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子沂发觉自己浑身无力,脑子昏昏沉沉的。
其实这样的无力和眩晕已经持续好几天了,但过去她以为是因为饥饿。可昨日才吃了一整只烧鸡,照理来说,今日是不可能会饿的呀。
嬴潼已经出门了,现在山洞里只剩她一个人。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感了风寒。
难道因为昨夜只着深衣在外面瞎逛,所以加重了风寒的症状吗?
好在除了头晕无力,也并没有太严重的症状,子沂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点风也不漏。
昏昏沉沉间,她想起以往自己偶感风寒,太医署的周太医就会给她开很苦很苦的方子,她每次问周太医能不能加点糖饴,周太医都会一吹胡子,瞪眼严辞道:“苦口才乃良药也。”
这周太医每次都会盯着子沂喝完药,确认一滴不剩后,才会离开。本朝天家,礼贤下士,待下臣皆宽厚有敬,再加上周太医从小看着子沂长大,子沂自然不敢公然拂他的意,每次委屈巴巴地喝完,只敢背后和二皇兄偷偷诉苦,说周太医是个不知变通的迂腐老顽固。
可到了今日这般地步,她居然开始怀念起周太医来,怀念他的开的方子,怀念那一碗碗苦到心头的药汁,甚至怀念起周太医花白的胡子。
落日前,嬴潼回来了。此时的子沂,由于身子疲乏无力,她已经无力去和嬴潼斗智斗勇、找回自己的亵衣了。她靠在石壁上,裹得像个粽子,看着嬴潼忙活,嬴潼今日将兽皮全部晒在了外面,也不知是不是早上浣洗过,现在将兽皮一一收回来,重新叠好。
做完这一切,嬴潼开始生火,手里也多了肉。
子沂看着她,突然说道:“我不吃。”
她怕嬴潼给她烤好了,然后自己不吃,惹得她不痛快发火,于是先提前打个招呼。
她现在实在没有胃口,什么都不想吃。
嬴潼抬头朝她投来淡淡一瞥,然后很快收回目光,没有说话。似乎没有发觉子沂的异常。
子沂并不希望她看出自己的羸弱,她抱着自己的双膝,静静地蜷缩在一旁,看着嬴潼,也不说话。
两人都没有说话,寂静的山洞里,只有木枝在火中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响。
子沂看着嬴潼的侧颜,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觉得,嬴潼对她,其实算很好了。
自己只要不去招惹她,不做触怒她的事情,她其实对子沂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状态,平时也不会来打扰子沂。
而她容易被触犯的禁忌也很简单,一是子沂死掉,二是子沂逃跑。
与之相反,只要子沂不去触这些霉头,嬴潼对她的态度甚至当得上“好”这个字——深夜替她出去采摘果子,清晨特意帮她将衣裳从水里捞起来。
子沂注视着石壁上嬴潼微微晃动的影子,一时有些出神。
嬴潼一直一个人生活,她看上去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一直独来独往,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长此以往,她难道不寂寞吗?
别的兽人都知道群居在一起,男女分工有序,可她呢,至始至终都是一个人,一个人打猎,一个人用饭,一个人浣洗,一个人睡觉。
虽然她很强,可以单独狩猎老虎,可在子沂心中,她始终只是个女子,终归寻个归宿才是正途。
柴火在燃烧,山洞内十分温暖,子沂浑身上下被烤得暖洋洋的,身子的疲乏也缓解了许多。
她悄悄看着嬴潼,突然间又回想起了自己的计策——与嬴潼拉近关系,劝说她带自己走出这片森林。
说实话,自从那日偷偷沐浴被抓回来后,两人的关系已经缓和了不少,嬴潼不再囚禁她,给了她宝贵的自由,她也能心平气和地坐在她身边,不用时刻担惊受怕。
可这样是不够的,还要再近一些,最好能像闺中密友那样,无话不谈。
可是看着嬴潼冷峻的侧颜,子沂瞬间打消了“闺中密友”的想法,她才不要找这样的闺中密友,闷葫芦一样不爱说话,还喜欢动手,霸道又不讲理,最重要的是——嬴潼似乎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
她将她捡回来,带她回了自己居住的山洞,给她吃喝,给她庇护,可归根结底,在嬴潼心中,自己和那些兽皮、骨器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她的所有物罢了。她所有的善待、所有的照拂,不过是嬴潼对于自己的什物惯有的态度而已。
念及此处,子沂心中突然觉得十分受挫,她原本是堂堂和国公主殿下,从小被众星捧月着长大,她向来都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个,京中女眷们皆奉她的一举一动为风向、时兴,她早已习惯了奉承和阿谀。
“嬴潼。”子沂突然叫住了她。
嬴潼慢吞吞地抬起眼,看向她。
“你有家人吗?”
