
他亦曾爱过。
·
流沙漫漫。
一场战役过后,连尸首都被淹没,风平浪静下白骨累累。
莫雅折了两个人后,聪明地没有再恋战,召集好余部就回去复命了。这些人当中,除了她都多多少少有受伤,于是她自己,狠心地连自己也没放过。
唯一的收获是,与陌青漓短暂的眸光接触中,她清楚地传达了自己的意思,那个城府够深的男人,也一定看清了她投诚的意图。
至于胜利者们,
此刻在狂欢。
肖卿然看着自己的同门把剑当铲子,去挖沙下尸首,边挖还边谈笑风生:“你们看,我这让人假死的技术好像又厉害了一点。”
“狗屁,还不是师父不让杀生给逼的。”
“去去去,我要挖出来了。”
小弟子还没见过这样的热闹,反而越凑越近,他是第一次跟着师兄们出来执行任务,天真无邪。
还伸出小手指去戳了戳,直到看到诈-尸的时候才像个被点燃的炮仗,“咻”地一下爬到了自己师兄身上。
此刻,肖卿然的脸色不太好。
把小弟子扒拉开后,他走上前,看着龟息穴被解开,又被同门制住的杀手,细长清冷的凤眼掠过,淡淡道:
“喂他喝忘川。”
——忘川水,就是昆仑族的尸身防腐水,死人以此水浸棺可驻容颜,活人若喝了,
就惨了,前尘往事尽忘。
“用一段记忆,换活命的机会,不亏。”少年冷冷道,解决完这两具假尸体,肖卿然才不急不慢算其他账。
“你,”他指尖轻点,“还有你,和你…”少年修长漂亮的手如点兵选将一样凌空指向同门,护短且记仇道:“说吧,收了我未来岳父多少银两?”
他们既然是赏金暗卫,又一路护着莫念,除了叶丞相,肖卿然再想不出其他人。
至于他怎么知道的,当然是认识前昆仑族族长的师父告诉自己的。
“没天理啊师兄,”弟子们开始抱团演戏,一个个揣着胸口痛心疾首道:“我们家里没金矿的,出来挣点钱容易吗?”
肖卿然莞尔一笑:“也好。”
少年容颜极盛,难得这样笑起来,就像高山之巅的雪莲绽开,令人惊心动魄。
熟悉他的赏金暗卫们开始有不好的预感,果然,肖卿然清冷又无害地说:“也好。现在不给,等我成亲,随份子钱,双倍。”
“给给给给给给!”
肖卿然唇角的笑弧愈深,他微微低首,有些欢喜自豪,有些羞怯。
少年模样,无限美好。
小弟子依然没有看懂,师兄这副少女怀·春的模样,又是为何呢?
不过他总算学到点东西:
师兄点谁,谁倒霉。
又考虑到那个一直埋藏在心底的疑问,小弟子斗胆问道:
“肖师兄,是不是只要有钱,就可以不遵守门规,娶好多好多个媳妇?”
“咳咳。”肖卿然面色绯红起来,回头冷冷睨了其他同门一眼:“到底是谁乱传的谣言,误人子弟?”
“师兄,师父说的!”弟子们个个跟献宝一样:“师父说,上缴够银两,就可以还俗。”
“呸,是就可以脱离门派。”
话落,个个点头如捣蒜。
“不过只有肖师兄你…”小弟子又很小声的说:“只有像你家里有矿这种,才够银两给自己赎身。”
“呸,什么赎身?”
“怎么说我们师兄呢。”
又是一顿乱捶,被群起而攻之后,小弟子又学到点东西:
话多定挨捶,人小必被欺。
我他妈再也不跟你们说话了。
小弟子气呼呼走到肖卿然身边,说:“师兄对不起。”
“没关系。”少年摸了摸他的头顶,竟有些许温柔:“无妨,我刚来时,也是那样。”
谁还没被捶过?
