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子沂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嬴潼给她留下的果子和肉,她每天都没有动。也许是嬴潼太粗心大条了,又或许她这几天正忙着准备过冬的物资,并没有注意到子沂的异样。子沂也觉得嬴潼一个茹毛饮血的兽人,肯定不懂看病,也没有开口去向她求助,只希望能靠着自己生生挨过去。
可惜,这症状丝毫没有缓解的迹象,她一天天虚弱了下去。
到了第三天,嬴潼总算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她生起了火,坐了许久,也没等到子沂开口和她说话,她有几分不习惯,抬头去看她,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便发觉子沂面如金纸,正靠在石壁上,嘴唇苍白,看上去极度虚弱。
嬴潼一惊,前两天子沂还会和她说话,那时她也没注意到这情况,如今一看,竟然发觉她虚弱成了这样。
她赶紧走过来,跪坐在子沂身前,拿手探了探子沂的额头,并没有很热。
“你哪里不舒服?”嬴潼问她。
子沂缓缓摇头,表示她自己也不知道。
嬴潼揭开她身上的兽皮,掀开她的衣袖,握住她的手腕,按压了一番,又在她肩上摸了摸,被按压下去的肌肤,需要很久才会恢复过来,这是明显的浮肿。
一联想到这几日的吃食,嬴潼心中有了主意。
她一言不发,迅速离开了山洞。
等到她回来的时候,子沂快要睡着了,嬴潼大力地拍醒她,子沂一睁开眼,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腥味,嬴潼手里端着一个骨碗,腥味正是从骨碗中散发出的。
子沂朝骨碗里投去一瞥,发现竟然是暗红色的鲜血,嬴潼扶着她的肩,看这架势,竟然是要她将这鲜血喝下去!
不愧是茹毛饮血的兽人,一点医道都不懂,竟然拿这种东西来治病!子沂哪里肯依,腥味熏得她几乎要吐了出来,连连推拒:“不要!我不要!”
可嬴潼并不打算考虑子沂的意见,她一把捏住子沂的下巴,将她的头用力拧了过来,对准了碗口,就要强行灌下去。
子沂紧紧闭着嘴巴,完全不配合,碗口都磕到了牙齿,她也打死不开口。
这是什么野蛮的法子,兽血哪里能治病?蛮子就是蛮子,粗鲁又野蛮,她打死都不会喝下去的!
嬴潼的双眉紧紧拧在了一起,周身都冷凝了起来,子沂能够很明显地感受到她身上的不耐和暴戾,很显然,她的耐心快要被耗尽了。
终于,龙人受不了了,她一把将子沂狠狠推在身后的石壁上,自己欺身压了上去,用身子牢牢锁住子沂,不让她动弹,一只手则改为握住她整个下巴,呈握拢状。子沂被她捏得生疼,嘴巴被强行撑开,腥气逼人的兽血就这样被古灌入了喉中,子沂只觉得一阵反胃,就要吐出来,可嬴潼紧紧箍着她,让她躲也没法躲,吐也没法吐。
灌完了兽血,嬴潼盯着她将最后一口也咽了下去,这才松开了禁锢着她的手。
子沂脱力地撑在地上,开始剧烈咳嗽,她浑身恶心难受,心里更难受。
原本以为弄丢衣裳那回以后,她和嬴潼的关系已经缓和了许多,嬴潼会为她主动找回衣裳,也不再用藤条束缚着她,能够心平气和地和她坐在一处吃着烤鸡......如此种种,都让子沂产生了一种,和龙人关系渐渐在拉近的错觉。
可现在,她心里只有委屈和难受。
龙人没有把她当人看待,她只是个奴隶,龙人开心的时候,两人能平和相处,一旦龙人强硬蛮横起来,自己便只是砧板上的鱼肉,任她宰割。
喉头里那股腥味差点没让她昏过去,等咳完了,她急急忙忙寻了清水喝下去,咕噜咕噜一整完,还是难掩兽血的腥臊,她疲惫地缩成一团,抱着自己的膝盖,眼角还噙着泪花。
嬴潼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收起了骨碗,转身离开。
子沂的身子不舒服,心里更不舒服。
就在刚刚,她还冒出过“只要不去主动招惹嬴潼,自己以后的日子应该还算不错”的荒唐想法,是这几日的平静生活,给了她一种错觉,更给了她幼稚又愚蠢的幻想,幻想着自己能够一步一步接近嬴潼,有朝一日,总能和她拥有闺中密友那般的亲密关系,能说服她带自己离开这里,回到檀陵,回到宫中。
可方才龙人那种态度,狠狠击碎了她的幻想,现在的她明白了,龙人也是兽人,是茹毛饮血的野蛮人,她和她在宫中、在檀陵见过的那些大家闺秀都不一样,永远不要对她抱有期待,期待她能明事理、重感情。
龙人狠戾的眼神中,永远只有旺盛的征服欲和占有欲。她是她的奴隶,她所有的一切都属于她,她不能反抗,顺她者昌,逆她者亡,此前两人之间所有的平静、所有的和谐,不过是龙人的施舍而已。
子沂觉得自己之前,真的太天真了。
又是一个漫漫长夜,山洞之外,寒风呼啸,子沂缩在自己的兽皮里,意外地辗转难眠。前几日她因为身体疲惫,几乎都在昏昏沉沉中度过,可今夜自从被灌了那碗兽血,她倒精神了起来,翻来覆去半天,就是睡不着。
不远处是嬴潼平稳的呼吸声,她应该睡着了。子沂支起半个身子,借着从兽皮里漏进山洞里的几束月光,打量起了嬴潼的脸。
睡梦中的她,面容平和又秀美,丝毫没有白日里那种阴沉乖戾、霸道不讲理的蛮横模样。但子沂并没有被她此刻的外貌所蒙蔽,她恶狠狠地盯着嬴潼,心里越想越气,真是又气又憋屈,为什么同是女子,她能这么可恶,比宫里的教习嬷嬷还要可恶一万倍!