嬴潼脸色微微一变,淡淡地收回目光,扭过头去。
子沂面上挂不住了,嬴潼老是这样,对她爱答不理,经常无视她的问题。
可子沂不是脸皮厚的人,一声不应,她便不会一直纠缠,只好裹紧自己,眼观鼻鼻观心。
过了好一会,嬴潼忽然回答道:“没有。”
子沂一愣,都快忘了自己方才问出的问题,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为什么反应这么慢,是因为太久没有和别人一起生活,思考时间都变长了吗?还是说龙人本来就是这样?
“那你的父母呢?”
子沂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待嬴潼一炷香后再回答她的问题,可这次,嬴潼居然反应迅速:“死了。”
子沂沉默了片刻,想要说“节哀”,可一来嬴潼听不懂,二来这片弱肉强食的森林里或许并没有这样的说法,生老病死,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交替轮回罢了。
听嬴潼的语气,似乎也并没有很悲伤。
子沂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闭上了嘴巴。
只是,说起这沉重的话题以后,气氛变得尴尬了起来,子沂抱着膝盖,想说点什么来缓和一下氛围。
“你今年多大了?”
虽说问女子的年纪着实不是什么好问题,但情急之下,子沂只能想到这个。
“忘了。”
年纪都能忘?子沂语凝,过了一会,她又问道:“你一直生活在这里吗?”
嬴潼点头:“嗯。”
“一直是......一个人?”
“嗯。”
这话真没法继续聊下去了,这不聊都算了,这越聊越尴尬。她还想着要和嬴潼变得更亲近,可如今看来,实在太难了。
不过乐观地想,和嬴潼之间,不算全然没有进展——几天前嬴潼是完全不理会她的话,现在至少还会应答一两句,进步已经很大了。
不知为何,子沂突然想起来十几日前,她和嬴潼的初次见面,那时她从狼人部落里逃出来,正面临着追捕,一旦她被抓回去,等待她的肯定是羞辱和苦痛。她曾那样寄希望于嬴潼,仿佛自己的生死全在她一念间,可嬴潼只是漠然地离开了,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抛下她一个人呢。
尽管子沂仔细想来,是可以理解的,那时她与嬴潼萍水相逢,全然没有交集,她犯不着为了自己和数十名狼人战士为敌。只是,那时她决绝的背影,和冷漠的眼神,仿佛一根刺,狠狠扎在子沂的心上,每每回想起此事,她都会忍不住地心悸——那样的绝望,实在太过刻骨铭心。
她又看向嬴潼的脸,那张脸总是波澜不惊,永远看不出她的情绪,只有透过那双黑白分明的美丽眼睛,才能微微窥视她的内心。
嬴潼精致又秀挺的面庞,在火光下明灭交替,她垂着眼眸,神色平静。
子沂看着她,心头不是滋味。
如此这般,时间又过了两天,两人的相处越发平和起来,子沂发现,和嬴潼生活在一起比想象中要容易更多,嬴潼不需要她干活,也不会主动来招惹她,只要不触犯她的禁忌,子沂的日子还是很轻松的。
每晚在火堆前,子沂会尝试着和她说话,虽说嬴潼的回答总是简单明了的一句两句,但子沂有耐心,她相信水滴石穿,她总有一天,会把嬴潼捂热,让她和自己熟络起来。
况且,她还能顺便练习兽人语,一举两得的事,何乐而不为。
只是最近,天气越来越寒冷,晨起时,子沂能在洞口看见一条条冰凌,山壁上也结起一层薄薄的寒霜。
严冬,即将来临。
嬴潼最近回来得越来越晚,子沂猜测她是在为过冬做准备,她每天会带更多的猎物回来,吃不完的就放在山洞下某处神秘的地方贮藏起来。她还砍了很多干柴,小山一样堆在山洞的深处。
子沂想做点什么,可她的身体却不允许,她最近越来越虚弱了。
她时常觉得眩晕和乏力,她觉得自己是感染了风寒,可症状又和以往不一样,她没有发热和咳嗽,也没有流涕之类的现象,她感受到生命力正在从自己身上缓缓流逝,她却不知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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