一行人正要继续往前走时,天空中忽飞来一只纸鹤。
纸鹤轻旋,准确无误地落到了少年指尖,肖卿然打开一看:是师父急召。
召他一人。
“师兄,怎么啦?”众弟子问。
“没事。”他重新放飞纸鹤,淡淡交代:“烦请各位师弟,暂时照看我家夫人。”
“师兄言重了。”众弟子收起嬉皮笑脸:“我等必助师兄夫人退敌。”
“嗯,还不收一个铜钱。”小弟子又插科打诨,这一次,却是被师兄们摸了摸头。
肖卿然浅笑,心想有他们和佩剑问命在,一定能护着她。
·
霞光尽隐处,问命稳稳落地,陌青漓试图握住它,却发现古剑有灵,极其认主。
甚至还往他和莫念中间钻。
青年只觉好笑,拉开了距离,问命便消停了。
此处离营地不远,陌青漓欲唤醒莫念,一齐回去。恰在这时天空中陡然劈出几道惊雷,天色骤昏,狂风吹得黄沙乱作。
陌青漓挡在莫念身前,还未唤醒她,脚下黄沙便莫名空陷,把他们二人连同问命一起吸了下去。
而上方,空陷的地方又很快被新的流沙补满,毫无痕迹。
莫念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她试图运气,才惊觉修为掉到了零。
连黄阶都不是,这个地方,真的是专门克她的。
只是眼前一片漆黑,她甚至觉得呼吸都有些许压抑。
突然,“咻”地一声,是身下的问命燃起了幽蓝剑火,莫念这才看清她身处在一座地宫的庭院里。
周遭极尽奢华,极尽艳丽。
宫殿楼阁,红砖绿瓦。
是莫念喜欢的红配绿。
她肉眼看不见尽头,却隐约能想象到这是一座地下古城。
兴许还是那座,千年前消失的“宁望古城”。
按理说,陌生的环境会让人心生惧意,可恰恰相反,莫念仿佛很熟悉很熟悉。
她甚至根本没有迷路,凭着直觉,精准地来到了写着“宁忘”两个字的城门前。
熟悉得…就好像逛自己家的后花园。
·
莫念踏进城门,脑海中的记忆忽然有些紊乱。
她好像看见了千年前的盛况,又好像看见那些鲜活的画面一昔之间化为灰烬,全部消失在眼前。
沧海桑田,不过如此。
心口的疼越来越明显,她咬牙,靠着问命的支撑向前行走,寻找出去的路。
一路上,莫念看见无数白骨,多数伴有大堆的金银珠宝。
她不禁唏嘘,却发现问命忽然凌空而起,横指前方。
莫念望过去,是个活的。
远远那抹白色身影越来越清晰,她微怔,竟然是陌青漓。
原来,问命护主,流沙让他们二人落下时,它只托住了莫念。
而下落的过程中,黄沙席卷,陌青漓被抛落到了其他地方。
这个地方,却是神殿。
宁忘神君被供奉的地方,亦是这位神君的居所,传闻极盛时,神殿开满繁花,数千信徒为仆。
神君步步生莲,风光无限。
——陌青漓一贯性子冷清,闲暇时读了许多书,对此传说也有所了解。
掉落下来时,他亦不慌张,只是被这偌大神君殿的审美吓住了。
红砖绿瓦,真是艳丽啊。
青年不知为何忽然就想到了莫念,不过有问命在,她一定无碍。
忽然耳边响起梵音,陌青漓随着指引踏进了神君殿,千年之前的奢华场景依稀可见。
他从长廊入殿,由窄及宽。
长廊狭耸,廊柱之上刻绘精致,威严气势迎面而来。
过长廊,经三重门,方见神殿,一重门高过一重,随台阶而上,直入云端。
最上方的神君殿典雅庄严,俯视着下方城池,接受着臣民朝拜。
陌青漓轻撩衣摆步步往上,似乎越往上,神殿的威压就越大。
千年之前,灵气丰沛,所谓神君,即是一步登仙者再入凡尘,最后来一次历劫修炼,以稳固修为。
神君难得,信众何止千万。
千年过后,登上这白玉长阶的,却只有陌青漓一人。
长阶左右亦有长柱,柱端镶有明珠,在地底亦能生辉。
如今的宁忘古城,更像数千年前其夜间的模样。
因明珠随处可见,又称“不夜”。
绕是如此,其奢华精美,也绝非轻易可想象出来的。
陌青漓回头,踏上了最后一节白玉台阶,继续往前走去。
他进入了最上方主殿,入目的是繁华与枯朽,鲜花与尸骨。
也是千年前神君的居所。
一入神殿,便有一束阳光凭空打下,照进人心底最深处。
陌青漓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伤痕累累,无人怜爱。
有一道声音在他耳边蛊惑道:
“陌青漓,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人爱你,从来没有。”
“你连出生的意义,都不过是为了让陌帝把经脉堵塞、无法习武的体质转移到当时小小的婴孩身上。
所以他才不亲近你。
因为一看见你,做父亲的就会想起自己的自私和阴暗。”
“他不爱你,身为皇后的继母却还是恨你,这些年时常下毒迫害,欲除之而后快。
如果不是恰恰经脉堵塞,毒素无法运转,你早就死了无数次了。”
“可是陌青漓,如今的你逆改了经脉,体内多年积累的毒素也会重新流转。
所以你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
“多可怜啊,看看你身上的伤疤,后面两道鞭伤拜亲弟弟所赐,伤可见骨,胸前一道箭伤,几乎致命,却是幼年替亲弟弟挡下,何其讽刺。”
“而你的兄弟,他占有你未婚的妻子,害死唯一对你好的生身母亲,如今还高枕无忧,做着他的太子。”
“陌青漓,你失败得彻底……”
“闭嘴!”