如此到了第二日,子沂颇为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虚弱和难受,似乎缓解了不少。
晚上嬴潼从外面回来,还特意捏了捏她的手臂,浮肿的情况已经好转了,嬴潼没有说话,沉默着离开。
可子沂打心眼里不愿意承认,是那碗兽血的功劳。
事实上,子沂也是有脾气的,她把仇给记上了。自那晚以后,子沂对嬴潼都带着怒气,刻意不理她、不看她,她做什么都不关自己的事,就当她是空气,当她不存在。
比如说,嬴潼今晚抓了野雀,串起来一串烤得金黄,难得没烤焦,油汁四溢,闻起来就很香。嬴潼叫了子沂两声,可子沂假装没听见,就是不想搭理她。
再比如说,嬴潼今天发现了一种很甜的果子,她特意给子沂带回来几个,放在她脚边,子沂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当这果子不存在,更当嬴潼不存在。
但是,匪夷所思的是,嬴潼似乎一直都没有发现子沂在生气,她的生活一如既往,每天早出晚归,做着固定做的事情。唯一的不同的是,随着天气越来越寒冷,她也回来得越来越晚了。
她完全没有发现子沂的异样,每天来看看子沂手上的浮肿是不是消了,看看肉和果子是不是吃了,完全不管子沂和不和她说话,又是不是对她爱搭不理。
于是每夜都成了如此,山洞内是火柴燃烧的噼里啪啦声,两人皆沉默不语,子沂满怀心事,嬴潼却全然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该做啥做啥,吃得香睡得更香。
生气这件事情,如果始终一个人憋在心底,没有被生气的对象发现,其实是一件万分憋屈的事情。子沂憋了好几天都没有被嬴潼察觉到,她觉得又憋屈又委屈。
真不愧是兽人,心思粗得跟麻绳似的!
晚上嬴潼睡得很香,子沂却睡不着,她又想父皇母后了,想念长央宫的一切,想念温暖的羽毛锦裘,想念她的珐琅火盆,还有每日早晨例行一碗暖融融的燕窝银丝羹。
而现在呢,在她极度虚弱之际,只能喝腥臭的兽血来治病,还是被眼前这个可恶的家伙逼着灌进去的,想想都觉得委屈。
这家伙,为什么能睡得这么香?明明招惹了自己,为什么偏偏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真的好气。
还有,明明都是女子,为什么她可以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安之若素,甚至怡然自得,难道她就不想走出去瞧瞧吗?
她就不觉得苦吗。
这几日子沂闲来无事,在洞中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睡觉,所以到了夜里也不困,她爬了起来,用兽皮裹着上半身,靠在了石壁上,又悄悄打量起嬴潼。
她就真的完全没发现自己在生气?
难道还是说,只要自己吃了东西、身上浮肿褪去,别的态度什么,她都一概不在乎吗?
这个世界上,当真会有这种恶劣又可恶的女子吗?
子沂越想越气,觉得这几日的委屈都憋在心头,无处发泄,她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扔到了嬴潼身上。
石头不大,也就指甲盖大小,子沂也是一时冲动,可万万没想到,嬴潼竟然猛然惊醒,倏地一下坐了起来。
子沂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兔子那样手忙脚乱地躺下来,缩成一团,背对着嬴潼,假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完了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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