青年捂住耳朵,白玉般的额头布满细汗,他双眼通红,嘶哑着嗓音喊道:“你住嘴,即便没有一个人爱我,也不是我放弃自己的理由。”
“我陌青漓,从不需要人爱。”
他抬起眼眸,定定望向前方立起的神君像,心底无限清明:“让您失望了,我的心魔还不至于将我困在此处,像那些为了钱财的庸碌之辈一样。”
即便一生短暂,只要活着一天,他便一天不会放弃。
陌青漓合袖弯腰,低头拜了三拜,拂袖转身,走下了神殿。
而大殿里,那束阳光熄灭,却没有像从前一样多一具白骨。
只是那道略带蛊惑的声音重新响起,似自言自语,说道:
“凡人多如过江之鲫,但此子心性至坚,倒可为本君奴仆,以灵魂侍奉神殿,生生世世。”
·
陌青漓离开神殿后,未过多久就碰见了以问命引路的莫念。
他不愿她上神殿经受那样的心魔考验,却哪知女子执拗道:“殿下,我的直觉告诉我,那里,就是出路。”
她握紧问命,见陌青漓犹豫,一把抓住他的手,二人重新踏上了神殿,可蹊跷的是——
这次神君殿内既没有那道光亮,也没有了那道声音。
只是莫念的心口越来越疼,仿佛到了镇压她的中心。
她挥动古剑,扫开地上那些尸骨后,去看壁画上的繁花。
一朵朵,栩栩如生。
陌青漓说:“像是曼珠沙华。”此刻,壁画仿佛有了生气,竟悄然绽放,似欢迎着什么人。
他不由看向莫念,却见对方的手正摁在壁画上,指尖渗出一点鲜血,被吸收入内。
顷刻间,整幅壁画燃起了明亮的火光,一下化为灰烬。
灰烬过后,壁画后面显现出来的是一个个正方形小隔间,每一个都放满了竹简,环绕着整个大殿。
如内嵌的藏书阁一般。
陌青漓压下心中惊讶,看向莫念的双眼难免含了深意,只见她翻翻拣拣,拿下一卷竹简,竹简上写了四个字——“剑修宝典”。
莫念想,她有东西还给肖卿然了,这个世界灵气稀薄,少有修炼之人,可是观那少年的剑意,他的天资或许能让他成为问鼎大道的第一人。
而他如果能够与天同寿的话,她们或许还会再见。
反正不拿白不拿。
莫念把竹简揣进怀里,又开始物色适合大殿下习武的功法。
而那边陌青漓正在寻找出去的路,他忽然唤她的名字,叫她去神像后,莫念这才开始打量这位叫宁忘的神君。
很有意思,神君脸上没有雕琢五官,只能看见其身形修长飘逸,一头青丝如瀑。
也难怪坊间会有传闻说不知男女。
莫念走到神像后,陌青漓已经摁下了旁边机关,神像后的石壁打开,现出一条长长甬道。
甬道内,白骨遍布。
这些人都是死于机关。
她看见他神情凝重。
原来,盗墓者无数,却无一人生还是因为:若要出去,便得有一人甘愿留下,长摁着打开甬道的机关,等其他人出去后再松手。
如此一来,甬道内的机关才不会启动,只是数千年来,没有一人愿意舍弃自己,成全别人。
这是一场死局。
对莫念和陌青漓来说,只能出去一个。
他却仿佛好像松了一口气,他看着她,看着她没往前走,而是回头一边捡起地上散落的珠宝,一边交待:
“大殿下,出去后以重金屯兵,内联丞相,也就是你岳父大人,外联邻国,此事与肖卿然商议便可。”他们师兄弟当时传音入密她听见了,这是她去门派时偷学的。
本来是想用来对付肖卿然的。
莫念又道:“还有这两卷竹简,对修炼大有裨益,一是给肖卿然,一是给殿下你,”她走上前,把东西捧到他面前,抬起眼睛,却撞入了她看不懂的深情里。
“殿下?”她话未说完,便见陌青漓轻轻抬起手掌,毫不犹豫地运力将她送进了甬道内。
她整个人不由自主往后飘去。
“殿下!”莫念慌忙呼喊,却因为被压制得没有一点修为,无法停下,不能回头。
慢慢的,她看不见他了,耳畔是漆黑甬道里的呼啸风声,身下是忠心护主的问命。
莫念脑海里却始终重复着青年最后那句话,他说:“走。”
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一个事事算计的人,却跟她说:走。
直到重见天日,莫念才惊觉眼角滑落的是什么。
她何德何能,让命定之人以身相护,让那样一个大仇未报的人,为她舍命。
这个事业粉做的,很失败。
而这无疑是莫念职业生涯里的奇耻大辱,她几乎抓狂,恐怕要重头再来了。
“我真是…去你的宁忘古城,去你大爷的狗屁神君。”
这下好了,一朝回到解放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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